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34、第三十四章

　　霍夫人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不过前来吊唁的人却寥寥无几。或许是因为霍老爷身陷牢狱，所以大家都不想与霍家扯上关系。人总是现实的，不过也有诚挚的人。
　　“秦大哥。”这一天下午，她一身孝服，迎来了秦元观。
　　他恭敬地给霍夫人上了香，才对她道：“伯母的事，真是让人感到难过。”
　　她苦笑着道：“人总有一死，只不过娘走得早，走得太早了……”她不想说霍夫人死的冤枉，毕竟她曾经杀了陆云清的娘。自己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但是她心想，自己这么想，或许还是因为她并非真正的霍繁玉吧。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
　　只不过没有让霍夫人知道，自己并非她的亲生女儿，总算是幸好。否则如果霍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经不在人世，该是多么的难过和伤心呀。
　　秦元观望着那慈爱笑着的遗像，惋惜道：“你也别太难过，霍老爷的事，如果有需要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秦家虽然是商家，但总算与官家有些交情，所以——”
　　她感激他依然将她当成朋友一般，没有生疏，没有怨怼，只不过他的小姑正是太子妃，她总怀有几分歉疚。
　　“多谢你——至于你姑姑的事，我——”
　　秦元观扬手阻止道：“我听到了很多种说法，但我所认识的霍繁玉，绝对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因此我相信应当是小姑不幸吧……”
　　她未料到，他竟是如此想法，不由得心生敬佩，只不过，自己无法回报他。
　　“唉——”她唯有叹息而已。
　　秦元观环顾着诺大的霍府，看到四下没有多少下人，奇怪道：“怎么这里忽然清冷许多？”他记得霍府虽比不上秦家，但奴仆也人数众多，怎的今日只见到了两名丫头，还有门房而已？
　　她看着送上茶退下去的轻语，道：“爹爹如今身在死牢，恐怕难以脱身，因此他吩咐遣散了些人，免得遭受连累。再者，他有意将自己的生意转掉——如此说来，如果秦府有意，可以接手了去，爹爹一向尊敬秦家太爷，相信他若是知道了，也必然会高兴。”
　　秦元观思量一会，道：“这件事好办，我明儿问一下我爹。他前几日还在说要扩大一下米店的铺子，如果霍老爷愿意，这当便是好事一件了——只不过，会不会有趁人之危之嫌？”
　　她忙道：“怎么会呢。是我爹有意为之。外人怎么说，便让他们说去，只不过，如此一来，让秦家受到流言蜚语，我想爹会觉得过意不去。”
　　秦元观正色道：“如繁玉你所说，外人的言语便是他们的想法，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流言蜚语自然会久而消散了。我爹和爷爷并非怕这些之人，他们定然会一笑置之的。“
　　“如此就好……”
　　两人又攀聊一会。
　　过了两日，霍夫人下葬了，秦元观也赶来帮忙，这又令她感到心中感激。望着霍夫人棺木落土，墓碑竖立，几杯清酒洒在墓前，她伫立良久，才黯然离开。

