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55、第五十五章

　　“啊！……”她大叫一声，飞快地站起来，转身面对。
　　晋无庸看着她，拿着酒壶，看了看，对她道：“酒喝多了伤身。”说着，随手一抛，就扔到了前头的废墟里。
　　她的视线顺着酒壶的弧度而去：“我的酒！”喊着就扑了过去。
　　他脸色一变，赶紧飞身揽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拖住了：“繁玉！”
　　耳旁这一声带着微恼和无奈的声音，生生的敲打着她的脑袋，越敲越疼，疼得她不得不用手打着两边。
　　“痛——”
　　他无奈放开她，拉下她的双手：“别敲了。”
　　她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仰起头，朝他笑了笑，凄凉地笑了笑：“三哥，你怎么可以扔了我的酒？”
　　扑鼻的酒气令他皱起眉，但是看她眼底深深的自责与悲伤，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却无法开口说一句，让她放下一切，学会遗忘。
　　“喝酒伤身。”
　　“这句话你说过了。”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来到树旁，又靠着树干滑坐了下去。看着天空发怔。
　　他无奈，来到她身侧，学她的样子，将双腿伸直，背靠树干，仰望夜空。
　　两个人静静地呆着，直到她凄苦的声音在夜色下，清晰地传进他的耳里。
　　“三哥，人家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话，还真是说得对极了……”她至少喝了酒，却是烦恼更多，意识更清醒，只是少了一点力气。
　　他轻轻“嗯”了一声。
　　“三哥，你说，老天爷为什么让我托身在这个人身上呢？霍繁玉虽然长得很漂亮，可是与我毫无关系，为什么我会落在她的身体里呢？”她喃喃自语，也不是想要等到他的回答，只是心里有些话，她不说的话，就好像要撑开了肚子，爆掉了！
　　他沉默不语，只有身处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指，或许因为喝了酒，她的手指暖暖的，不再冰冷。
　　“啊，三哥，我想前世三嫂一定是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一世，老天爷才让我以霍繁玉的身份，害得她不得好死——可是，既然要惩罚她，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孩子？为什么要我来害死她的孩子，害死她……”
　　他眼神一黯：“不许这么说。”
　　她摇摇头，转过神来，笑着，可是笑容里，含着泪，那是她心里无法排解的苦痛：“三哥，你说我为什么要活着呢？我为什么会活下来呢？难道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来到宫里，害死她的孩子，害死她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活下来了呢？！”
　　他猛然一震，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扣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抱得那么紧，不让她挣扎，不放她离开！
　　“你再说一个字看看！她的死，与你何干？！”
　　她上手催在身侧，身子被他拥抱着，可是感觉心却很冷，静静地沉在深处，没有温度。
　　“三哥，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后果，可是我的脑袋这么想，我的心里却硬是不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也控制不了。我不想想，可是我梦里都是她的样子，她抱着你们的孩子，问我可爱吗？问我怎么忍心让那样可爱的还在没有机会来到这里，看看你，看看她。我以前，经常梦到霍繁玉，可是如今，只有他们母子……”
　　他心痛地收紧手臂，看着弯月如钩，想要问老天，如何解她于苦难，如何让她不要这么自责，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繁玉，每个人所做的事，老天爷在看。因为你想活着，所以你活下来了。因为她想害你，所以她死了。这并非是谁的过错，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他的开解，并未流进她的心里。
　　“你这么讲，是想开解我吧？”她苦涩地笑了笑，明白的。
　　他黯然叹了口气，将她扶正，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她道：“我是要开解你，再钻入根本无需你负责的事情里，如何对得你给你一副身子的霍繁玉？！”
　　她低头看了看如今已然属于自己的身子，默默地凝望着他：“我，对不起霍繁玉吗？”原来，她对不起的人，有如此之多啊？那她为何活着，她对不起的人，都已经死了？
　　晋无庸伸手撩起的她发，发梢上的白已经被火苗烧掉了，如今她的乌黑发丝只到腰畔，没有看到白发，他心里稍稍放心，可是她如今这副模样——
　　“你若是再自责根本无需你负责的事，便是。”
