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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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毫无意外地顺利完成。真正令人意外的其实是这次任务中夜神绫无意中得到的东西。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在回程中优哉游哉地“顺路”去了趟村子附近那间甜品店，耗时两小时之久一共享用了二十个布丁才恋恋不舍地提着一大包装满了各种日式甜点的袋子荡到风影办公室门口。
站在办公室门前的风靡万千少女的凤潋君风采不减呀。只是为什么出了这么多汗呢？结合他黑得足可媲美锅底的脸色……夜神绫了然点头——原来是因为太想念她所以急巴巴屁颠颠地跑来等她，结果等了这么久觉得自己和她并不心灵相通所以沮丧了吧。
不得不说夜神童鞋的瞎掰能力以及脸皮厚度都是一等一的。
在听她报告任务情况的时候，风影显然心不在焉。待她说完了，他才如梦初醒般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夜神绫愣了愣，最后叹了口气。
这种神情……只可惜，若说迦琉罗是他心上的，要细心呵护的人，那么这砂忍村，便是他放在心尖上，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东西了。
夜神绫也曾说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尤其是在灵王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她的地位就愈发显得崇高。哪怕是如今，她骨子里的那种骄傲与高贵也没有淡去，不过是以更不易察觉地方式表露出来罢了。然而，夜神绫从来都不是那种像风影一样能为大义牺牲自己所爱的人。在她的灵魂里，伴随着骄傲与高贵，还有那种极端的自私以及强烈的保护欲。
夜神绫不是没有为此努力过、尝试过。以前她的计划也的确称得上是为了“大义”，但其实归根结底，她的出发点始终是日后明澈的安全。她也不是不懂不明白，她只是太明白，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
因为失去，所以明白。
世界上不会存在两全其美的事情，要得到就先要放弃。所以她放弃世界上的其他人，选择了明澈。
一出办公室，凤潋就扯着她的手走人。夜神绫“哗”地一声打开折扇挡住灼热的阳光，一面在心里考虑着这时候是应该含羞带怯眼如秋水跺跺脚说一声“讨厌啦”，还有应该红着脸抿着唇撇过脸喊一声“放开我……嗯……不要，你干什么啦~”的时候，凤潋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她的表情的时候额际顿时青筋暴起：“你在想什么龌龊恶心的东西？是那个人要我带你去的。”
“哎……这样啊……啊对了，你说，阿久有没有准备胭脂糕呢？”夜神绫垂眸凝神思考了片刻，最后笑眯眯地说出这句话来。
“……”
久遥喜欢胭脂糕的程度足可与夜神绫嗜吃布丁的程度媲美。可想而知的是，虽然性格里的确有点变态因子但目前来说仍处于正常人范畴内的凤潋自然对这两只满头黑线。这也直接导致了天才医疗忍者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凤潋的厌恶甜食综合征，而荣登凤潋君最厌恶食物排行榜榜首的当然就是布丁了，而勇夺亚军的则是胭脂糕。嗯，不过这还不被在夜神绫的怂恿和鼓励下拼命送布丁的少女们所知晓就是了。
虽然夜神绫最爱的是布丁，但对于其它甜食也是统统来者不拒的。此时此刻，她就正在屋子里吃胭脂糕吃得香甜。久遥维持着冰美人应有的冷漠神情和优雅仪态走向正风雅地观赏山水的凤潋，后者却觉得她一定在心里挥洒着海带状的热泪。
毕竟她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早上的成果就这样被人消灭了啊。
——一个小孤女，倒是出乎意料地有着强大的背景呢。尽管她根本就不像一个小孩子。
凤潋眯了眯眼，又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她呢？”见久遥来了，凤潋点点头，问道。
“在吃胭脂糕。”
“还在吃……有了吃的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吗？她这个……”凤潋囧。他果然不该对这种家伙抱太大希望的。
久遥看了他一眼，一时没说什么。转过头去凝望那微微皱起脸的湖面，良久才道：“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从前？
凤潋抑制住自己习惯性眯眼的冲动，没说话。
久遥轻叹：“这些年，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以前……起码是有的。”
虽然，早已在渐渐减少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凤潋用轻柔的声音问道。
扫了他一眼，久遥径直继续说下去：“她的性子太过狠绝。若真是认定了，哪怕遍体鳞伤也会坚持下去，就算是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被她重视的人……非常幸福。所以，凤潋，”久遥侧过首去，久久地凝视着他，“你如果不能做到对她放下心防，收起你的试探和猜疑，就别靠近她。我看着你长大，对你还算了解……不管怎么样掩饰，总有破绽流露出来。弄清你自己的身份，然后，是进是退，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