　　过了两天，她想起盒子的事，便带着盒子去找锁匠铺，可是，并没有找到霍老爷所说的铺子。问了周围的店家，说那位老锁匠已经过世了，于是铺子也收起来。
　　京城其他地方的锁匠，都没有看到过这种锁，生怕弄坏了，也不敢开。
　　她不想弄坏了锁，因此依然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在屋子里。
　　这一天，她请龙傲甲给三哥带了口信，让他去死牢里看看霍老爷。而她就等在霍家。到了天黑，她站在霍家大门外好一阵子，也没有得到回音，她起初以为龙傲甲没有成功。不过当看到三哥身侧跟着的龙傲甲时，才放心下来。
　　瞧见她翘首以盼的样子，龙傲甲泄气道：“我任务办完，这就走了——”
　　“多谢你了，龙大哥。”她满心感激，目送着龙傲甲背对着他们，潇洒地挥手离开。
　　“三哥，你跟霍老爷谈了什么？”在霍家的凉亭里，她问道。
　　晋无庸凝视着她有些消瘦的脸庞，道：“他将你托付于我。”
　　她一惊，没料到霍老爷竟然这么做。不过记起那日在牢里，他曾说过如果自己乐意，就进宫也无妨。只不过如今，她心中有了疑问，断难轻易地入宫。
　　“是吗？”她扯了一朵笑容。
　　他看在眼里，问道：“你不乐意？”
　　她摇摇头，不知是否该将心里的疑问和盘托出：“如今霍老爷的事还没解决，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才好。”
　　他想起在死牢里霍老爷安之若素的模样，佩服之余，也感激他将繁玉的将来想得深远。对于这件案子，他身为太子，自然可以从中帮忙，只不过证据确凿，人证是她，物证是匕首，无论如何脱罪是不可能了。
　　“他死罪可免，但是活罪却难逃——”他叹了口气，道，“杀人在东临国律法中罪加一等。霍老爷尽管情有可原，再加上陆云清杀霍夫人在前，因此可以免去死罪，但最轻的判罚应当是终身入狱或是流放。”
　　“流放？！”她无法想象，霍老爷在关外吃苦受罪的模样，可是又怎忍心他一辈子都关在牢里，不见天日？！
　　“霍老爷自己已经选了。”
　　“如何？”
　　他深深叹道：“在京城的牢中，度过余生。”
　　“……”
　　“繁玉，”他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你在京城，可时常去探望，他不想后半辈子看不到你。”
　　她心中莫名地感动：“我、我真是投了一个好人家……”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抹去她的泪水，轻轻应了声：“嗯。”她是投了好人家，霍老爷言语之中处处为自己女儿考虑，即使他听了也深有感触。比起帝王家，平民百姓更加令人感到羡慕与感动。
　　两人静静地对望着，
　　可是她心里却五味杂陈，翻滚着种种可怕的前景，如果霍繁玉真是父皇女儿，那三哥该怎么办？三哥会怎么办？罔顾兄妹之情么？
　　秘密虽然可以守着，可是要被翻出来也轻而易举，首先皇后和太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哪怕只要一丁点蛛丝马迹被她们抓到，到最后都可能大白于天下。
　　不，她不能将盒子交给三哥看，绝对不可以！
　　“你今日有心事。“晋无庸端详她半晌，说道。
　　她一愣，勉强笑了笑：“没、没有啊。”
　　他轻笑一声：“虽然你换了一副样貌，可是一撒谎就低头的小习惯可没改。”
　　她稍稍脸红了，道：“三哥怎会记得如此清楚？”如果霍繁玉是父皇的女儿，她还能与三哥回到晋无忧和晋无庸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妹，手足情深，至少她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心底的情意，与三哥坦然相对。以后呢？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晋无庸笑道：“你所有的事，我都记着。”
　　“……三哥的事，我也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那，你何时跟我进宫？”他将她放在心里，看见眼里，可是更想将她抱在怀里，出宫多有不便，行踪也容易让人查到。如果有人有心对他不利，她便是最好的目标。虽然他在霍家布了眼线，可是近日却被遣走了，令他担心。
　　“进、进宫？”她乍听到这个要求，有些心动，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怎能入宫？“我，我还没想过……”
　　“那现在开始想，一炷香的时间——赵英，计时。”
　　她哑口无言地看着认真地计算着时辰的赵英，再看始作俑者，几乎要哭笑不得：“三哥！”他，他怎么能这样自说自话呢？“一炷香的时间哪里够啊！”她抗议道。
　　“一炷香。”他坚持，“我等得不耐烦。”
　　她无奈地叹气：“三哥，我现在可是在孝期呢。”
　　“平乐公主过世的日子里，宫里一切如常，因为她不喜欢大家在她过世后难过。我尊重她，现在，你怎么就变了呢？”他大言不惭地说。
　　“那怎么一样！”她曾经关照三哥，如果哪一天自己撑不下去了，不要让宫里的人陪葬，不要搞得整个皇宫都成天阴沉沉的，她喜欢快乐，所以不准搞祭祀，丧期三日足够。现在，他居然拿这点事来反驳她？！
　　“怎么不一样？”
　　“霍夫人她可不乐意我跟你在一起。”
　　他一挑眉：“虽然对霍夫人不敬，可是你是我的。这一点谁都无法改变。”
　　如果说听了这句话没有心里甜甜的，那是她自欺欺人，可是与此同时，联想到那个盒子，联想到霍夫人或许是与父皇有了她，她就满心苦涩。
　　“三哥，你什么时候这么霸道了？”
　　他轻笑一声，扬声道：“时间到了没？”
　　赵英在一旁答道：“没有。”
　　然后，她看到三哥皱起眉，他居然觉得时间过慢了？！
　　“三哥，我现在郑重跟你说，不是玩笑，不是假话——我不跟你进宫，至少暂时不会。太子妃的事，我想宫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了。我虽然没有直接造成这件事的后果，可是也难辞其咎。太子妃若是看到我，一定会想起她还来不及出世的孩子，那也是三哥的孩子，我做不到跟她笑着见面，做不到每日去跟她请安，我真的做不到……“
　　“……你不需要去给她请安。”
　　“三哥！”她无奈道，“你是太子，可我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太子妃高高在上，她若是怨我恨我，我能怎么办？她若是喊着看到我就想起死去的孩子，我能怎么办？那也是你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呆的下去呢？”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嚷了起来。可是，那份沉重一直积压在她心里，不曾离开，不曾消散。
　　晋无庸见她激动的模样，站起身，将她拥抱进怀里，她的顾虑和难过，他听在耳里，痛在心里。
　　“我知道了，我等你。”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

　　忙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