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73、第七十三章

　　记不起多少次，她从恶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看不到周围的景物，看不到人烟，看不到光，看不到未来，然后恐惧便贯穿全身，让她无法动弹。
　　而这一回，她张开眼，看到的并非是那么恐怖的一个场景，只是，当瞧清了眼前站着的人时，心里顿时感到一丝害怕和寒冷。
　　那个人，长着一张异族的脸，与那日偷她东西的小贼几乎如出一辙。这么说，自己是被异族人绑架了吗？竟敢在驻军府邸里将她迷晕了，然后带出来，这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并且肆无忌惮。她如果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去，只怕要提醒大皇兄，好生地查一查侍卫们的背景身份。
　　而此刻她所处的地方，很像一间经久失修的草房，斑驳的墙壁，露出几个洞的屋顶，月光从屋顶上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些许光影。
　　“你醒了？”那个异族人看到她张开眼睛爬起来，发出了冷冷的笑声。
　　她缩着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便问道：“你、你抓我来干什么？”
　　那人坐在远远的凳子上，冷哼道：“你将我的弟弟送入大牢，我自然要将他救出来！”
　　她心想，果然如此，那么，他预备拿她如何？
　　“你，是要拿我来交换你的弟弟？”她双手抱着膝盖，不让自己太过发抖，一旦露出害怕，那么心里就更加会害怕。至少，她必须强装镇定。
　　那人点头道：“那是当然！”说着，站了起来，从一旁的地上拿了文房四宝过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不用怕得跟会掉脑袋一样！……你只要在纸上写一下你被我抓了，然后让他们拿我弟弟来交换，就可以了……”
　　她心想，这名爱护弟弟的大哥，处心积虑的将她绑来，恐怕是知道了自己跟三哥的关系吧。只不过他在府邸有内应，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
　　要放一个人不难，可是要找出那内应可就麻烦了。她想此刻那人必然已经逃脱了吧。
　　看着面前放着的毛笔砚台，她不知道该不该写下他所要求的内容。如果当真写了，只怕三哥看到了，必然会在照办之余，想办法将此人也抓起来。
　　“你、你要救你弟弟，也不一定要抓我来换呀！何况，他本来做了坏事，关进去坐牢也是应该的－－啊！”她的腿被狠狠踹了一脚。
　　那人狠辣的眼神有种让人看了就害怕的发抖的厉害，好像荒漠中生存的恶狼，随时会咬你一口！“废话少说，快写，你不想我砍了你一根手指送过去的话，就乖乖照办！”
　　砍手指？
　　这一点着实吓到她了，她赶紧拿起笔，照着写了，随后，那人粗鲁地从她手中抽出纸，又将手伸向她头顶，拔了一根朱钗，将纸裹起来，随后就走了出去，碰地一声关上了门，也锁了起来。
　　她退到墙角，抱着膝盖，将脑袋搁搁在膝盖上，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里的地点，自然也无法在信上暗示什么，只求看到信的不管是大皇兄也好，三哥也好，能尽快地来救她……

　　驻军府邸，晋无虑正喝着酒，望着眼前很看不顺眼的三弟，心里有些烦躁。
　　“听说，她有身孕了。”晋无虑消息灵通地说。
　　晋无庸冷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晋无虑冷哼一声：“整个城里都知道她是那个龙傲甲的媳妇，你现在岂非横刀夺爱？并且还有身孕？！若是宫里的人知道了，怎么会让你迎她进门？她到底是有什么能耐，让你对她死心塌地的，怀了别人的孩子你也要她？！”
　　他不悦地皱起眉，沉声道：“大皇兄，那是我的孩子！”
　　晋无虑一愣：“你的？！才这么几天？！”他才不信这种鬼话！
　　晋无庸拧眉，虽然不大想将事情说出来，不过听她这么被自己的大皇兄说的话，难听极了，她若是知道，只怕又要伤心了吧？
　　“我与她在京城相识……”只这一句，便已足够了。
　　晋无虑瞪起眼睛，闷声喝了一口酒，才明白过来：“……所以，她为什么离开你？难道你是霸王硬上弓，她的心上人来了这里，所以她从你那儿逃了出来？”
　　晋无庸几乎要在心里叹息，自己的大皇兄何时变得脑袋这么不灵光，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
　　“她来找人。”这是实话。
　　“什么人？”
　　“她的亲爹。”他斜了身前的大皇兄一眼。
　　晋无虑这才愣了两下，“哦哦”了两声，放下酒杯，低着头想了半天，道：“所以说，她带着你的孩子，不告而别，就是为了来这里找亲爹－－好吧，她的爹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比你重要。”
　　他几乎要叹气了：“大皇兄，你喝醉了吧？”
　　“我没醉……你快要走了，下回见面又不知要多少天后，我怎么会醉呢……”
　　他无奈摇头。已经开始说什么都不知道了，还说没醉：“行，你没醉，我有事先离开，你慢慢喝……”但是，另外一个人不放他走，手被拉住了。
　　“再喝！”
　　“……”