必要的警告后，久遥就转身走回屋去，凤潋的一句话拉住了她的脚步。
他问：“为什么？”
久遥定了定，继续往前走：“我的义务，或者说职责。”
零番队，是王族护卫队。而夜神绫是灵王长女、下任灵王。剑魂，是一个集合情报、暗杀、卧底等部门的庞大组织，绝对的忠诚是进入剑魂最先决的条件。而夜神绫是剑魂的建立者。
身为零番队九席，剑魂一王九阁十二宫中承影阁的阁主，护卫夜神绫是她的义务与职责。尽管如今再也没有灵王也没有剑魂，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难以改变的。这也是每一个剑魂的成员应该具备的素质。
死神都是些任性且执着得不可思议的家伙。夜神绫是如此，久遥也不例外。哪怕身处异世，久遥也始终挺直脊背，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并从容向前。即便是那个深埋在心里的人，也不能动摇这种骄傲。
她记得在凤潋十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猫。他对那只小猫极尽温柔，同吃同睡，一起玩耍，甚至在完成她布置的作业时也把它放在膝上，右手执笔，左手时不时摸摸它。那小猫也很乖巧，总是静静地等他忙完后才跳上他的肩膀去蹭他的脸——那是它表达亲近的方式。
而后某一天，她带着凤潋出国修行的时候，那只小猫对着另一个给了它一堆甜食的小女孩作出了同样的举动。那一刻，出来找它的凤潋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温柔的笑容，久遥却直觉有什么不对，于是不动声色地暗暗警惕。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她坐在窗边凝视着雨帘直到天明。这个夜里，在连绵的雨声和不绝于耳的撞门声中，她隐藏了气息走到隔壁房间窗外看着凤潋安然入睡的模样，终于了悟为什么有时她会蓦然生出凤潋与夜神绫是同一极端的两个对立面的感觉。
第二天，一双爪子血肉模糊的小猫的尸体横躺在屋门前，它到死都相信着它的主人，那个温和干净的男孩。
久遥看着，突然想起从前王界的灵王长女在训练时条件反射地将射向她的宠物的暗器挡开——剑魂里谁都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宠物，一只纯白的碧绿的眼里一片干净的小猫——第二天，那位殿下亲手掐死了它。那时她想，总比被千奇百怪的毒药毒死了好。几年后，她恍然，当时的殿下或许也是这种想法。
看见小猫的尸体后，凤潋轻叹了一声，像从前对待路边冻死的猫猫狗狗一样，温柔而细心地葬了它。
久遥只静静地看着，不插手也不说话。最后，看见墓前的孩子露出充满怜悯的柔和干净的眼神，她转身离去。
尽管经历过无数权力斗争、生死较量，雨后的寒气，还是一点一点地渗入心底。
她彻底明白那个人在捡回来凤潋之后看见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想要杀了他的举动。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这次也没有例外。
久遥进门的前一刻，略微回首看了一眼，金发的少年眯起了眼，在阳光下灿烂微笑。
她不再回头，推门走进屋内。
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桌面上摆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夜神绫嫣然微笑：“哎呀，真抱歉……阿久，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久遥把手半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绫大人……没问题吗？”
闻言，夜神绫合起折扇，托腮看着窗外，声音很平静：“没关系的。我们已经道过别啦。”
她的确喜爱迦琉罗的温柔，但不至于上升到“重要”的程度。所以只要道过别就足够了。迦琉罗生命的最后，应该留给那些真心爱她的人，比如风影，比如夜叉丸。夜神绫不希望那么美好的存在逝去的那瞬间，染上她身上凉薄自私的气息。
用曳影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一个人身上的气味和他的性格好坏有关系，那么她身上绝对臭不可闻让人退避三舍。
“……是吗？”
两人各怀心思，久遥侧头看向窗外，夜神绫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扇子，皆是沉默无言。
“啊！对了！”夜神绫“刷”地一声合起折扇，打断了一室的静谧，“阿久，有样东西要你来确认一下。”
说着摸出一张叠得非常整齐的纸片。展开来一看，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点，还有无数交错横杂的线条。夜神绫微微一笑，将手沿着其中的十几个红点间的线条缓缓移动，竟是勾勒出一朵莲花的形状来。
“这是……！”久遥的瞳孔微微放大，拿过纸张仔细看了起来。
夜神绫缓缓摇着扇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怎么样？”
久遥点点头：“没错。这的确是组织内部的机关图。但是，组织里能有这图的少之又少。”
“纯粹巧合而已。唔……算是意外收获吧。”夜神绫以扇抵唇低声笑道，“任务途中遇到一个觉醒了的半妖，她在战斗的时候一直都有意无意地护着手腕。干掉她之后我才发现她被这纸片放在一个小盒子里藏在了手腕里面，拿出来的时候还有筋脉连着，恶心死了。呵……倒是挺有魄力的。”
