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十二] ...
-
空气中透着能沁入骨子里的凉。不久前夏祭时那种夹杂着章鱼烧和烟花的热闹气息已找不到丝毫踪迹。阳光明媚，知了不知疲惫地歌唱着。窗外的草叶也纷纷同声歌唱起来。
尽管昨晚一整晚都被隐隐约约的训斥声扰得无法安眠，夜神绫却仍是极早地起了床，此时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凝视窗外，指尖习惯性地拨弄着那颗触感温润的玉珠。片刻后，她终于站起身，决定去个僻静点的地方练一下对妖力的控制。
刚走出房门不久，便看见宇智波鼬从门外走入。夜神绫眨了眨眼，笑道：“哟。Itachi。”
宇智波鼬只是点点头：“嗯。”就再无言语，径直走回他的房间。夜神绫下意识地抚弄着折扇触感温凉的扇柄，银色的瞳仁轻轻垂下。
但愿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就好了。
天气不太好。她在木叶南面的树林里将曳影回复刀形，解放妖力练了几个小时也没出一滴汗。时近中午，她坐在树下，看天上的流云闲适地掠过。树影摇曳，风撩起她的发，带来轻声的低语。她叹了口气，阖上双眼。眼前，柔和而模糊的光晕在一片黑暗中明明灭灭地闪着光，蓦地，白光乍起，一瞬间沧海便已变作了桑田。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空茫无际的雪原，压抑的铅灰色的天空，鹅毛般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冰与雪造就的大地相互偎依着取暖。她尝试着伸出手，却触不到任何事物。透明的苍穹下风声擦过耳畔，远方传来千年如一的寂寞歌声。
荒芜的雪原上她独自行走，没有终点，也无路可退。只希望，这场雪能下得大一点，更大一点，将所有的伤悲、落寞都埋葬在苍茫的纯白之下。
她喜爱雪，又讨厌雪。正如她怜惜自己，同时又厌恶自己。
天地间一片静默。只有雪依然安静地下着。
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片空茫。
原来她从来，都一无所有。
这是她做过无数次的梦。夜深人静的时候，伤悲像雪一样纷纷落在她的发间和肩上。噬骨的寒意生生地将泪意冻住，凝成晶莹剔透的冰晶，在夜色里闪过流光溢彩的光芒。
视线往下移动。她怔住，睫毛颤了颤，眼底浮上诧异。
深植于冰雪中的根源源不断地供给少得可怜的养分，冰雪之上，娇美的蔷薇却肆意绽放。每一片花瓣都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妖冶优雅的姿态，明媚绚丽的色彩，芬芳馥郁的香气混合了冰雪的味道，经久不散。
寂寥的雪原上，唯一的，妍丽的花朵。
彻骨的寒冷里，柔和的，温暖的光晕。
美好地让人落泪。
她是行走在冰雪纷飞的永恒里的人。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除了锋利的刀刃，一无所有。但她甘愿当一名花匠。永久地停下脚步，守护这一朵蔷薇，为它遮挡风雪，给予温暖，为他铺平前路，扫除异己。
——如果手中没有刀，我就无法保护你。如果一直握着刀，我就无法拥抱你。
我会用刀将对你而言的一切障碍扫除。我会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你拥抱。
你人生最黑暗的时光里，我陪你走过。不需要你记得，便已经足够。
我只是一个在荒芜的雪原上跋涉千里，找不到终点也遗忘了起点的人。唯一的希望不过是拥有一段关于你的回忆，在漫漫雪夜里汲取稀薄的暖意。
真的……足够了。
夜神绫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一抬眼便看见头顶上的叶子轻声歌唱着云霞。她背倚着粗壮的树木，仿佛在欣赏抹了胭脂的天空。云蒸霞蔚，天空缓慢地滴出鲜红的血来，一触目就惊心。夜神绫垂下眼帘，静静地听着变得有些狂乱的风声，一时无言。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果不其然，暮色四合后，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将天和地连接了起来。而现实却将生命与感情生生地分割开来。
其实我们都无路可退了。
深沉的夜色中，夜神绫缓步走出树林。感受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向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她的脚步很坚定，就像正走向不可避免的命运。但同时每一步也都走得很轻。
雨珠在她的脚边不住弹跳着痛哭、挣扎、乞求。
潺潺流动的小河边，黑发的少年伫立在风雨中。可靠的背影，修长的身形，还有担负了太多的双肩。双眼里仿佛淌着鲜红的血泪，流转着的三勾玉相互缠绵。明明是与往日无异的冷静又淡然的模样，却分明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什么再回不到从前。
从前他们曾经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训练，一起聊天，一起遇见了那个人，一起发现了那个秘密……最后，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一面不屑着宇智波家的丑恶一面效忠于心中的辉煌。
他一面轻蔑着木叶的丑恶一面效忠于心中的和平。
他们效忠于敌对的两边，也向往着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
所以渐行渐远。
但尽管这些年来早已逐渐疏远，他却还是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夜神绫站在远处的树下，恰好可以看到少年线条如用刀刻出来一般利落的侧脸，视线扫过他沾满血的双手，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流出的血和雨水拥抱着滴落在地。最后她看见的，是河岸边的那个人。