　　龙傲甲站在驻军府邸的大门前，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匾额，看着伫立的侍卫，看着高高的围墙，看着一切他无法企及的东西，默默地出神。
　　刚才回到酒肆，听到大姐说她的东西已经被送到了这里，而且人早就被太子殿下领回去了！强调的太子殿下四个字，是他的姐姐提醒他无能为力的事实。
　　他终究只能默默守在一旁啊！不过，这样也好，他不过是一介粗人，她是千金小姐，还是适合深宅大院皇宫府第吧，太子殿下啊……她哪一天成为了太子妃，哪一天成为了皇后，他想，自己也不会惊讶的。
　　如今还有了身孕，这份让他心头揪紧之余却默默替她高兴的心情，他想，自己大概终于从喜欢她这个阶段，改变成了兄妹之情吧。要转变并不难，只要他能下定决心。
　　她能够被好好照顾，他也放心了。想到这里，他黯然半晌，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孩子，正拿着一封信，犹犹豫豫地探头探脑地在墙角边往这里看。行迹十分可疑。
　　“喂，小孩，你找谁？”他走过去，轻声地道。
　　那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见到他出现，赶紧看了看手中的信，扭扭捏捏地走到他面前，道：“你是这座房子里的人吗？”
　　“是啊，你有什么事？”似乎是一名不懂事的小鬼头。
　　男孩子将手中信望他眼前递了递：“有人让我把这份信交给里头的人，我不识字，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你拿着吧。”
　　龙傲甲狐疑地接过，随后看着男孩子拔腿就跑，好像怕人追着他似的，随后看到信封上三个大字，立刻转身走向了大门、

　　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大皇兄，晋无庸无奈地摇摇头，叫来侍卫将他抗进卧房后，才得空一身酒气地去自己房里，看看她。
　　刚走进房中，一室的寂静，静得好像连呼吸都听不见。他心头略感诧异，燃起了烛火，却看到床榻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踪影。莫非，是起身了么？
　　屋子里，却没有她的身影。他急忙走向外头，问了几名经过的侍卫，也一个个摇头，说没有看到过她。如今已经是快五更天了，她一个弱女子能一个人跑到哪儿去？莫非又回到了龙家？也不至于，她不会不辞而别！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急匆匆往门口走，在转角却几乎与一名大汉撞得鼻子都歪了。他站定了，心神不宁，瞧见了眼前的人时，还没说话，对方就递上了一个信封。
　　“有人给你的！”龙傲甲粗声粗气地道。
　　他莫名其妙地接过，看到上头熟悉的字迹，立刻想也不想就撕开了信封，手隐隐有些发抖，他暗自镇定，打开信纸，上头的内容却让他几乎窒息了！
　　龙傲甲见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感觉到应该事态严重，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晋无庸深吸几口气，握紧了手上的信，大声喊道：“赵英！”
　　龙傲甲捂着耳朵，那一声大吼犹如杀人利器，他从没想到过，他的功夫如此厉害，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用了多少内力呢？
　　不一会儿，赵英急匆匆跑来了：“殿下。”
　　“召集人马，能有多少人就多少人，马上跟我走！”他等不了一分一刻。
　　龙傲甲看着赵英连问都没问，半丝疑问都没有就掉头去找人了，他感到疑问，问道：“到底信是谁写的？什么事？！”为何这太子殿下脸色可怕地好像天要塌下来。眼神锐利地要杀人似的？！
　　晋无庸没有回答，而是紧紧抓着信纸，浑身如石像般紧绷着。
　　龙傲甲刚开始有些奇怪，但是联想着一思考，赫然道：“莫非是玉儿的信？”然后，他看到晋无庸总算有了反应，生硬地点头。于是，龙傲甲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抽过信纸，看到她写着自己被绑架这一列时，也顿时感觉到整个天要塌下来一样！
　　赵英匆匆带着十来个人跑了过来。
　　“走！”
　　随后，一行人出发前往信后头不同字迹附上的地址处而去！
　　“我说，是不是应该先将那名犯人提来才好？”一边跑，龙傲甲一边提议，“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又说要交换，如果我们没有依约行事，你觉得会不会，他会不会－－”他没有说下去。
　　“你去领人！”晋无庸同意，随手从身上取来一块玉牌扔给了龙傲甲。
　　龙傲甲接过，也不多说，赶紧转变方向，去官衙着犯人的地方提人去了！

