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72、第七十二章

　　驻军府邸，与邻国的和谈已经过去了几日，后续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余下之事只需要交代一声，他来此长林城的任务便完成，即可回到京城。
　　只不过关于她是否愿意回到京城之事，那日虽然她答应了，可这几日忽然又变得似乎不怎么乐意见到他一样，特别是躲躲闪闪的眼神，似乎有那么几分犹豫不决。他曾经试探过，结果她就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回到京城，她是怕母后会伤害到她，他目前也无法给予她承诺，能够切实地保护，因此他也进退两难。
　　“你唉声叹气，总不至于舍不得那个女子吧？”在庭院的茶桌前，大皇子晋无虑冷着脸看着眼前满面愁容的太子殿下，身为太子竟然会有这样让人看不顺眼的表情，他可是看不惯。
　　晋无庸摇摇头：“大皇兄你不了解内情。”
　　晋无虑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说，我当然不会了解。我只不过看到你自从见到她之后就失魂落魄，哪里还有以前那副模样。简直换了一个人！我不是阻止你在外头有女人，像二弟一样，东一个西一个也未尝不可，不过总要遮遮掩掩，不能给父皇丢脸不是？再说了她是漂亮，可你若是带她回了宫，只怕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啊。”
　　面对晋无虑一番不知道该是劝解还是警告的话语，他苦笑道：“大皇兄的关切我收到，但我与她认识颇久，不能如此说。”他本已决定不打算再让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所以被那么误会，也算情理之中。可是听在耳里却也十分不快，她并非一般女子，怎可被如此说呢！
　　“你还真懂得维护她……我可听说她住在我一个小队长那里，大家都叫她小嫂子……”晋无虑有意无意地开始散播一些刻意的消息。
　　他微微一怔，随后想起怕是龙傲甲的关系吧，虽然听着有些不爽，不过他相信她不会如此做。
　　“我信她……大皇兄，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面对他的阻止，晋无虑本想再说什么，随后又闭了口：“希望你不被她害到就好……”他们一共兄弟三人，因为三弟为皇后所出，从小就被立为太子，不曾变过。他们兄弟也无意去争夺着烫手的太子之位。他本只想杀敌于战场，不想将刀口对准兄弟。另外一位在宫里的二皇弟，只怕也有相同心思。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身为太子的三弟，有时候他们两个兄长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让人感到一丝不快！
　　“多谢大皇兄。”晋无庸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就离开了。
　　晋无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起来。两个无心争夺皇位的兄长，是否对这位太子而言是好事？因此才这么没有危机感，竟然搞出一桩风流韵事来。饶是那个胆小如鼠的太子妃依旧不在人世，也不能这样做。他是否要在后面推一把呢？对于这问题，他陷入了思考。
　　往外走的晋无庸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大皇兄在想什么，他今儿要去酒肆里跟她好好谈一谈。再过一两天他就该准备启程回京了，她必须在这两天内下决定。
　　走着走着，听到外头一堆人好像在聊着什么，他本无意驻足，却在只言片语中听到了“美人儿”这三个字。他眯起眼，站定了，准备听一下。
　　“队长，你这几日怎么愁眉苦脸？美人儿小嫂子难道给你脸色看了？”其中一人嗓子像鸭叫。
　　“胡说八道！”龙傲甲的声音特别豪放粗犷。
　　“嘿嘿……可是我听说，你们过得很美满，很那什么嘛……”
　　“什么什么？你有小道消息？”另外两三个人这么喊着。
　　“收起你的笑，看着吃不下饭！”龙傲甲好像给了那人一拳头。
　　“……呜……我其实是想好好恭喜恭喜小队长的，不过他没说出来，我们外人好像知道了很不好意思……”那个像鸭叫的人迫不及待又故意吊人胃口地说。
　　“什么东西不好意思？”龙傲甲粗野地扯开嗓子喝道，“你别给我胡说八道。”
　　“哈哈，小队长，你是不是太高兴，所以脸黑了起来……小嫂子有身孕这件事，不是件喜事吗？你快要当爹－－啊！”后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爹？！”有人怪叫。
　　“你们这群－－”龙傲甲愤声地一一揍了众人。
　　隐身起来的晋无庸听到这里，几乎站立不住！
　　身孕？小美人儿？龙傲甲？！
　　他铁青着脸，慢慢地走到了正在聊天的几个人面前，看到他出现，认出他身份的侍卫们纷纷见过了，然后抱头鼠窜，龙傲甲站起来，黑着脸跟他面对面。
　　“你说清楚。”他咬着牙道。他并非是怀疑她跟龙傲甲有什么，而是有身孕这件事，就是她犹犹豫豫的原因？！居然没有告诉他！
　　龙傲甲站在石阶下仰视着他，一脸郁闷地问：“说什么？！”
　　他冷冷看着龙傲甲，没有再说话，而是走下石阶，往外而去，问他，不如去问另外一个当事人！

