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梦》李杏

31、第三十一章

　　宫门口，她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晋无庸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返回了启承宫。
　　进得里面 ，太子妃正在安然沉睡，听宫女禀告，又是哭了许久，念叨着要某个人赔命。他沉沉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为何要他人来偿。
　　一向畏畏缩缩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在宫里肆无忌惮的胆量，并且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遮掩而毫不愧疚，这一次，或许是老天爷的惩罚，却不知是惩罚谁。
　　在房内的暖桌上，搁着一个包袱，此刻摊开了，里头是一些小衣小袜，精致小巧的外形，令人看着疼惜，如今怕是用不着了。
　　他为逝去的孩子感到心痛，可是想到曾经看到过的情形，这份心痛就减少了几分。孩子是无辜，可是也为躺在床榻上的人为此而造成的后果感到沉郁，在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自己的愿望来，期待着，祈祷着，到最后落得什么样的结局，谁也不知道。
　　可是，至少朝着自己希望达成的方向努力，而非去做一些妄自无力之事，不是吗？
　　床上的人在梦中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听得那是“不要走”三个字，不要走的人是谁？
　　他沉下眼，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执起她的手，手微温，下一刻紧紧抓住了自己，好像抓住了水中的浮木，用力到可以想见手的主人此刻是怎生地用尽力气。
　　他微微叹息，遥望着门口，穿过那一方天空，另一个需要他的人，如今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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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休息，身体不适，头脑发胀，意识朦朦胧胧，再加上心伤，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连换个姿势都觉得好难受。
　　府里的人大多都出去找霍夫人了，突然失踪的人，不知是刻意甩开丫鬟，亦或是被什么人带走了，这一点令人感到担心。霍老爷心急火燎地亲自出马，与龙傲甲的自告奋勇下，前往京城每一条街搜寻。
　　京城的大街小巷千千万，搜寻难度极大，想那一夜她离开霍府去皇宫，霍老爷就是发动全府的人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发现，当然，她那时正在宫里受难罢了。
　　尽管身体很累，可是她不想睡，也睡不着，脑海里事情太多，想得太多，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个答案的。相比自己的痛苦而言，恐怕那个失去了心爱孩子的人更加痛苦。相比她的难受而言，或许被人抓了的霍夫人更加难受。
　　她记起曾经在回府路上，霍夫人曾经受到过杀手的袭击，依龙傲甲的推断，那是有目标的袭击，并非强盗抢夺钱财。或许，这一回也是那一伙人吗？上一次没有得手，而这一回，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在京城动手了！
　　她想到这里，费力坐起来，用手撑着前额，轻轻喘息一声，正欲起床，听得外头轻语禀告、
　　“小姐，你醒了吗？”
　　“……进来吧。”她下了床榻，缓缓走到一旁的桌子上，靠着稍微好过一些。
　　轻语推开门进来，看到她此番模样，脸上尽是担心。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要好好休息，你发烧者呢。”轻语轻轻说着，给她取来一件外衫披着。
　　她摇摇头：“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哦，”轻语好像这才记起，道，“小姐，外头刚刚有个乞丐拿着信，说一定要交给小姐，让你立刻打开看，然后就走了，”说着，面含奇怪的神情，交给她。
　　她拆开了信，里头的内容，惊得她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实在没有那份力气。
　　“怎么了？小姐！”轻语大惊，察觉出一丝不好的气息。
　　“备车，我要出去。”
　　“小姐，你这样怎么能走？！”
　　不过她是小姐，她坚持了，马车很快就备好了，并且如信上所说，一个人前往，留下担心极了的轻语在门口张望。
　　在马车里，她将信重新打开，里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让她一个人到寂寞巷去。她从未听闻过这个地方，不过驾车的人知道，这令她放心了一些。但是落款的“陆”字，却又让她感到几分担忧。
　　经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将车子打发走之后，她站在一间显然已经十多年没有主人的宅子面前停了下来，上头写着陆府，应当是这里吧。
　　推开不满蛛网的斑驳大门，一阵扑鼻的霉味冲过来，她来不及掩鼻，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扶着门框，暂时休息一会儿。抬起眼，看到门内景物，皆是荒凉废弃之感，久未打扫的地方，满是尘土和蛛网，没有一丝人烟气息。
　　天上移来一块乌云，遮挡了光线，在略显暗尘的空气里，她眯眼发现了一人伫立在前方，那是原本大堂的位置吧。那人身材修长，眉眼在笑，笑得她浑身都生出一种厌恶之感。
　　陆云清，陆，果真是他让她过来的么？
　　“霍繁玉，你终于到了。”
　　她提振一下精神，凝聚起身体的力量，缓缓沿着破败的小径走过去，陆云清见到她，好像成功了似地笑得得意洋洋，只不过在他一贯的笑容里，此刻添加了某种厌恶的成分。
　　“陆大人，你找我来何事？”她问得轻声。
　　陆云清慢慢侧过身，让她进去：“请。”
　　她望一眼屋内的情形，那里只放着两张椅子，干净的椅子。其他再无任何东西，墙壁呈现出斑驳的景象，有些年头的房顶被虫蚁蛀得有些破烂了。
