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74、第七十四章

　　“这是什么？”
　　接近天亮时分，被吵吵咋咋的声音吵醒的大皇子晋无虑，披了衣裳走出来，却看到一群人急匆匆地走在过道上，好像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莫非是邻国来攻？他急忙抓住其中一个人，问道：“说，发生何事？”
　　“启、启禀将军，深夜里那位霍姑娘被人挟持，太子殿下率领我们去救，人是抓到了，不过霍姑娘被重重击倒，好像、好像会有生命危险。”
　　一把推开侍卫，晋无虑一边跟了过去，一边穿好衣裳，走到晋无庸的放门前几步开外，就看到一群人挤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好似像看里头发生的事情，好奇心太重。
　　他一一将他们推开，踏进房门，就看到好像身上中剑的晋无庸坐在床沿，握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人的手。他顿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问一声，瞧自己三弟的模样，简直比他自己中箭恐怕还要没有力气。
　　“来了来了！”一阵急切的声音传来，晋无虑瞥向门口，瞧见手下龙傲甲带着府里的大夫匆匆拨开那群还不想离开的人走进房间，“殿下，大夫来了！”
　　听到龙傲甲的声音，如石头一般不动不言不想的晋无庸，好像才有反应，但是也仅仅是说了一个“快”字而已，就又停止了。
　　龙傲甲见大夫有些犹豫，催促道：“快，大夫！人命关天啊！”
　　老大夫应了声，上前。
　　听到龙傲甲这么说，晋无虑还真怀疑躺着的人奄奄一息受了重伤。他拉过焦急万分的龙傲甲，将他拖到屋子的角落里，在那之前先“碰”地一声关上房门，将那些人阻隔在门外。
　　“说，怎么回事？”晋无虑厉声轻道。
　　龙傲甲分神地看着一旁大夫在诊治，正要说话，却听得大夫喊道：“这位姑娘的伤……还请几位出去吧，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龙傲甲立刻明白了，赶紧走出了门，晋无虑也跟了出去，留下晋无庸依然像尊石像一样坐在床沿。
　　到了外头，龙傲甲这才回答晋无虑的疑问，而说法也跟刚才侍卫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后面的详情稍稍变了些，换上的内容令晋无虑不禁看向关上的房门，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太子殿下是否能够承受得住。毕竟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莫非，上天注定要他忍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折磨吗？
　　过了一会儿，大夫走了出来，禀告道：“启禀将军，那位姑娘流掉了孩子，身子虚弱，恐怕需要好生静养，请将军派个人到我药铺里去取些调养身体的药。”
　　晋无虑马上安排，但是心中的震撼却无法形容。他走进门，看到替她盖好被子的晋无庸手脚僵硬的模样，有些不忍。可是，既然是事实，就必须接受。
　　“三弟，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只能如此安慰。
　　晋无庸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晋无虑心神一动，看着他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样，几乎想要责骂他一顿，骂醒了他，男子汉当以什么为重。不过推己及人，怕是无法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难过，但还是得想开些……”他这副样子，与那时候来报说妹妹平乐公主过世时的形容，简直如出一辙。那种好像天要塌下来，而他没有准备好承受的模样，看到实景，不免让人更无奈。不过，他本以为那么伤痛只会出现一次，据说太子妃过世时，他也不曾如此，那么，这位姑娘当真有那么重要？“她，与无忧一样在你心里那么重吗？晋无虑忍不住问道。
　　”……她就是无忧。“晋无庸喃喃说着，眼神伤痛。
　　晋无虑听了，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无忧已经过世了！“他这位三弟，该不会太过悲痛，所以把人给搞错了吧？还是已经精神失常了？！
　　但是，现在再细问下去也不是好时候，看他的模样，恐怕一碰就倒下了。唉然叹声，晋无虑准备出了房门，结果转身就看到手下龙傲甲站在门口一脸悲怆地模样。
　　”你又怎么了？“
　　龙傲甲看了上级一眼，才黯然转身离开了。

　　拖着有气无力的身体回到龙家酒肆，龙傲甲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揍得像一块抹布，他苦着脸，一想到如果玉儿醒了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会怎生的伤痛，心里就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
　　他想也不想就奔向柜台后头，抱起两坛酒，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大喝起来，需要用酒来让自己醉一下，或许等醒过来，才知道这是一场梦。