　　龙家酒肆里，她正在柜台后头理着帐，那专注的神情，认真的模样，看起来竟然与之前有别样的风采。
　　站在门外，他驻足凝视，忽然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本是令人感到怜惜，而后经过前面那一段不知道该记着还是忘记的许多事情，她越来越脆弱，心上的善良给她造成的却是难过与伤痛。
　　可是如今看到她，一脸平静与沉念，脸上似乎散发着灼灼光华。是这段独自生活的日子给了她一种全新的升华么？还是远离京城，没有了束缚的她，心中更加开心？
　　还是，因为别的事？
　　他默默地踏进了门槛，随后，听到一声“请进－－”
　　她的表情愕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从柜台里出来，迎了上来：“三哥，你怎么来了？”酒肆里现在没有什么客人，龙傲骨在补觉，梅叔出去了，厨娘也没到上工的时候。整个酒肆几乎可以说只有她一个人。
　　“想见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稍稍脸红了红，看看他身后的赵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解地道：“那些是什么？”
　　赵英送上前，放到前头的柜台上。
　　“补品。”他看着她，简短地说。
　　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哦哦，多、多谢三哥……”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吗？她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定是知道了吧？否则怎么会突然带一大堆补品过来给她？并且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有什么预谋一样！她，她还没准备好应付呀！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他好整以暇地坐着，拉她到对面坐下，让赵英泡了两杯茶，递了上来。
　　她低头看着茶水，心里忐忑不安。三哥这句话，摆明了是试探。可这试探之中，到底是已经知道，还是一无所知。她一个回答不甚，就会自动招认了！
　　“三哥想要听什么话？”她只要抬起头扮无辜。
　　他默然瞪视她半晌，两个人互相对着眼，看谁先败下阵来。就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听到他一声叹息，心里渐渐松了口气。哪知道他下一句话，就吓得茶碗差点掉下地摔成粉碎。
　　“有喜这件事，身为当事人，我不该知道么？”
　　“……”她立刻垂下脑袋，打算将自己埋进茶碗里。
　　他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阵柔软，笑道：“你不亲口告诉我，我当没听到。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她犹犹豫豫地抬起脸，脸上满是无法排解的苦涩：“三哥……我有身孕了……”
　　一旁的赵英默默地退到了门外。
　　他听了，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浓浓的雀跃之情，那是无法形容的激动和高兴，是他平生从未领略过的手足无措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的兴奋。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侧，轻轻将手放上她的肩头，只能以此表达他内心的感情。
　　“我、太高兴了……”他仅能如此说道。
　　她抬头，迎视着他，察觉到他脸上真正的喜悦，心头才放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他的手一动位置，将她的头拦在自己胸前，道：“只需说事实而已，你让我先从别人口中听到消息了，我会为此记恨一辈子！”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哥，你会开玩笑了……”
　　“我是真心话，以后有什么事，不可瞒我。”他必须带她回京城，而此后会发生什么，他现在无法预料，所以，她若遇到什么事，没有告诉他，独自承受的话，他不放心不忍心！
　　“嗯……”
　　“后天回去。你有什么事要交代，这两天办完吧。”
　　她诧异地抬起脸：“去哪里？”她有什么事要交代？
　　“回京。”他简短地说，
　　她曾经想到过被他知道消息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亲口听到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高兴之余，又有几分忐忑。回京之后，她要如何跟霍老爷说这件事？要如何面对其他人？还有那个宫里的皇后娘娘。
　　她的担心不用说出来，他也知道。
　　“其他事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心。”
　　她怎能不担心，可是，总要面对的吧？
　　“嗯……”

