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33、第三十三章

　　在晋无庸的帮助下，她得以进了死牢。
　　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她回头望着伫立着目送她进去的晋无庸，他朝她点点头，眼神里诉说着无法开口的话，他在说，不能陪她进去，他在说，她不要太难过。
　　“走吧……”龙傲甲催促着。
　　她终于收回眷恋的目光，带着轻语进去了。
　　晋无庸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带着赵英离开。
　　“喂。”龙傲甲喊住了他。
　　晋无庸停下脚步，沉默地望着眼前魁梧的大汉。
　　“我就代玉儿对你说一声谢谢啦！”龙傲甲咧开嘴，笑呵呵地道，故意想要挑衅。
　　晋无庸不为所动，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陪在繁玉身旁，他感到一种刺目。但是那仅仅是自己将曾经失去她的这份恐惧化为了实体，转嫁了而已。
　　“我帮的，是繁玉，并非你。”晋无庸淡淡道。
　　龙傲甲嘴角一阵抽搐：“啊，说的是，可是你好像要帮的人蛮多的嘛，抽空拨一点时间给玉儿，就当是恩赐了吗？”不知道为啥，他就是看前面的人不顺眼。堂堂太子又如何，还不是不能专一。“真不明白玉儿怎么会看上你！”
　　晋无庸忽然想笑，眼前的人分明以一副兄长的姿态，在警告他要对繁玉好一些。
　　“多谢，繁玉的事我放在心里，没有别人可以插手。”说着，他再也没有理会，带着赵英走了。
　　龙傲甲听了，扁扁嘴角，看到赵英回头望了他一眼，赶紧瞪起眼，回望过去。等到两人走远，他才深深叹口气，摸摸脑袋，自言自语地道：“但愿你心里只住了她一个啊……”
　　进了死牢的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她心急如焚地，带着轻语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了霍老爷关押的牢房。死牢内暗无天日，比禁卫军的私牢味道更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死气沉沉的感觉，哪怕是呆在这里一天，恐怕都忍受不了。
　　这里就是生的地狱。
　　“到了。”狱卒停下脚步，打开了其中一扇牢门，“只有一个时辰。”说着，放她们进去，
　　“多谢！”轻语塞了一锭银子到狱卒手里，后者默默地收了，才离开。
　　她无心关注这些，看到牢房角落里，霍老爷正披头散发，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一身灰白色囚衣穿着他略显胖胖的身子，有些紧，甚是滑稽。可是这个地方，有谁能够笑得出来。
　　“爹！”她喊道，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眼神呆滞的霍老爷，头颅动了动，移动视线，慢慢地将目光看向她，才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道：“繁玉！……”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差点摔倒，她急忙上前，扶住他，“我没事，没事……”
　　她扶着霍老爷靠着墙坐好，好在地上的草还是干的，没有湿气。
　　“你怎么来了？”霍老爷定定神，说道。
　　“我不放心……”她感到一阵难过。原本霍老爷是一副商贾派头，圆鼓鼓的身子，满面红光，如今却是阶下囚。而这死牢，连个床榻都没有。
　　霍老爷哀叹一声：“你不用来的，这里不是好地方，爹做的事，反正问心无愧，老天爷在看着，杀了人便是杀了人，要偿命爹也不怕。爹只是在替你娘报仇。”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以沉默表示。
　　霍老爷拍拍她的肩膀，道：“不用难过，能够跟你娘一起死，爹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惜，她要在奈何桥前等我一阵了……对了，她，还好吗？”
　　她张张口，发现自己哽咽着无法出声。这是怎样一种夫妻之情？她听得酸楚，一旁轻语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好……爹，你放心，娘的后事我会办得风光的，有管家大叔在，他什么事都会处理好的。”
　　霍老爷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你娘虽然吃斋念佛，但也算是霍家夫人，总不能让她身后事太过寒碜。”