夜神绫的瞳孔瞬间放大，就连呼吸也有了几秒的停滞。
——宇智波止水。
温润如玉，清逸如风。夜神绫一直认为，这是对他形象的最贴切的形容。然而，现在他却躺在地上，唇角染血，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无奈和悲伤，就像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此时他微微侧首，与她冰冷的银色双眸对视，流转着黑色勾玉的绯红双眼蓦地睁大。
那一刻夜神绫的眼前莫名闪过许多画面。
他笑着陪宇智波鼬吃三色丸子的模样。
他为她端来饭菜的模样。
他谈到自己的梦想时眼神坚定的模样。
他出任务时英气逼人所向披靡的模样。
他一面品茶一面和她谈心的模样。
他在夏祭的那一夜，离去前悲哀无奈的眼神。
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以及特有的温和又隐藏着凌厉的口吻。
那么那么多年前，她在甜品店前遇到他。
那时天还很蓝，阳光灿烂。他阳光满身，笑容温柔，在那瞬间模糊了岁月。
夜神绫怔了怔，对着他扯出一个笑容。
“……Oiyasumi（晚安）。”
即使隔着那么远的，仿佛用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距离，少女低柔的声音，也像是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堪比雨珠滴在地上的声响。
但是……毕竟是这么遥远的距离啊。
宇智波止水想，这一刻在他耳边响起的，大概是他记忆里，属于她的音色与那个男人的声线重合后的声音吧。就像黑暗里柔和而模糊的光晕一样的嗓音，又如同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的涟漪。
导师……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但他根本不知道啊……如果知道了的话，也完全不会在意吧？
这样想着，宇智波止水抬眼仰望压抑的天空，无声地微笑起来。就像他从前常有的温和微笑。
被狠狠击中心脏的那一刻能见到这一生惟一承认的朋友，在弥留的最后一刻还能见到你。哪怕，我再也看不见我的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再也看不到那个住在我内心最隐秘角落里的人，我也还是认为——
活过，爱过，守护过，破坏过，梦想过，没后悔过。
——我这一生，足够了。
他闭上了双眼。世间万物都在永久的黑暗、寂静，以及宁和中，渐渐沉没。
只有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雨，依然在下。
夜神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雨中，站在宇智波鼬的身后。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宇智波鼬。但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无权亦无缘插手，终究，什么都做不到。
那么她到底，能拯救些什么？能守护什么？能温暖什么？
冰凉的雨水从天上降落，带着一路的风尘，顺着她的发滴落在地。在她脸上流淌的液体，从来都是冷的，无论那是血还是雨，却独独没有泪，因为她从不流泪。可是，那个温柔的少年呢？此刻他脸上的液体，是不是温热得像一把烧红的刀，能在人的心上狠狠划出永不愈合的伤口？
夜神绫微微皱起眉心，走到宇智波鼬身后。雨声很安静。宇智波鼬转过身，漆黑如同夜空的眸子注视着璀璨如同星辰的眼瞳。夜神绫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带着浅浅的伤。她踮起脚，伸手抱住那少年，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一向无声的呼吸此刻却厚重得清晰可闻。
那一瞬间，夜神绫莫名地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从没有如此渴望能从她那一片冰寒的眼眸里流出温热的泪水，她想祭奠宇智波止水的死亡，她想祭奠那个名为宇智波鼬的孤寂温柔的少年，她想祭奠自己寂寞空茫的过去……但她从来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人世苍茫。我们总在一次又一次的伤痛中哭泣，然后慢慢学会坚强。但有的人，伤得太重太多，太过坚强也太过脆弱，所以永远也无法流泪。
唇边的弧度愈加柔和，心底撕扯般的疼痛也愈加剧烈，夜神绫闭起双眼，用低柔的声音不住地说着什么。灼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颈脖上，耳边响起少年模糊不清的的低沉声音。夜神绫闭上眼，更加用力地拥抱他。
自始至终，宇智波鼬没有问夜神绫为什么会在这里，夜神绫也没有半句解释。但他知道她明白，她也知道他会明白，所以他们谁都没有提。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减弱。夜神绫却清楚，最激烈的痛楚，常常是被人藏在心底而非表现出来的。所以她握住他滚烫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一遍又一遍地承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会过去的。……没事的，我会一直在Itachi身边的……我一直都会在的……”
我会一直都在。
所以没关系，没关系的。Itachi，我给你拥抱。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