　　她背靠着墙壁，担心着，担心着，可是过了一阵子，也没有动静，她心想，是不是三哥没有收到信，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她便站了起来，看看只有一扇门，连窗子都没有的草房，她恐怕插翅也难飞出去。如果她跟三哥一样有功夫，就可以从破陋的屋顶跳上去逃跑了。不过她光抬头就有点头晕了。
　　“喀拉”一声，让她害怕起来，她赶紧回到蹲着的墙角，将自己缩成一团。看着门被打开，那人走了进来，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圆形物体走到她面前。
　　“吃吧。”
　　面对他还算好心好意的样子，她颤幽幽地接过了，但是可不敢吃。她随便喝了一口茶，就被绑架了，要是这个东西有毒，那岂非得不偿失了。
　　“那个，你跟你弟弟感情很好吗？”她随口问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从打开的门那里逃出去而不被抓到。
　　那人走到她对面的墙边，坐了下来，双手搁在膝盖上，随意地样子看起来有一丝落寞。只听他道：“我跟弟弟相依为命，前阵子我生病，没钱医治，他才万不得已去偷你东西，接过就被抓住了！我们是异族人，若是你们汉人，恐怕不过关个几天就放出来了，就因为我们是异族人，所以竟然判他要在牢里呆一年！一年！他才十几岁，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她听着听着，也不禁感觉到他们兄弟情深，只是：“偷东西在东临国的律法中，是要判十个月以上的牢狱的，不管是汉人也好，异族人也罢，一视同仁的。”只是判决的官衙不同罢了。这事儿她看到过。
　　可是，她的解释并未引起那人的赞许，而是更加激发了他的愤怒，只听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激起一阵尘土，道：“故意偷盗才会如此！他是情有可原！－－”
　　她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怕万一说错什么，下一拳头可就招呼到她身上来了。
　　“你怎么不说了？！”那人狠声问道。
　　她摇摇头，哆嗦了一下，说道：“我、你说得对，他们判得的确有些儿偏颇……”对才怪！可是她很胆小，很没用，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她真怕他的拳头，刚才随便捶了一下地上，眼前飘起的土几乎形成了一层薄雾。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屋顶上漏了的洞里忽然落下了一片碎石，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那人看见了，眼睛瞪了起来，慢慢站起来，凶狠地走向那个小石子的方向，仰头看着那个漏洞。
　　她沿着墙，悄悄地起身，摸着走了几步，发现他并未发现。
　　“碰”，紧接着，屋顶漏洞里有落下了一块石头，那人再度蹲下身去捡－－
　　就是现在。
　　她飞快地冲向门口，然后到了院子里，伸手就传来一声爆喝！
　　“你敢跑！”
　　她紧张得呼吸都要停了，刚呼吸到一口夜间的空气，后背就被推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往前扑了下去，整个人倒向了砖石的地面，磕得额头好疼，胸口也疼。她呻吟着，想要爬起来，可是脚被拖住了！
　　“你、放开我……”可是，她浑身疼痛，肚子大概也撞到了，一阵绞痛，她心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流到了腿上，那么清晰，那么明白的，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意识都要没了，天旋地转－－
　　“啊！”那人忽然惨叫一声，放开了她的脚。
　　可是，她连移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浑身无法动弹，整个人仿佛落入了冰窟之中！
　　“抓住他！”一道冷冽如刀的声音钻进了她的意识，她很想回头，回头喊一声三哥，可是扭动脖子的力气，也随着腿上热热的感觉，而失去了。
　　“繁玉！”耳旁，传来三哥大声的呼喊。
　　她的身子被扶了起来，面对着他，一旁，好像还有什么人凑过头来看她，她很想说一声，很想叫一声，很想扯开笑容，可是，心中被什么东西拉下去，落入冰窟的感觉，让她的意识被冰冻了，再也不想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