《若水》江溪岳

7、锦屏

　　“母亲。”端木心站在软榻边，微微屈膝。
　　“行了，这里没旁人，不必行这虚礼了。”
　　“是。”
　　柳心若显得有些疲倦，挥了挥手：“碧荷，你也下去吧。”
　　“是。”碧荷行了一礼，应声退下。
　　察觉到柳心若身上的一抹倦色，端木心道：“母亲可是身子不好了。”
　　“哪里敢身子不好。”柳心若绺了绺耳边的秀发，“你们两个姐妹都在，我若是病了，指不定你们会怎么样。”
　　“母亲说哪里话，您身子好着呢，再说我也会照顾妹妹的。”
　　“行了，今儿个请安的时候连你妹妹都来了，你怎么来迟了？”
　　端木心低声道：“是女儿疏忽。”
　　“疏忽？”柳心若摇了摇头，两眉之间隐隐有了细小的皱纹，“你打小就很是守礼，晨省问安，哪一次不是早早的来了，怎么会那么容易疏忽？”
　　“是女儿让母亲操心了。”
　　“你有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昨儿个心里不痛快，又惹了风寒，所以没歇息好罢。”
　　端木心面色有些苍白，果然是一副没歇息好的样子。
　　柳心若继续道：“我也知道你因为这凤头钗心里难受，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的那么好过。”
　　“这没什么，舒夫人也是极和善的，待女儿很好。”端木心想起那赠钗的情景，只是偶然碰见舒夫人和母亲在屋内谈话，舒夫人发现了站在屏风后面的她，拉着她的手很是亲切，和母亲提起一些婚嫁之事，她十分窘迫，舒夫人更是将头上的凤钗插到了她头上，本朝凤钗相赠意义非凡，她也隐约猜到这其中的含义，但母亲也只是含笑而已，竟像已经默许了一般。约莫那个舒夫人是母亲好友，虽然凤头钗来的仓促，但看母亲和舒夫人的交情，就是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柳心若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那赠你钗的舒夫人是谁吗？”
　　“女儿不知。”端木心用心的回想了一下舒夫人的模样，只觉得贵气逼人，不是普通人家。
　　凝视着女儿温婉的面庞，视线划过云髻之上的凤头钗，柳心若一字一字，极为清晰的道：“便是当朝舒皇贵妃。”
　　“舒贵妃。”端木心豁然变了脸色，若说方才她不过有些病态的苍白，那么她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苍白如纸。
　　柳心若注视着女儿，但见她虽然变了脸色，却没有什么失礼的言行，依旧端庄的坐着——真是她用心抚养的好女儿，仪止风华，尽是大家气度。
　　端木心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女儿应该早就想到的，舒贵妃她……早就垂青女儿。”柳心若和舒宁静多年前就以美貌和才气名扬大梦王朝，兼之两人都是名门望族之女，又欣赏各自的才华，一向是交往甚密的闺中好友，之后便是一个嫁入相府，一个入宫为妃，传为一时佳话。入宫后，有了身份阻隔，舒贵妃虽不能再和柳心若如以前一般亲密，但是多年来舒贵妃对柳心若的眷顾依旧不减当年，宣召端木夫人入宫叙话以及如水而来的赏赐亦是时时有之，舒贵妃甚至在赐给母亲的礼品中特别说明了送给自己的礼物，但那个时候端木心不过一笑置之，认为这不过是舒贵妃爱屋及乌而已。现在看来远非如此，舒贵妃早就动了这个心思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看着静谧美好恍若洁白山茶花的女儿，柳心若心里的疲倦就一层一层的涌上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母亲的。”
　　“你就算认命，我也不会同意的。”柳心若揉了揉眉心，“你看着精明，性子也不算懦弱，但却是容易被拿捏，更不要说入宫了。”
　　“母亲，只是。”端木若咬了咬唇，“就算你不同意，父亲也会同意的，到时候，母亲何必为了我和父亲作对呢。”
　　柳心若面色凝重，正想在说什么，忽然从锦屏后面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端木心与柳心若皆是转过头去，柳心若凤眼微微眯起，泛起凌厉之气。
　　绣着桃花绚烂春日正妍的锦屏后，是一个身形未足的女孩，睡眼惺忪，用小小的手揉着眼睛，嘟囔着抱怨：“母亲好吵啊，若儿都睡不着了。”
　　小女孩皮肤粉嫩，站在锦屏边上，像是染上了桃花的颜色，此时一副小女孩的娇憨模样，当真是惹人心疼。
　　柳心若的眼神一软：“我倒是忘了若儿了，是母亲疏忽了，方才和你姐姐说的大声了些吵醒你了。”
　　“嗯。”女孩子还带着很重的鼻音。
　　“我这就叫碧荷带着你再去休息。”柳心若说着就准备喊人，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碧荷已经退下了，于是她笑道：“瞧我糊涂了，碧荷早就下去做事了，也罢，母亲亲自带若儿去睡觉。”
　　“好。”端木若顺从的把小手放入柳心若的手中。或许是因为柳心若的手很温暖，端木若没有瑟缩，就任凭她牵着自己。
　　端木心此时也不想再留下去，道：“那么女儿先告退了。”

　　端木心走了之后，柳心若微笑的看着小女儿，尽力掩饰眼眸里的失落，端木若方才就在锦屏听这两人对话，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从亲耳听到的，加上推敲所得，大概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方才在锦屏之后，若是其他人，那么柳心若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但这个人是自己，柳心若便无条件的选择了相信。而自己，对柳心若她们却只是冷眼旁观，念及此处，端木若便没有戳穿柳心若的心事，抿唇道：“母亲的床铺真舒服。”
　　“你这丫头怎么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柳心若失笑。
　　端木若继续撒娇：“母亲的床铺就是舒服，比女儿的床舒服多了。”
　　如果说前面是强颜欢笑，那么现在柳心若就真的有些欢喜了，要知道这个女儿的秉性，鲜少有撒娇的时候，如今也不像先前那么任性了，现在坐在床铺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起来鲜活可爱，自己哪能不欢喜？
　　“母亲不疼我。”端木若嘟着嘴，“明明说给我钗子的，还不给我。”她原本想说的是母亲总是偏疼大姐，未曾给过她如此漂亮的凤头钗，以此探一探柳心若的口风。但想到方才柳心若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她却是不忍心开口了。
　　柳心若好笑的点点她的额头，“我不是说等一下拾掇丫头给你送过去的吗。”
　　端木若酸酸的道：“可是母亲也说要给四妹。”
　　“你这丫头。”柳心若的声音很温柔，望着端木若的眼眸也是温柔似水，她用那种带着深深宠溺的声音说道：“原来阿若是吃醋了。”
　　端木若低下头，一副小女孩的扭捏模样。
　　“只是——”柳心若语锋一转，道：“她不过是一个庶女，姨娘养的女儿，高兴了就捧着她，不高兴就晾着，哪里能比得上你的尊贵。”
　　端木若抬起头，一副不相信的惊诧表情。
　　“我原来不想说这些的，但是你经过这一场大病以后，就实在不想让你因为我宠着端木颜的缘故留下心结，你要晓得，只有你和大姐是我的心尖子。”
　　听了柳心若这几句剖心的话，端木若也已经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她自从成为端木若开始，因为始终存在防备心理，便一直以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模样在众人面前表现，此时一时失了神，忘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只是这些在柳心若眼中，只不过是小女儿的可爱懵懂而已。
　　只听得柳心若道：“再睡一会吧。等会还要挑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