　　龙傲骨从后院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两人相互扶持的情形，微微顿了脚步，看着看着，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只不过，若是那个站着的男人，是自己的弟弟就更圆满，可惜啊！
　　她长长叹息一声，惊动了相互依偎的两人。
　　她站起来，直起身，瞧见门口的龙傲骨，脸微微红了，退开了些：“龙大姐，你醒了啊……”
　　龙傲骨走了过来，点点头，朝晋无庸瞟了几眼，走动她身旁，道：“你坐，不要多站，累着身子。虽然当爹的无情无义，可是你在我们这儿可要好生照顾着。”
　　她听了，默默地扭头看了三哥一眼，接触到他的眼神后，赶紧拉着他也坐下了：“三哥，这位是收留我的这家酒肆的老板娘，龙大姐龙傲骨，是龙大哥的姐姐。”
　　他点了点头：“繁玉多谢照顾。”
　　龙傲骨耸耸肩道：“照顾她也没什么好谢的，只不过呢，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人吃完了东西不付帐，让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还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唉，要不是有我们在啊，他这个爹说不得还会后悔莫及呢！……”
　　她听在耳里，真怕三哥会生气呀，龙大姐话中都是讽刺，听得她都觉得替三哥要反驳了！
　　“龙大姐……”她为难地道，结果被瞪了一眼。
　　“你别帮他说话，是男人就该有担当，这位－－三哥，你说是吧？”龙傲骨毫不客气地说。
　　他暗暗沉着，道：“是，在下晋无庸。”
　　龙傲骨听了，点点头：“还算老实，不过晋无庸，你－－咦？！”她说着说着，突然睁大了双眼，好像突然被点了穴道一样，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晋、晋……”在东临国，晋是国姓！“你该、该、该不会是那什么……咳咳咳……”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站起来，轻轻拍着龙傲骨的背：“龙大姐，你没事吧？”
　　“……”没事吧？她没事吗？她刚才对当今的太子说了什么呀？！惊慌失措地盯着面前沉默地喝着茶的男人。怪不得繁玉这丫头想不好要不要说，原来孩子的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三哥！”她瞪了他一眼。
　　他拱手道：“今日我带繁玉回去，感谢之情来日必当报答。”
　　“……”在两人走后，看着跟上去的赵英的龙傲骨，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暂时被带回了驻军府邸，住在了他的房间里，并且府里还请来了一位大夫，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这番对待，让她觉得太大惊小怪之余，有觉得甜丝丝的，只好由着她去了。
　　“三哥，你不用盯着我，我不会逃掉的。”她无奈看着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的晋无庸，好像她成了一碰就碎的碗碟一样，需要双手捧着。
　　他皱眉道：“大夫说你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回京的日子本想推迟，但恐怕没法子，所以这两天你好生休息，长途劳顿若是吃不消怎么办？！”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睡……”
　　于是，她被迫躺下了，在毫无睡意的情况下，闭上了眼眸，假装睡着。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以为他要走了，结果是走到了床边，摸了摸她的脸颊，又碰了碰她腹部盖着的薄被，她忽然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在抚摸她肚子里的孩子似地，心里顿时一股又酸又甜的味道浓的化不开。
　　过了半晌，他才终于走了。
　　而她张开眼睛望着床顶，双手搁在肚子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随后也渐渐有了睡意。
　　醒过来之后，天色已经黑了，她有些疲累，站起来梳洗了一下之后，打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夜色下，院落显得有些安静，只除了大皇兄的书房那里发出的灯光，其他的屋子都黑沉沉的。她心想，大概三哥在跟大皇兄说着什么吧，便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姑娘，”一旁，负责守卫的侍卫走过来，“喝杯茶吧。”侍卫好心地端上一碗热茶。
　　“多谢！”她不疑有他，虽然觉得这里喝茶都用碗，未免豪迈了些，不过刚起床着实有些口渴，便喝了几口。喝着喝着，忽然感到头有些重，心想自己是不是睡多了。然而下一刻，就看到给她奉茶的侍卫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她浑身毛骨悚然地，可是她还来不及问，来不及喊人，整个人就一软，头磕在了石桌上，发出“碰”的一响，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