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第七十六章 ...
-
他们一行人架着马车来到了永成镇。
大雨滂沱之中,她被叫醒了,靠在他身上,望着窗外雨水掩映的小镇景色,朦胧中好像看到了一片阴霾的气息,那或许是她看到的幻觉。
先行到达的龙傲甲在镇口接应他们。
“终于到了……”龙傲甲领着马车到了一家客栈里,随后带着她和大夫赶往宋大义所说的那名女子的居住所在。
龙傲甲停驻在一间古老的宅邸面前,那高高的红瓦白墙在雨水中显得异常显眼。几人扣了门扉,说明来意后,被管门人领进了一间屋子。
“夫人,人到了。”
她被三哥抱着,等在门口,随后听到了一声几乎与自己一样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晋无庸带着她和宋大义跨进了门。
屋子很暗,周围的窗子都关了起来,弥漫着一股药味。进到里头,一眼瞧见了一张躺椅,一名中年夫人形容憔悴地躺着,若说瘦骨嶙峋也不为过的身躯,让人看着就显得心生一股怜悯之心。
“见过夫人。”晋无庸将她轻轻放在一旁凳子上,见过了那名妇人。然而,心中却在想着,若是眼前这名妇人是霍繁玉的亲娘,以这副身躯怎能救到繁玉呢?
妇人抬起手,手上镯子发出轻响,她微微地抬起头,身后伺候的丫鬟立刻上前帮她坐起来。
“你们,找我何事?”妇人的声音有些苍老,与她的面容有些违和。
晋无庸没有回答,一旁的宋大义慢慢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名妇人面前,
“腊梅,你,还记得我吗?”宋大义用一种怀念的口吻说道。
妇人听到这个声音,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身子直前,无神的眼镜忽然大睁,死死盯着宋大义,看了好久好久,随后才慢慢地开口说道:“你、你……”有些瘦的皮包骨头的干瘪手指对着宋大义,“你……梅玉的……”
宋大义点头,回头望了晋无庸和她一眼。
妇人,即腊梅慢慢地靠回去,长长叹一口气,用着苍老的声音说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是啊,”宋大义眼前浮现了往常那些时光,有些感慨的说,“只可惜物是人非了,梅玉也在不久之前过世了……”
腊梅一听,微微闭上的眼睛张大了:“她,死了?……”
“是啊--”说着,宋大义缓缓地侧过身,让腊梅瞧见坐在那里,靠着晋无庸,软绵无力的她,说道,“她,就是梅玉抱出宫去的孩子,如今已经十八岁了……”
腊梅听了,忽然激动起来,直勾勾地死死盯着宋大义,再将目光投向对面的人,伸出了颤抖的干枯的手,丫鬟随后赶上来,扶住了她。
“她、她是梅玉的孩子?!”苍老如枯木的声音里,透着激动与难以置信,“她就是那个孩子?!”一边说着,她一边颤悠悠地,走了过去,走得很慢,很慢,一双眼睛里,已经满是泪痕。
宋大义怀念又黯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孩子……我的,孩子……”
晋无庸扶着她,看着腊梅朝他们走来,但不知怎的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老夫人……”他低头看了繁玉一眼,拢住了她的肩膀,怀中的身子已经虚弱得让他舍不得用力了。那本只有发尾发白的发丝,如今已经到了肩头,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看妇人这副模样,他心中就沉了下去,并非对妇人不敬,可是这是唯一的希望,他们唯一的希望啊……
腊梅终于走到了两人面前,她放开丫鬟的手,颤悠悠地朝前伸出双手,似要抚摸一下她,可是又犹豫着--
“……你、你,就是梅玉的女儿?……”
她在三哥的帮助下稍稍坐直了身子,轻轻点了点头:“是……”她从怀中慢慢掏出了霍夫人留下的遗物,搁在桌子上,“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
腊梅看着那枚玉佩和木牌,颤抖的手想要去拿,却又拿不住:“这、这是梅玉的木牌……玉佩,玉佩--”
望着眼前这位形销骨立的老妇人,她心中不免感慨,应当是与霍夫人差不多年纪的妇人,如今却犹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身病骨。这是霍繁玉的亲生娘亲啊,看着却让人感到唏嘘不已。自己若是在延寿阁活着,只怕到了最后,也会如此模样吧?