　　喝完了一坛，他随手扔到地上，酒坛碎了，发出破裂的声音，他没有理睬，恍若未闻，拿起另一坛，继续豪饮，越喝越清醒的脑袋，他有些想要去撞墙。
　　因此听到声音披上衣裳跑出来看的龙傲骨和晚到的梅叔，一眼看到的就是魁梧大汉龙傲甲双手撑着墙壁，拿自己的头往墙壁上撞，发出”碰碰“声音的自残画面。
　　龙傲骨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喂，傲甲，你这是怎么了？“她的问话没有得到理会，她眯起眼，使力绊住了龙傲甲的右手，道：”梅叔，你快过来帮我抓住他！“
　　在两人的合力之下，龙傲甲总算停止了自残，被拖到一边，坐下了。
　　龙傲骨气喘吁吁地看着抱着头一脸难过的兄弟，放低了声音，轻声地问道：”傲甲，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像爹娘刚过世那会儿的样子？
　　”……“龙傲甲嘀咕了两声，她没有听清。
　　与梅叔对望一眼，龙傲骨继续问：”你说什么？什么没了？“
　　龙傲甲仰起头，闭上眼睛，沉重地呼出心中郁结的气息，沉声道：”她的孩子，没了－－“
　　龙傲骨一听，猛然倒抽一口冷气：”什么？！怎么会？！“她怕自己听错，抬起头看向梅叔，却发现他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显出了沉痛的神情，那么，她没有听错了。”你是说，繁玉那丫头的孩子？……“
　　怎么可能？！龙傲骨终于明白自己兄弟为何这么难过了，可怜的人，可怜的丫头，才知道即将当娘亲多少天，现在这么快就是去了，这份疼痛，不知道要多久才会痊愈。
　　”梅叔，你去厨房准备一些东西，我去看看她。“
　　”……是。“梅叔抹了抹眼睛，一瘸一拐地去了。
　　龙傲骨拍了拍龙傲甲的背，除了暗叹世事无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又做梦了。
　　这一回梦里，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笑着跟她招手，笑着跑开，笑着，跟她说再见。她仿佛从那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太子妃的模样，一惊，便醒了过来。
　　张开眼时，一阵刺痛的感觉让她的意识顿时深刻起来，她缓缓转动眼睛，看看周围，是在三哥的床上，她没有死，没有在地狱里见到太子妃的孩子。
　　孩子？
　　她缓缓地伸手抚向自己的肚腹，那里，平平坦坦，好像一如以前一样，但是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繁玉，你醒了啊？！“一旁，龙傲骨见她醒过来，急忙揉了揉眼睛。
　　她慢慢转过头，看到龙傲骨，张了张口，但是声音有些哑，过了一会儿，才出声：”你，怎么来了？“
　　龙傲骨堆起笑容，道：”你病了，我自然要来看你了－－好了，我去通知他们你醒了……梅叔，你替我看着她啊－－“龙傲骨说着，就走了出去。
　　她侧目看着站在窗前，一脸难过表情的梅叔，原来，连梅叔都惊动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是看到梅叔努力地赶过来，阻止她道：”繁玉姑娘，你别起来，大夫说你要好生躺着。“
　　她听着梅叔的声音稍稍有些难过，不解地问：”躺着？我的腿受伤了吗？“她动了动，并没有感觉腿脚不灵便，那么，是为什么要躺着呢？
　　”繁玉！“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唤她的名字，晋无庸进了屋，来到床沿。
　　梅叔见状，悄悄退了下去，在门口的龙傲骨关上了房门，留他们两人独处。
　　房间里，他凝望着她，紧紧握着她搁在被子上的手，一副凝重的模样，眼眸里满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的神情。
　　她隐隐察觉了，身体自然地告诉她，她失去了什么，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她不敢去想，不能去想，只有听到一声确切的，来自别人的话，她才能认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三哥，出了事，对不对？“她轻声地问，抬眼望着他默然的模样，”我……孩子，没了，对不对？“她看着他，眼眸里的他，渐渐模糊起来，但是那轻微点头的动作，却为何又那么清晰地，映在她的眼眸里？
　　”繁玉……“他只能握着她的手，只能这么唤着她，看着她落下无声的泪，看着她闭上眼睛，看着她陷入沉痛里。
　　她果然，遭到报应了！
　　”……三哥，“过了半晌，她眨了眨泪水沾湿睫毛，看不清眼前景象的眼眸，轻声地道，”我果然，遭到报应了，对不对？一切都是报应，对不对？“她害死了太子妃的孩子，现在上天让她将自己的孩子还给了太子妃，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何要报应在孩子身上？她是罪魁祸首，不是吗？
　　”胡说！“他立刻阻止道，”是意外。“
　　啊，是意外啊，对，太子妃的孩子没有时，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如果不是报应，为什么会这样？三哥，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上天给我的报应，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发泄，没有嘶吼，只有平静的声音，在说着令人感到心疼得无以复加的话。
