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71、第七十一章

　　站在一片山坡上，她望着身侧沉默不语的三哥，心中无法揣测他此刻在想什么。
　　从龙家酒肆出来，他就一直是那副模样，好似有些凝重，好似又有些生气。她想是否还在为龙傲骨那一声弟媳而感到心头不爽，便只有自己苦笑了。
　　“三哥，那是他们一些客人说笑的，龙大姐也就是跟着说说，怕你是对我有意的无赖……”看到他一眼扫过来，她急忙赔笑道，“我没有说三哥是无赖哦，只是打个比方。”
　　他见她要解释，黯然叹气，拉着她的手，紧紧握着，看着前头杂草重生的一片乱地，道：“弟媳妇……”他不生气是假的，但是知她心意，又怎会胡乱去猜测呢。“你这几日莫非都是在那里抛头露面么？”
　　抛头露面这个词，好像从三哥嘴里说出来，就有另外一层意思。她忙道：“我住在那里，总要付些食宿银子的，他们不肯收，我只好去帮忙。平常就是这样的，没有抛头露面。”她已经尽量往头向柜台里缩了，他莫非没看见吗？当然，是躲着他的。
　　她可还没想好要不要把身孕这件事，告诉他。
　　他斜睨她一眼：“你的手指，粗糙了。”
　　她顿时立刻低头去看被他紧紧抓着的右手，自己没有洗碗洗菜，应该不至于会这样啊：“这个……难道三哥因为我手指变粗了，所以不喜欢了？”她故意道。
　　他瞪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无奈地摇了摇他的手：“三哥，等我这边事办完，我就回京城好了……”她放弃地道。只要躲得好好的，不让皇后发现，应该可以了吧？或者，她在京城相邻的城里找一处宅子住下来，隐姓埋名也可以。
　　他这才满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么？”
　　她这才记起，自己刻意领着三哥到此处来，是所为何事。忙道：“找到了，霍繁玉的亲生爹爹，宋大义，被判充军到长林，眼前这一片土地里，大概就埋着他和其他同伴的尸骨吧。”她拿出了龙傲甲准备的纸，比对了一下，确定是这里没错。
　　“他已经死了？”
　　“嗯……”她黯然点头，望着杂草下，黄土掩埋，那些为国而死的人，他们甚至无法回到故乡，见到亲人，该是多么地难受，恐怕会死不瞑目吧。“就埋在此处，都回不到家，唉……”
　　他安慰地揽上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抱着，道：“有籍贯记载的，有亲人在的，都会埋骨回乡，葬在这里的人，怕是无法回去的孤魂吧。”
　　她记起宋大义被判时，说他永不得返，因此即使知道自己有女儿，有妻子，也只能永远地葬在这里了－－
　　“三哥，我想拜一下他。”
　　他点头，默默退开几步。
　　她诚挚地弯下膝盖，跪在地上，轻轻地向着这片地，叩头三下，心里默默地为霍繁玉的亲生爹爹献上悼念。她此刻只希望霍繁玉在天之灵能够与霍夫人和宋大义一家三口团聚。
　　他走过来，扶起她，默默站立一会儿，一同望着……

　　回到龙家酒肆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时分了，龙傲骨一见她来，赶紧跑过来，不过在看到身后的赵英时，又警戒地顿了顿。
　　赵英跟她点头离去后，龙傲骨才将她迎进了门。
　　“怎么样？”龙傲骨扶她在凳子上坐下，忙不迭地问。
　　“什么怎么样？”她不明就里地问。
　　龙傲骨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他应该是孩子的爹吧－－我不是说刚才那个石头人，是拉着你的手，功夫好得让我刮目相看的人，他是孩子的亲爹吧？”
　　她点点头：“嗯……”脸微微红了起来。好在龙傲骨并非八卦之人，也没有追问，只是还在关心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那么，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有了他的孩子？”
　　她摇了摇头。
　　龙傲骨瞬时睁大眼睛，为她这个做法感到震惊：“你居然没说？为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还是家里人反对？我看你们应该门当户对－－莫非，他家里有妻子，那个妻子不同意你嫁进去？还是你不同意当个侧室？！”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她插不上话，忙道：“不不，这些问题都……没有，”她撒了点小谎，“只不过我想还是先登两天再说，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很真实地感觉到呢。”
　　“哦，所以你怕吓着他？”龙傲骨在听到自己那些担心没有问题的时候，大大松了口气。
　　“嗯。”她是怕，他知道后会有一连串的反应。今日她虽然答应回到京城，可是这已经是一个冒险了。她不打算再冒一次险。
　　龙傲骨想想，是要有个适应过程，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道：“时间晚了，你吃过了吗？”
　　“嗯。”
　　“那你先去屋里休息吧，这里也没什么事，晚上客人不多，你不必出来帮忙，好好休息，知道吗？”龙傲骨像个老妈子一样吩咐道。
　　她听了甚为感动：“嗯，那我进去了……”她陪着三哥，着实有些累。或许当真是因为有身孕的关系吧。一边走，她一边轻轻地摸了摸肚腹，那里还是很平，没有一点迹象，除了她开始有点感觉睡不饱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异常。
　　走到院子里，她瞧见梅叔正在堆放柴火的地方砍柴。
　　“你回来啦？”梅叔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她笑着，看着梅叔虽然腿脚不灵便，但是砍柴的姿势还是很熟练的，不由看了一会儿，看得梅叔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眼睛一抬。
　　“繁玉姑娘，你到乱地里去过了啊？”
　　她一惊，难道梅叔有天知不成？忙道：“是啊，梅叔怎么知道？”
　　梅叔笑着指了指她的衣裙：“你的裙子上有那里特有的一种粘草，去过的衣裳上都会粘到－－那，你怎么会去那里，听说都葬着以前战死沙场无法回乡的将士呢，莫非你有亲人在那边？”
　　她未料到梅叔居然一口一个准，点头道：“嗯，我是去祭拜了……那位，是我的亲生爹爹，我不久前才知道，如今连面都没有见上，他就已经不在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梅叔脸色微微变了：“……哦，是吗？……可是那位，宋大义？”
　　她一惊：“你知道？！”
　　梅叔摇摇头，继续埋头砍柴：“我是听你跟小老板说话，才知道你在找这个人……唉，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嗯，多谢梅叔……”
　　“天晚了，你进屋休息吧。”
　　她看着梅叔在月色下的身影，在砍柴声中，轻轻掩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