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75、第七十五章

　　端着药碗来到房里的晋无庸，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那样一幕！
　　他的大哥，晋无虑拿着剑刺进了她的肩头，看到他进来，剑抽了出来，一串血花喷涌而出，而垂下的剑身上，滴着流着她的血，鲜红的，鲜红得刺痛了他的眼眸。
　　“繁玉！……”他的药碗掉了，疾步奔到窗前只看到不断流着血的伤口，将她的衣裳，将被子都染成了红色，她无力地软倒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死灰，“快请大夫！”
　　赵英飞快地奔去。
　　将剑扔在地上，晋无虑看着自己的三弟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冷然道：“你当真被这个妖孽迷得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么？”
　　紧紧伸手按着她伤口的晋无庸要紧牙关回过头来，仰望着他的大皇兄，东临国的将军，边关的悍将，拥有一颗谁也打不倒的心的晋无虑，他面色森然，一字一句地道：
　　“若是她死了，我会给她讨回来！”
　　晋无虑怔了怔：“你当真昏头了？她不过是一介妖孽，杀死一只少一只，免得她祸害人间！什么无忧，无忧不是已经死在延寿阁了吗？你该清醒清醒了。”
　　晋无庸压抑着要跳起来捡起地上的剑，刺进那人胸膛的冲动，森冷的声音，若是能化为利刃便好了，他道：“晋无虑，我敬你是兄长，敬你是东临国的支柱，不要以为你自己什么都是对的，看到的就是事实！”
　　晋无虑正要说话，却看到赵英像拎着一个麻袋一样，将府里的大夫迅疾送到了房间里。
　　“快，大夫，她中了剑。”
　　大夫扶着头晕目眩的脑袋，手撑着床才让自己站稳。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哦哦哦……谁这么缺德，她身体那么弱，又流了这么多血，简直要人命啊！”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她的肩头衣裳，开始包扎处理起来。
　　晋无庸慢慢地站起来，手上鲜血淋漓，他慢慢地，走到了晋无虑的面前，声音冷如试冰如海：
　　“晋无虑，我再说一次，她是无忧，不是妖孽！”
　　“你是没迷惑了才会这么说－－赵英，你说，躺在那里的怎么会是平乐公主？！”
　　赵英眼神从来没有这么冷，他生硬地道：“她是平乐公主！”
　　晋无虑听了，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嘴巴张开合不上，半晌才来回看着这一对主仆，“哈”地笑了起来，道：“我说你们两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那张漂亮的脸怎么会是晋无忧？！她还说什么，身子是另外一个人的，心是平乐公主？”
　　赵英忍不住上前一步，被晋无庸抬起留着她的血的手，阻止了。
　　晋无庸忍耐着，尽量不让视线瞥向那把沾着她的血的剑，道：“她的心，是无忧，母后也知道，二皇兄也知道，你如果还有命回去，就到京城问他们！”
　　晋无虑这才一愣：“什么？”京城里的人是怎么了？“难道她的妖功已经到了可以迷惑男男女女的地步？连皇后和那个二皇子都相信她是什么平乐公主？！
　　”不是我们怎么了，是你怎么了？！“晋无庸紧咬牙关，”大皇兄，你与无忧不亲，但是一听她不过托身在其他人身上，就当她是妖孽，你与死去的秦澄如出一辙。她为此疯癫了，将自己烧死了，你呢？你的下场，会怎么样？！“
　　晋无虑听得连退两步，赶紧拉开合理的距离，安全的距离！
　　”伤口止住了，但是血流得太多，恐怕……“专心处理伤势的大夫并没有关注他们在说什么，等处理好之后，抬起头来说道，说完之后，才发觉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对。
　　不过，他一句话之后，在场剑拔弩张的三个人，好像又恢复了正常。
　　”大夫！“晋无庸生硬地转身，不敢问，那一声恐怕之后，会是什么！
　　”恐怕什么？“晋无虑冷眼瞧了三弟一眼。
　　大夫不怎么敢说，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悄悄观察这几个人的反应。等到洗完了手，擦干之后，回过神，却赫然看到一张冷得像石头的脸。
　　”恐怕，如果不过血给她的话，以她现在虚弱的身子，不出半个月，就难保了……“
　　晋无虑冷哼一声：”难保？妖孽不是不死的吗？“随后，遭到赵英一记横眼。
　　大夫睁大眼睛，吃惊道：”将军，什么妖孽？这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妖孽？如果是妖孽，你这一剑刺下去，死的只怕是你！“真是罪过罪过！
　　晋无庸不管什么，只是问道：”过血？如何过血？！“
　　大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几乎已经命悬一线的人，道：”过血就是将血过继给她－－她身子虚，自然没有办法自行恢复，本来已经小产了，现在又被刺了一剑，没有立刻死已经算她命大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她的亲近之人，将血过一部分给她，或许还能保住她的命。否则只能准备身后事了……唉，她到底早了什么孽哦……“大夫一边叹息着，一边走了出去，留下屋子里三人，心思各不同。