　　“嗯……”她轻应了声。
　　“唉，爹我这辈子都胆小如鼠，没想到临死大胆了一回，呵呵，这回你娘可不会再看低我了——”霍老爷似乎在努力地让气氛好一些，可是听在旁人眼里，却是多么心酸。
　　“爹，”她喊道，“案子还没正式审理，你不一定会有事的。”
　　霍老爷摇摇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审什么？”
　　她未料想，霍老爷对此竟然是这种态度，好像慷慨赴死。她理解他想要追随霍夫人而去，可是未免太顺从了，至少，审理之后，或许还有不判死刑的机会。
　　“爹，只要审理的大人明白前因后果，一定会从轻发落的。”毕竟是陆云清杀了霍夫人在先。
　　霍老爷听了她的话，赶紧道：“你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你娘已经死了，不要在她身后让她感到难过。”
　　她不解：“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陆云清也已经死了，娘和他的娘之间的秘密即使公之于众，也不会有什么的。再说，这个秘密如今已经没人知道了。”
　　霍老爷脸色一变，喝道：“你难道想让你娘死不瞑目吗？”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霍老爷反应这么大：“爹……”
　　霍老爷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才重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繁玉，不是爹吼你，实在是有些话说不得，你明白吗？”
　　“这么说，爹也知道娘的秘密？！”她推测道。
　　霍老爷摇头：“我不知道，她说秘密是不能告诉别人的。而且这个秘密一旦说出来，恐怕我们霍家就会家破人亡。所以我也没有再问她。既然你娘这么说，你最好就听她的话，不要企图做什么事，明白吗？”
　　如今霍夫人已经死了，霍老爷几乎也难逃一死，霍家早已经家破人亡了，还怕什么呢？
　　她这么想着，可是也知道，即使如此，她仍是不能违背霍老爷和霍夫人，她不能太对他们不敬。她想，若是霍繁玉活着，一定会听话的。
　　“我知道了，爹。”这个秘密，就永久封存了吗？她想起，在霍夫人临死前说的话，道，”爹，娘临死前曾说，她有东西放在观里，你想，她的意思是要我去拿来么？“
　　霍老爷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到底放了什么在那里？”
　　“或许是留给爹的东西吧，过些日子我去取了，给爹送过来，好吗？”
　　霍老爷点点头：“难为你了——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我听其他犯人说，不准亲人探视的。”
　　她咬着唇，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道：“……尽管娘可能不高兴，不过，是太子殿下帮了女儿。”
　　霍老爷一怔，最后叹口气：“原来是他——你若是真心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日后你无依无靠，进宫也无妨。尽管你娘极力反对，可是我总觉得只要两情相悦，那个人是皇帝还是乞丐，都无所谓。”
　　“嗯……”她心中感动，却又升起疑问，“爹，你可知娘为何这么强烈地反对我和太子殿下的事吗？”
　　霍老爷想了半晌，摇头：“她没说起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她以前是宫女，我想是不是在宫里受到了什么磨难，才不想让你去承受。”
　　“宫女？”她惊道。那么说来，陆云清曾经说过的话，不是假话？！
　　“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宫，带着你嫁给了我，我这副样子，她又美若天仙，我当真是欣喜若狂啊！”
　　她无意听霍老爷怀念的往事，却为霍繁玉竟然不是霍老爷亲生而震惊了！
　　“爹，我，我不是您的女儿么？”
　　霍老爷一听，脸色立刻煞白，忙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你当然是我亲生的女儿，宝贝女儿！”
　　一连串的补救，也无法收回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她没有接着问，只是将听到的这件事，收在心里。

　　她辗转反侧，在屋里睡不着。