　　不知道陆云清在打什么主意，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但愿自己不要在关键时刻因为承受不了而昏迷过去。
　　跨进了门，在陆云清的示意下，她坐在了他对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信里说，你知道我娘在哪里，是吗？”
　　陆云清眼神一闪，手指敲打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饶是看着悠闲，不紧不慢，却又隐隐有一种蓄势待发之感。她总怀疑，他和霍夫人之间有着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否会在今日解开？
　　“霍繁玉，你的性子倒是真着急……”陆云清慢吞吞地道，“放心，霍夫人如今安然无恙，一根头发都没有少——哦，它自己掉的除外。”
　　若是平时，她听得只怕要笑出来了，可此时却连一丝一毫感到有趣的念头都没有。难道说，真在他手上？
　　“陆大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我娘在哪里？你为什么抓她？”她急切道。
　　陆云清沉默地用一种类似审问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从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先喝杯茶吧。”说着，陆云清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卸掉了门的屋子里头。她看着他背影消失，不知道他预备怎么样，只有心里焦急，可是主动权在他手上，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待。
　　茶端来了，她被半强迫地喝了下去，随后，果真昏迷了，只不过并非身体虚弱，而是茶里被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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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惊醒了，浑身软绵绵的，记起自己为何会昏迷就心里一阵愤怒。可是又能如何，自己不当心，结果着了道，成了阶下囚。
　　坐起身，看看自己，衣裳完好，有些异味的屋子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匍匐在灰尘上，一起身就扬起了尘土。稍稍挪动一下，靠墙坐着，就喘息起来。
　　这里，还是陆府吗？为何陆云清要迷昏她呢？
　　她尚未想明白这些原因，就听得从一堵墙之隔传来对话声。但是是在对面的墙，于是她移动过去，侧耳细听，只听到了陆云清的声音在说道：
　　“霍夫人，坐，你怕什么，现在还不到你偿还的时候。”
　　她听了一惊，陆云清没有说谎，霍夫人当真在他手上！那么说，并不是走失，而是他绑架了娘？可是，为何又要叫她过来呢？她决定继续听下去。
　　“你到底是谁？！”霍夫人厉声问道。
　　陆云清轻笑了一声，道：“霍夫人，你自然不会认识我的，可是你自己做过的事，想必是记得的吧？虽然过了十几年，不过这件事可是每一刻都在我脑子里，一分一毫都没有忘记。你呢？是不是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做了什么？”
　　霍夫人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你不要故弄玄虚，有什么话就直说！”
　　陆云清鼓起掌来：“爽快！——那么，你可记得，自己有一个叫红梅的姐妹？”
　　听到这个名字，霍夫人明显抽了一口冷气。
　　“她生的脸圆圆的，笑起来很温柔，记得吗？”陆云清用一种怀念而尊敬的语气说道。
　　霍夫人没有回答。
　　陆云清继续道：“啊，你不记得了？难道她没有出现在你的梦里，跟你说，她死的很冤枉很冤枉，而那个杀人凶手，却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锦衣玉食，还有丈夫女儿，过得其乐融融，压根忘记了，她还在地狱里受着折磨！”说到最后，陆云清已经显露出怒气。
　　“你，是她的儿子？！”霍夫人终于开口了，声音略微带着颤抖。
　　“你说呢？”陆云清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她这辈子都应该活在孤独寂寞里，以为她什么都不如你，活该每天像个乞丐一样跟你讨一点吃的？！”
　　霍夫人咬牙：“既然你是她的儿子，为何不早说？她既是我姐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
　　“哈！”陆云清冷笑，大声地笑起来，笑得不停，好像听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半晌，才道，“你当真厚颜无耻禽兽不如！你自己亲手杀了她，还有什么脸面说要好好对我？！”
　　在隔壁的她听了，差点惊呼出口，连忙捂住了嘴。终于明白，为何陆云清会用那种口气，那种眼神看她，对她说话。原来他跟霍夫人之间，果然有秘密。而这秘密，却是如此惊天动地！
　　她继续听着，听到霍夫人道：
　　“你、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她？”
　　“我亲眼瞧见的！”陆云清冷冷道，“那时候我八岁，就躲在衣柜里……你想不到吧？那一天，我本跟娘约好了去看戏，可是她说有客人来，不能去。我很生气，气得躲到了柜子里，不让人找到。想让娘干着急。可是哪里知道，你忽然进来了，一进来就打了我娘一个巴掌，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啊，就跟这个一样——”
　　“啪”地一声，他甩了霍夫人一个耳光，然后说道：“就是这样——你们在争吵，不，是你在单方面责备我娘，说什么她想找死，要把秘密说出去。我娘明明否认说不会说，可是你不相信，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相信自己的好姐妹，趁我娘不注意，就在背后刺了她一刀，还说这秘密在这个世上，少一个人知道，就好！说完，扬长而去。我本要从柜子里出来，可是没过多久，居然跑进来几个人，将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等到官府来查的时候，却赫然是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