腊梅听到她点头,身子一颤,差点儿摔倒了,身后丫头急忙扶住了她:“夫人!”
腊梅摆摆手,让丫鬟扶她到晋无庸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借着圆桌的作用,靠在上头,侧首望着两人,双眼中满是欣慰之情,她幽幽地说道:“想不到,在我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你一面,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总算到头了吗?……”
晋无庸看着眼前的妇人,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感觉到袖子被拉了拉,回头看去,她正望着他。
“三哥,”她虚弱地道,“你扶我起来。”
晋无庸一怔,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便扶着她站了起来,随后,她当着腊梅的面,软软跪了地,给她叩了头。
腊梅一惊:“你、你……”她眼中含泪,夺眶而出,满面泪痕,“我、我如此对你,你……”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晋无庸扶起繁玉,她已经有些站立不住了,心中甚是着急。可如今--
腊梅哭了一会,擦干眼泪,忽然道:“瞧你身子,是否有什么病痛?”
她摇摇头,虚弱得无力回答。
晋无庸代替她道:“夫人,繁玉她……前日中了剑,失血过多,因此特来找到夫人,本想借夫人之血救她,但如今……”
腊梅听到这句话,张大了口,难以置信的道:“……怎、怎么会这样……”
这详细的情形,怕也一时说不清,晋无庸仅道:“详细情形待稍后再向夫人说明,眼下--”
腊梅抬起手,阻止他道:“我大概明白了,但如今我这身骨头,每天吃药,身上都是毒,救她,也是不及--”她为难地哀伤地,握紧了手,忽然间,眼前亮了起来,“你带她赶紧去京城。”
“京城?”宋大义走上前来,“为什么到京城?”
腊梅手忽然又颤抖起来,扭头吩咐丫鬟出去,随后道:“她,她本是皇上之女……”
一句话,听得晋无庸和宋大义都一时之间愣住了,她迷迷糊糊间,听得这个消息,感觉到原本跳得极慢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挣扎着凝聚起精神,问道:“我,是皇上的女儿?”
腊梅面对三人的疑问,慢慢地看着被封起来的窗子,回忆地说道:“那一年,我本和梅玉还有另外一个万灵本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皇后染病去别院休养,我因为一些事没有成行。就这样某一次恰巧被皇上看到……总之,这件事传到了皇后耳里,她极为愤怒,我心知对不起皇后,又怕生下的孩子会遭遇不测,便央求梅玉帮忙。她想尽办法将我送出了宫,但是孩子在要送到我身侧之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她的生死,更不知道……老天保佑……”
简单的故事,道不尽背后的酸苦。
宋大义黯然叹息。
晋无庸且听了,不管过去发生了何事,都是过去了,如今,若霍繁玉是皇上之女,是公主,那么,他是否可以救到她?
“夫人,请恕我失礼--”说着,晋无庸抱起了她,离开了屋子。
腊梅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模样,愣愣地望着宋大义:“他--”
宋大义道:“他,应当可以救到霍姑娘吧……”
她被三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客栈的床榻上。虚弱的身体已经无力走动。
霍繁玉的亲生娘亲,刚才的妇人已经说得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霍繁玉乃父皇的女儿,是三哥的姐妹,三月出生的霍繁玉,是她晋无忧的姐姐……
三哥走出房门,请大夫去了,她望着关上的门,眼泪流了下来。
绕了一个大圈,她以为摆脱了,到头来,不过是老天爷开她的一个玩笑!她以为脱离了晋无忧的身份,可以跟三哥在一起了,原来,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她此刻,忽然有一丝丝的庆幸,庆幸那个孩子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否则,他会是怎生的一个人?他以后还能成为一个人吗?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宁愿从来没有出生吧?