　　晋无庸一步一步地来到床沿，慢慢坐下，却几乎是跌到了床沿。
　　过血？亲近之人？
　　她若是晋无忧，在这个屋子里，就有两个身体健康的人可以将血给她。可是，她现在是霍繁玉的身子！霍繁玉若是霍老爷亲生的女儿，只需将人从大牢里带到长林城。可是，霍繁玉是霍夫人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霍夫人已死，宋大义埋骨在乱地，霍家只有一位霍繁玉，在这个世界上，等于她已经没有了血缘上的亲人，如何得来者亲人之血？！
　　晋无虑看着自己三弟这副没用的样，不免心生厌恶，不过，他刚才说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要求证躺着的那个长着一副旁人面孔的人，心里是否住着他的妹妹，办法恐怕是有一个的。
　　赵英看也不看那个走出房门，好像无关紧要的大皇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几乎想要捏碎了指头，可是，却无法救她一命啊……

　　”过血？“龙傲甲来到房间里，听到赵英这么说，再看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她，和已经守着两天了不曾离开，形容憔悴的随时会倒下去的晋无庸一眼，吩咐梅叔将带来的东西搁到桌子上之后，发出了如此一声惊呼！
　　赵英点头。
　　龙傲甲简直不敢相信：”那，赶紧去京城啊，霍老爷不是还在吗？！“
　　赵英看他焦急的模样，无奈地道：”霍老爷，并非她的亲生爹爹。“
　　龙傲甲一怔，虽然想问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不是时候：”那，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吗？“问了，但是也立刻知道，如果有，只怕太子殿下早已经派人去请了，赵英也不如一脸被人揍了十七八拳的模样。
　　”怎么会呢？“一旁的梅叔听了，有些犹豫。
　　龙傲甲慢慢地坐到凳子上，一时之间没了方寸，他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接到赵英警告的眼神，才不爽地双拳相击：”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她才受了多大的苦，现在又要活不下去了！这算什么？！“
　　面对龙傲甲几乎忍耐着要咆哮问天，梅叔一瘸一拐地来到床边，看着沉入昏迷的她一眼，那张脸美丽异常，却毫无生气，若非胸膛微微起伏，只怕看的人会以为－－
　　”宋大义，即使活着，也救不了她……“
　　梅叔一句话，令赵英和龙傲甲都扭过头看着他。
　　而晋无庸下一刻，也终于将目光，像他看过去：”你，说什么？“他无力地问道。
　　”是啊，梅叔！你为什么这么说？“龙傲甲站起来，急切地道。
　　面对着三人疑惑的目光，梅叔才望着门外的廊道，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就是宋大义……“
　　这句话，更是震惊了三人。
　　”什么？！“龙傲甲忍耐着吼了出来。
　　晋无庸则是轻轻放下握着的她的手，来到梅叔身旁，沉声道：”你，是宋大义？“
　　”正是！“梅叔，也就是宋大义，瞥了一眼她，沉沉说道，”我被判充军来到这里，过了几年之后，遇到一场硬仗，死伤无数。我和同伴们九死一生，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是尸体，我的一条腿也断了，我本想去报道，但是一想到自己竟然无辜被判充军，心里就一肚子火，悄悄地溜走了，藏了起来。本是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还是舍不下一直照顾我的人，就在这里住了下来，隐姓埋名。“
　　这个故事，听得龙傲甲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什么充军，什么无辜？“
　　晋无庸却是知道的，急问道：”你是说，你和霍夫人的事，是被冤枉的？！“
　　宋大义点头道：”当然！……我本来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霍姑娘来到了这里，我替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她荷包里的玉佩和木牌，过往的记忆便记起了。当年，梅玉，也就是霍夫人，她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宫女，生的极为漂亮。禁卫军里认识她的人，当然有很多对她存有非分之想、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是梅玉她心中有谁，我们也不知道。我不过因为帮过她的忙，所以跟她走得近了些，但是她明确告诉我，我们两个只能当朋友。我一心想，总有一天打动她，也就没有强求，跟她继续维持在我单方面喜欢她的朋友状态之中。“