“就算是有排名的半妖也不可能轻易拿到这种重要的东西的……大人，您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嗯？样子？当时也没留意看……大概，就是这么长的短发，”夜神绫用手比了比，“看起来很成熟很性感哦。”
久遥凝神思索。
“我想，那个人或许是组织里的NO.15罗西路。有排名的半妖一共有五十五个，加上NO.0就是五十六个。”
“哈？NO.15的就那水平？”
“绫大人……未免苛刻了点吧。其实组织总体上还是挺强的。”
“什么嘛，阿久真冷酷。我可是没用斩魄刀的哦。就为了这个曳影在我耳边唧唧歪歪地吵了半天。”
死神的强大源自灵魂，而斩魄刀也相当于灵魂力量的载体。
绫大人，是把“强大”二字刻在灵魂里，而且能够直接以灵魂为武器的人。
“而且至今仍不为人知。红莲是一个极为骄傲且嚣张的人，必定不肯屈于人下。如果她想……”久遥道。
摆摆手，夜神绫说：“没关系啦。她既然隐忍了这么久，也不急于一时吧。再说，如果那个重伤她的人没死的话，她不会有空做这种事了。实在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夜神绫勾唇一笑，“我可是答应了迦琉罗要护她孩子周全的。MA，阿久放心好了，最起码在十年内，组织不会有大动作的。”
“说到战争嘛……阿久，”夜神绫斜睨她一眼：“你的玫瑰，是给谁的？”
真奇怪，自己竟然会想要多管闲事……夜神绫心底微微一叹——原来温柔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吗？
久遥怔忪，而后一言不发。
“你该清楚它的寓意是什么。阿久，如果明天你会死去的话，今天你还要固执地不见他吗？死亡啊……是很有趣的东西。人类也很有趣——我们死神其实也和人类的灵魂差不多吧——只有失去了，才明白重要。你也见过不少吧。真的是……有趣又愚蠢呢。
“阿久，你是我的下属。当年的人剩下的没有几个了，浅川不在这里，七七、十三……大家都不在了。当年在我面前跪下发誓效忠的人里没有背叛的，走的走，死的死，都不在了。所以……你是我得力的部下，也是这么多年来忠诚的……战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你一定要幸福，连着大家的份一起幸福。知道吗？你和我不同，阿久，没有什么可以玷污冰，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进去。
“世事难料，说不定哪天就出来一个超强的人把全世界都灭了，哇咧咧，想起来就可怕。又或者是明天天就塌啦，嗯，不知道哪个人最高，最倒霉的就是他咯。再或者你不下心中了毒危在旦夕就是凤潋也无能为力……话说回来他很多事情其实都无能为力吧。”
夜神绫轻轻笑了笑。
“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所以，阿久，不要让自己后悔，不要让那个你全心全意爱着的人终生都找寻不到你最后孤独一人。我们同样都是失去过一切的人。但是，论自私，论凉薄，论狠绝，你不如我。
“如果是我，会不择手段护住他的幸福。阿久你看，我呐，就连我这样一个凉薄、自私、自负、狠辣的人，也会期待把重要的人的幸福递到他手上。那个人应该是对你有情的吧。为什么你不抓住他呢？
“重要的东西，就该牢牢抓住永不放手才对。这样就算最后还是失去，也不会感到后悔。你因为害怕自己的凉薄伤到他于是就逃避，但这未必就是保护。说不定，他正因为这个而悲伤痛苦呢。得到了就害怕失去。所以干脆连见也不见吗？
“可是阿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死去了，你该怎么办？你别天真了。”
久遥抿着唇沉默，看向窗外。
夜神绫也看向窗外的天空，勾起唇角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阿久……你不觉得，在这世上有着为自己所深爱着的，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人，也是一种极致的幸福吗？”
树影婆娑，绚丽的红发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黯淡，不远处的树梢上，女子对身边的人微微一笑，声音低柔得让人恍如梦中：“真的……很幸福。你不这么认为么？”
那人揽着她的腰，心底无声一叹，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回去吧。”
“唔，说得也是，影响了轨道的话就麻烦了呢。我可不想再来一次呢。”
“放心。既定的轨道不会改变，我们只是按照轨道做事而已。”
“不过我总觉得很有趣啊……当初就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么回事。”女子扯过被那人轻揉着的发，将红发缠绕在指间，想着想着轻轻笑出声来，“太好玩了。”
那人无奈地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我们走吧。”
“嗯。”
微风吹过，撩起夜神绫的红发，她遽然望向树梢，却只见几片叶子打着转缓缓飘落。
错觉……吗？
风声掠过耳畔，一如千万年前。
夜神绫怔了怔，又开始凝视着虚空的某一点，默默无言。
无法追忆的过往，无法流出的泪水，无法期待的幸福。
除了微笑，她拥有的就只有这些了，——作为一个，被时光放逐到茫茫雪原上的人。
风声呼啸而过，如同一首沧桑、悠远、孤寂、壮丽、冰冷、灿烂、荒凉、清澈、落寞的，被千万年的时光谱就的歌谣，留下悠长而寂寞的余音，音色连绵，正如灵魂的悲歌，循环往复，永无止息。
——是谓初音。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