天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如果大皇兄没有刺自己这一剑,如果没有找到宋大义,她或许就会跟三哥一道回了京城,会那样度过一生!
原来,皇后如此反对,是早知这样的情形么?她不以为是单纯地是因为她的心是晋无忧……
但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大夫救自己,又有什么用啊?
门,缓缓地打开了,她侧过首,看着三哥走了进来,关上房门,阻隔了外头一时风雨。
“繁玉……”晋无庸坐到床沿,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
她努力地想要笑出来,可是眼中止不住的泪,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他眼里含着的,究竟是什么呢?她看不到,心里无限地忧伤。
“……三哥……老天爷让我活下来,是为什么呢?”活下来,是代替晋无忧活下来,却是无法再以霍繁玉活下去了。老天爷让她活着,只怕是让她找到霍繁玉的身世,找到她的亲生爹娘吧?通过她的手,她的眼,让霍繁玉看一眼亲生爹和娘,让她死得瞑目。
那么,她呢?晋无忧呢?知道了三哥的感情,了解了自己的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虚空一场,什么都无法留下了……
晋无庸一怔,无法回答,只得将拳头抵着床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夫正在准备,你先休息一下。”他只能这么说。
准备什么?救她么?
她轻轻地晃动头,慢慢地道:“三哥……不用救了,我累了……”
他咬牙,沉声喝道:“胡说什么,能活下去,就好生地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三哥,你现在,让我怎么活呢?”
虚软的声音,毫无生气的眼眸,泪水涟涟的她,满身伤痛,心上或许已经被刺伤得再难复原了吧?想起她自成为霍繁玉以来,自己第一个伤害了她,此后不断地不断地被什么人伤着害着,到如今,尚有一丝希望之后,又再度将她推进了无望之中,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外头雨声阵阵,每一滴落在地上的雨,彷如她脸上的泪,滴进他的心头。
在她是晋无忧的时候,他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自己妹妹的那一刻,觉得天崩地裂,从此之后,每日想见,见了却要用多大的自制力将自己的心藏起来,藏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
从此之后,现在开始,这样的日子,将再度重演……
不救她吗?又怎忍心看着她再度承受那份离世之苦,他,他当如何?
“哪怕只能每日跟你下棋,哪怕无法见你一面,你只要活着,便好……”他不奢求了,不奢求别的什么东西,只盼她好好地活着,再也不要有伤痛,再也不要那么痛苦--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三哥……”
一句唤,不成声。
一生情,无去处。
她不管是晋无忧,还是霍繁玉,都逃不开上天早已织好的一张网,罩得她无力挣扎,渐渐窒息。她如何用一颗爱着三哥的心,以他亲生妹妹的身份,站在他的身侧?
每日相见,不得相对。
这样的痛,她要如何承受?
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罚她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然后,造一段梦,让她以为可以永远地这么过下去,结果醒来之后,发现仍旧在噩梦里,这一回,再也无法醒过来……
“繁--”他张口,却不知该唤她什么。晋无忧也好,霍繁玉也罢,他,要如何才能再唤她的名,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叩叩”门板,被扣了两下。
他提振精神,走过去开了门,大夫来到门前。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他深深吸进一口带着雨水气息的空气,打开房门,侧身道:“进来吧--”
数日后,长宁宫内。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已经秋霜打头的天际,今日长空万里,秋风习习,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气息之中。
自从永成镇归来,他带着她回到了宫里,大夫的医术了得,过血也应当算是成功。然而她却自从那日之后始终未醒。宫里的太医说她已无大碍,但为何至今未醒?
他默然凝视半晌,走回屋里,却听得长命一声喊:“繁玉姑娘!”
他疾步而行,来到屋内,却刹那间,顿住了脚步。
床榻上,她拥着被,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此刻充满的,却是未曾见过的惊恐--
“繁玉姑娘?”
她听到长命轻唤,身子猛然一震,惶恐地,嘴唇颤抖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认识我?”
长命回头,望着他。
他驻足良久,无法言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