　　白天霍老爷无意中说漏的这一句，令她思前想后，都想着霍繁玉究竟是谁的女儿。霍夫人若是带着霍繁玉下嫁了霍老爷，而此前霍夫人是宫里的宫女，那么莫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令她坐起身，再也睡不着！
　　莫非，霍繁玉的爹，是父皇吗？因为怀了孩子的霍夫人被赶出了宫，无奈之下遇到了霍老爷，才下嫁给他，并且隐姓埋名，从此吃斋念佛？
　　有这个可能吗？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岂非，岂非霍繁玉是她的姐妹，而三哥与她又成了兄妹吗？这件事可大可小，关系到的，不止是她，还有父皇，还有三哥！
　　宫女被皇帝宠幸的例子她不是没听过，不管在哪个朝代，哪怕是平民百姓家里，丫鬟荣升为姨夫人，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啊！
　　她感到害怕起来，一阵发冷，枯坐在床沿一夜，都没有成眠。
　　到了一大早，她迫不及待地雇了车，前往观里去取霍夫人遗留在那里的物品。
　　“这就是霍夫人放在这里的东西了，就交给霍姑娘。”
　　观里的主持搁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古朴的实木盒子，暗红色的外表，盘金锁，锁扣将盒子封了起来。
　　“钥匙呢？”她问。
　　“霍夫人并没有留下钥匙。”主持说着。
　　既然打不开，自然也无法知晓里面的秘密，于是她便带着盒子回到了霍府。一路奔波，她一到家里就感觉到累得不行，高烧未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命人翻遍了霍夫人的卧房，也没有找到钥匙。
　　“小姐，要不撬开锁吧？”轻语如此建议。她想，还是不要的好。也许在牢里的霍老爷有钥匙。
　　可是，霍老爷也并未见过这个盒子。
　　“这把锁似乎是巧匠所造，并非是普通的锁。你娘也没有说起过钥匙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她藏了这么一个盒子在。”霍老爷端详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
　　她纳闷了，难道霍夫人故意留下这件东西给她，让她为难么？也不至于，或者，就是故意留着，让她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吧。
　　再联想到陆云清的娘与霍夫人之间的秘密，难道，也是因为霍繁玉的身世之谜，这个，才是真正的秘密么？
　　“繁玉？”霍老爷见她陷入沉思，唤道，“你可以去找京城西街口那个锁匠铺子，那里有一位老师傅，可能懂得开锁。既然是你娘留给你的，我想你打开看看也无妨。”
　　她眼前一亮，可是随即又暗下去。
　　若是盒子打开，里头的东西当真证明了，霍繁玉是父皇的女儿，那她，那她该如何面对三哥？不管是晋无忧也好，霍繁玉也好，莫非与三哥只能是兄妹么？
　　上天让她托身到霍繁玉的身体里，莫非就是这个原因么？让她去查明霍繁玉的身世，与三哥再度有缘成为兄妹么？！
　　心头突然一阵难过，揪紧了胸口的感觉令她有些呼吸困难。
　　“繁玉，你还是先走吧，爹在这里挺好，过两天开审，主审的大人已经来跟我谈过，他原是我同乡，照我这个例子，不会判死罪，最多是流放罢了，你不用担心的。“
　　她一听，心里更难过，自己还在为自己与三哥的事难过，而霍老爷身陷死牢，却只是在让她放心。不免心酸道：“爹，你要保重——对了，这是这个月管家让我给你带来的账簿，我不懂生意之道，还是需要爹来过目的。“
　　霍老爷捧着手中账簿，叹了口气：“唉，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繁玉啊，你让管家算一算，然后把爹在外头的生意都转给别人吧……家里的租田地契你也去拿了，以后你靠这些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爹尽管没办法再照顾你，但是至少要保你以后一生无忧。”
　　一生无忧，她不管是晋无忧，还是霍繁玉，都有人关心和疼惜，她是多么幸运，不管在哪里，都得到了无限的爱。
　　“爹……”第一次，她难过地主动抱住了霍老爷。
　　“乖女儿……”霍老爷起先被吓到了，后来满心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这辈子他过得自得自乐，也算不枉此生了。只要以后女儿有依靠。想到这里，霍老爷道，“你有空帮我问问太子殿下，爹想跟他谈一谈。”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