　　龙傲甲听得模模糊糊，摸了摸脑袋，不是很明白。
　　晋无庸却是仔细地聆听着：”那又如何被判充军？“既然无意，为何会私通？还有了霍繁玉？
　　宋大义充满回忆地继续说道：”过了两三年，有一阵子，梅玉陪皇后去京郊别院里养病，我就没有再见到她。到了那一年的三月左右，梅玉突然带着一个孩子悄悄来找我，要我帮忙。我很奇怪，她难道跟别人生了孩子？我心目中一向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以有了别人的孩子！于是我本不打算帮忙，可是她跪下求我。我就打算先听听看。原来，这孩子是她一个好姐妹的孩子，结果被人侮辱了，生下了孩子，可是名节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那名女子还有婚约者，若是让夫家知道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就毁了。于是，她求梅玉将孩子带走。那个时候，梅玉说只要我肯帮忙，她就嫁给我，我自然乐上了天！哪知道，我这么跟上级说了，我和梅玉两个人，就被抓了起来，以秽乱皇宫的罪，一个被逐出宫门，另外一个就被判充军，然后永世不得返回故乡……“
　　他的故事说完了，晋无庸听了，立刻抓到了其中的重点：”她的亲生娘亲在哪里？！“
　　宋大义沉思了一下，道：”我记得，她的夫家是在永成镇。“
　　”永成镇？“赵英喃喃道，”从这里出发，马车也要行进七八天！“
　　也就是说，如果派人去将人请过来，只怕根本来不及救她！可若是带着她去，马车颠簸，对她的身体也是一大损伤，该，怎么办呢？
　　”如果救她的人就在永成镇上，那么赶紧去吧！“龙傲甲来到晋无庸面前，道，”她等不了那么久了，不是吗？所以不如赌一把，带她上马车，将那个可以过血的大夫也带上，连夜出发，赶到那里！“
　　晋无庸未及考虑，赵英也道：”殿下，事不宜迟！她若是等不了寻人带过来这么长的时间……“
　　晋无庸下了决定：”赵英，去收拾东西－－龙傲甲，你先出发，骑最快的马，到驿站或者官衙去换，拿上我的令牌，先找到那家人家……宋大义，你将详情告诉龙傲甲……“本可以让宋大义给龙傲甲领路，不过他腿脚不便，只能跟他们一路走。
　　于是，出发的准备立刻展开，并且在片刻之后成行。马车渐渐远去，站在门口的晋无虑默默地看着，摇了摇头，这些人都疯了，他必须得休书一封，去到宫里，确认一下。

　　马车里，他将她护在怀里，减少因颠簸而震动，伤到她的身子。
　　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看得他心痛万分。
　　”大夫，你看她如此虚弱－－“他怕，他怕她撑不到那时候。
　　坐在角落里的老大夫无奈叹了口气：”从将军那里拿的补血丸已经给她吃的差不多了，看她面色稍稍好了些，应该不会恶化……“
　　他这才放心了！轻轻理好了她颊边的发丝，不意看到她眼皮动了动，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三哥……“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听着感觉生气正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溜走。他无能为力，只能轻声应者看着，守着她。
　　”我在。“
　　她虚弱地想要直起身，在他的帮助下，靠在他的肩头，连动动眼皮，都有些累。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她可以看到马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看得她有些头晕，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他本不想说，可是她好似一点一点地没有生机，如果不让她自己有求生的意志，那么如何能拖长她这副身体可以活下来的时间？在无忧活着的时候，她每一天都跟上天祈求自己能多活些日子，再多活些日子。所以上天给了她另一次生命。如果自己不想活下去，又怎么会好好地活下去呢？
　　”我们，去找你的亲娘。“霍繁玉的亲爹，既然不是宋大义，而是一位猪狗不如的禽兽，那么要想找到，就好比登天。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位将孩子送给霍夫人的女子了。
　　她轻轻地疑惑道：”霍繁玉的，亲娘？“怎么，又跑出亲娘来？
　　”宋大义还活着，他说你的亲娘并非霍夫人，而是远在永成镇的一位叫腊梅的女子，我们这就赶着去，你记得要替霍繁玉完成心愿。“
　　”……哦，她才是她的亲娘啊……“她虚弱地喘了几口气，”那，三哥……到了，你要叫醒我……我替霍繁玉，要给她，叩头……“
　　”我知道了，你闭上眼睛……“他扶着她，重新躺在他怀里，面对老大夫一脸疑惑，眼神冷了下来。老大夫低下头，识趣地不闻不问。
　　马车行进复行进，终于，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日子里，进了永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