　　什么报应，什么天谴，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是意外！繁玉，你别想太多。“
　　她转过头，看着他，他的无能为力，他的心痛，她如何才能与他分担？他已经连着遭遇两次了，两个还没有成形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那么迅速，那么让人措手不及。那个时候，太子妃只是想要教训她，如果说这是上天给太子妃的警告，那么，她这一回只是想要逃走，想要活命，为什么上天也要惩罚她呢？
　　只是，在为太子妃的孩子偿命吧？那下一刻，是不是要她的命，来偿还太子妃的命，或者，霍繁玉的命？
　　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哪一科，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活在深深的冤孽中，万事皆有因果。
　　”好了，你先睡一会，药好了起来喝。“他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她的痛他解不了，从以前就解不了。他也不懂，上天为何要这么对待她，既然让她活了下来，那么接下来的那些苦痛与磨难，莫非是来偿还活着的代价吗？
　　如果是，为何不落在他身上？他每日每夜地祈求她活下来，为什么不将她的疼痛分担在他的身上？
　　屋子里，两个人，心里有着同样的痛……

　　过了两日，她的身体虽然稍稍好转，但是仍然不能下床，大夫的吩咐严厉而认真，看着她的人，自然也丝毫不放松。她如今就是被人监视着的生活。
　　靠坐在床上，背后垫着软垫，她浅笑着看龙傲甲请来的一个表演皮影戏的民间艺人在卖力地演出，那些小猴子惟妙惟肖地在一块布幕上表演着。
　　这是个宁静的午后，阳光普照，丹桂的香味从打开的窗户里飘进来，只不过她没有知觉，看不到闻不到，犹如失去了灵魂的感觉，身体里空荡荡的。
　　尽管周围的人对她一如既往地关爱，小心翼翼地伺候，但是她感到力不从心，连应付一下都很累。像今日龙傲甲煞费苦心地悄悄带人进来，她也只能浅笑着看，但是看什么，她的脑袋里并没有接收进去，可是又不好让龙傲甲失望而归，只得装出笑脸来应付。
　　很累，她很累，很想睡下去，一直一直地睡下去。
　　但是三哥除了必要的时间，梅叔也好，龙傲骨也好，他本人也好，赵英也好，个个来到她房里，占据了她所有会胡思乱想的片刻，让她的日子过得满满当当，可是真的，她好累啊……
　　来到房门口的晋无虑看到屋内的情绪，再看看自己的手掌，紧闭着嘴，跨进了门槛。
　　”将军……“龙傲甲看到他，吓了一跳。
　　她的笑容还在，转头去，看到晋无虑面色异样地站着。
　　”你们都出去……“晋无虑将龙傲甲和民间艺人都送出了房门，并且关上了门，来到床榻不远处，站定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她这两天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点头道：”嗯，好多了……“
　　”是吗？“晋无虑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然后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过了半晌，才道：”无忧？“
　　她下意识地回道：”嗯？“
　　晋无虑握着窗台的手，顿时紧紧地，露出了青筋，心头受到的震撼，简直堪比千万大军在自己眼前全军覆没！他猛然转过身，来到床边与她面对面。
　　”你真的是无忧？“
　　她稍稍疑惑了下，道：”三哥，跟你说了吗，大皇兄？“
　　一声大皇兄，再看看眼前这位长着一张美艳面孔的女子，晋无虑眯起眼睛，从腰畔抽出了剑，”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敢冒无忧的名来迷惑太子殿下？！“
　　她若是在从前，只怕要吓得浑身发抖，可是现在，她忽然想笑了：”妖孽吗？“这，又是上天派来给她的惩罚吗？连大皇兄都出动了，怕是这一关，她逃不过了。”我不是妖孽，我是晋无忧。“
　　晋无虑将剑往前送了几寸，指着她的咽喉，喝道：”你是晋无忧？！平乐公主相貌平平，你却一副倾国倾城像，若非使用了妖术，那个将自己妹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太子殿下，会这么快就看上你？！“
　　一番话，说得她笑了出来：”相貌平平？妖术？大皇兄，我不过是晋无忧的魂，这副身体是真正的霍繁玉，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三哥！“
　　晋无虑听到她一声”三哥“，听得她叫大皇兄，心头一紧，眉头紧紧地打结，一股气从心而发，手往前再送几分，动了动，刺进了她的左肩，顿时血流了出来。
　　”啊！“她吃痛地叫起来，那股锥心刺骨的痛，好比那一日太子妃刺在她腿上的那一刀，疼痛难忍，她额头冒出汗来，但是没有哭，只有笑，”大皇兄，你、你与太子妃一样，也觉得我是妖怪啊……“
　　晋无虑一愣，正要说话，却听得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猛然抽回剑。
　　”啊……“她痛得说不出话来，感觉到肩膀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被子，随后，原本虚弱的身子，往前倒了下去，在意识消失前，听到了一声”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