　　她没有说话，他的安慰犹如一股清冷的泉水，浇透了她的心房。那里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了。
　　“三哥，谢谢你……这辈子能当你妹妹，能当你的心上人，我实在太幸福了。”她微微笑了，主动将身子投进他的胸膛，伸手抱住了他的背。
　　他看不到她的脸，但总有种她会飘然远去之感，内心不由得紧张害怕起来，一次失去他已足够，每每听到她又陷入什么危险，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要早生华发了。
　　“对，你是我的心上人，所以若不是我喜欢你，她也不会嫉妒你，所以一切的事要怪，源头是我，不是你。”
　　他的说法，让她轻轻笑了：“嗯……”
　　他终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端正了她的面孔，看着她脸上泪水落下，不由得心头一紧，轻轻地印上唇，将她的苦，她的痛，她的泪，都收进他口中，落进他心里……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唇带来的热度，慢慢地，眩晕了……
　　他也有些沉醉，等到醒来的时候，身旁赫然已经没了她的人，他大惊，坐起身时，摸到了一封信，看了信的内容，他大惊失色！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京城的大街上热闹非凡，即使炎热异常，但要做生意的依然要做生意，人们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奔波，哪怕热到晒伤，冷到彻骨，也没有停止，无法停止。
　　可是她呢，她有霍家数不尽的家财，还有宫里穿不完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不管是何种身份，都无需为了生活而如此辛苦。可是辛苦的人自有辛苦的快乐，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快乐在哪里。
　　以前有，现在，丢到哪里去了呢？
　　她要到哪里去寻找，才能够找到自己的东西？不，京城里，没有她的东西，她是晋无忧，属于皇宫的晋无忧，霍繁玉才是京城里的霍家小姐……
　　“啊！”有人跑过，撞了她一下，她扶着肩膀，感到有些难受，便在一旁寻了一处树荫，坐了下来。看着刚才撞到她的孩子，睁着乌溜的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死小子，你跑哪里去了？！”急匆匆又气愤跑过来的汉子，一把抄起孩子，举手就在孩子屁股上拍打了起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立刻在街上响了。
　　她望着孩子，脑海中却不禁想象着，若是太子妃和三哥的孩子还在，那是否将来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也会做错了事，被三哥打屁股呢？
　　她黯然地看着明晃晃的大街上，那对父子的模样。有父有子，哪怕是顶着烈日辛苦地活着，也是幸福地。
　　她忽然想起了霍繁玉的爹，霍老爷，于是，便前往牢狱。
　　见到她来，霍老爷万分高兴，吃着她买的鸡腿，喝着她认为十分难喝的酒，满脸高兴的模样，让旁边的犯人看了羡慕不已，直夸他有个好女儿。
　　“我女儿是又漂亮又善良，怎么样？羡慕吧？哈哈。”霍老爷即使坐了牢，也没有失去笑容和开朗，这令她放心不少。
　　霍老爷自夸了半天，才用袖子擦了擦嘴，看着她的脸道：“怎么，你好像很难过？是不是因为太子妃死了，怕人家在背后议论你，说你？”
　　她没想到牢狱之中消息还挺灵通，而霍老爷似乎一眼看穿了她。
　　她勉强笑了笑，道：“爹，旁人的看法有什么重要，最主要是自己做的事，不是吗？”
　　霍老爷点头道：“那是自然，流言蜚语都是外人在传，不痛不痒何须理会。不过，繁玉啊，”他语重心长地道， “有时候某句话听多了，也会刻在心里，久而久之，你就以为自己真做过这种事了。所以，听过什么就算，不要挤在心里，就当左耳进右耳出，不要让那些无聊的话有空子钻进来，知道吗？”
　　若是当真如此简单，就好了。不过看霍老爷担心的模样，她仍佯装笑着，点头。
　　“爹，我知道——你再喝点酒吧。”她何德何能，可以托身在他的女儿身上？若是他知道，此刻眼前的人，并非自己的女儿，那会如何？她忽然有种冲动，将一切实情托盘而出。可是，看着霍老爷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喝着酒的模样，这个念头又消失了。
　　她怎可以伤害这样一个人呢？哪怕知道霍繁玉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依然挡亲生对待，甚至更加疼惜。霍老爷的恩德，饶是她有机会救他出牢狱，也无法报答。
　　是不是可以讲他的女儿还给他？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吧？
　　可是，她愿意将身子还给霍繁玉，那么霍繁玉能回来吗？她回不来了吧？可是，不管怎样，她，或许应该这么，这么做了，才能将自己造成的一切冤孽，得到偿还……
　　对吗？是吗？她必须这么做，是不是？
　　牢房里，没有人会回答她，上天静静在听，静静在看，看她的所作所为，看她的诚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