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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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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震撼渐渐被冷静代替,当愤怒逐渐被理智取代,书房里慢慢陷入了一股奇异的沉默。
坐于相邻位置的两人,各自陷入了沉静之中。
刚才几乎要冲破心脏的激越心情,此时此刻化为了淡淡的哀伤满布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身旁的他如冰冷石雕的侧面,蕴含着某种山雨欲来的风暴。
她不敢问,方才一时失神的举止已经脱出了掌控,她震惊于他突如其来的拥抱,甚至来不及反应,可是那时心里被超出想象的事占据,她一时脱力,靠近了不能触及的胸怀。
静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了晋无庸略哑的声音,是激动之后残留着无法平复心情的不平。
“我一直不信鬼神,因为他们不会让你的愿望实现,哪怕是倾尽一切,用尽一生,他们都不会将你带给我……”他的声音幽幽飘散在室内,一室的气息充斥着她的苦涩与惆怅。
“……恩……”她自然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那时脱离了正常思想的产物,荒诞离奇,仿如志怪小说中的事情,恍如一场梦境。
“这不是梦,对吧?”
她听着这一句带着隐隐害怕的语句,难受得胸口的位置如被拉紧了绳子绑缚着,抽动的痛楚与难过压迫着呼吸不顺。在她过世的那一刻,他会怎生的痛啊,她若是就此一去,延寿阁里,是不是还会留下他独坐暗处神伤不离的身影?
得到这样的情意,不管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意,她都觉得既痛且幸福。
“如果是梦,醒过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笑着站在延寿阁门口,看着你——”
晋无庸为这句话而震动了,他紧紧握住了椅子扶手,一点一点地转头,望进她泪水滑落脸颊的面容,她笑着哭着,可是那双眼睛分明是无忧的。
上天,终于听到她的祈祷,听到他的请愿,将她送了回来,送给他的礼物,大得让他感到害怕,怕那不是真的,怕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倏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指尖的温度暖暖,虽同样骨骼分明,却有着粉色的天然颜色,那并不是一身病骨所拥有的,她拥有无忧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实现的身子,而今,无忧就住在里面。
他紧紧握着她的指头,触到小小关节,那里曾经有他下令留下的旧痕,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话呢?
“对不起……”
她不解他为何要道歉,摇摇头道:“什么事,需要道歉?”
“我应该一开始就相信……”
她没有接话,过去的事虽然有些苦涩,但是总已经过去,如今她觉得如释重负可另一份重量压得她无法亲口说出“我是晋无忧”这样的话来。
“……怎么不说话?”他想要听她说话,想要哪怕是一分也好,确认她真真实实地在自己面前,她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在自己身边。
她勉强笑了笑:“说什么?有些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用说出来,对吗?”
晋无庸用力地捏痛了她的手,她的话里带着几分让人惶恐的言下之意,可是他听不出来,因此更加恐惧。他十多年来一直活在随时失去她的担惊受怕里,他可以在东临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却敌不过老天,他斗不过死神,所以失去了她一次。
“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他凝望着她潋滟的面容,泪痕在她脸上留下几分不明不暗的痕迹,不由自主地伸手擦去了,手指碰触到的皮肤滑嫩,温度灼灼,活生生的,“你可知你擅自走了,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是怎生地恨你?”
“……对不起……”她也不想,她也希望能够等到他来,可是落水昏迷,下一刻却在霍府醒来,她要如何?
晋无庸摇摇头,收回了手,看着穿透窗户闯进来的阳光,光线之下,投影出她的影子,勾勒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她的外表并非无忧,她如今的身份也并非无忧——
“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他像是喃喃自语,轻声地叹息似地说。
“恩。”她轻声应了,可是一声“三哥”还是叫不出口,她这是怎么了?
“无忧……”晋无庸收回注视着光线的目光,郑重地道,“不,繁玉,霍繁玉,留在我身边吧——”
她倏然睁大眼睛,为他话里的意思!
“三、三——”她被吓到,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唇瞬间被他以掌心封住了。
他摇摇头,反对道:“这个时候,你只需要回答我,好,就可以,其他的字眼,哪怕是以前你最爱唤的字眼,我听在心里,都会像当日那把剑刺进我心口一样,那种感觉不好受,你知道。”
她哑然失语,他,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繁玉!”
一句话,让她整个世界都土崩瓦解了!
她不敢说出口的两个字,不敢跟他相认的原因,他如此轻易地直接地毫不犹豫地迫不及待地倾诉于她,是在织一张情意的网,将她牢牢缠住,不让她走啊。
可是她为何会心里雀跃得整个心都要飞出口去了呢?
“你、你可知我——”她是晋无忧,她也并非晋无忧,“你可知,我的真正身份?”
他点头,盯着她的眼眸:“你是霍繁玉,并非当今圣上之女晋无忧。”
她赫然瞪大眼睛,为着他话外之意。
难道,难道她一直守着的秘密,一直封存起来,连自己都要忘记了的秘密,被他知道了么?
“你——”
“我并非当你是妹妹,繁玉……”
她的秘密他知道了,并且顺理成章地将她当成了别的女子,所以,能轻易地说一句喜欢,并没有挣扎吗?
“十年前的事,你当记得……兄妹与否,还重要吗?”
她愕然:“你、你知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点头道:“你虽名为公主,但与晋家毫无关系……”否则他又怎会任自己的感情不受控制?“如今你一介平民之身,过往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她听在耳里,不知如何回答。她以为一切都隐藏起来,只要父皇不说,她就可以把自己当做公主,原来,不过是梦而已……
“三、三——”她结巴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哥。”他好心情地提供第二个字眼道。
她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呵呵……”他笑开了,长长地吐出了胸怀里一口积郁多年的隐忍之气,“从今以后,你不过是霍繁玉,京城霍家大小姐,霍家大小姐……”
她从他的笑声里,听到了开怀与情意满满,这个时候,她也忽然体认到了一个事实。
她若是晋无忧,那么哪怕她对他的喜爱深入骨髓,他对她的心情意潺潺,背负着兄妹身份的两个人,等到的只能是血泪交织的悲苦,她若健康活着,定然远嫁他人,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哪怕再不舍再不甘,哪怕知晓她并非他的亲妹,若要保全她的命,就无法阻挠这样的结局。
而今,她是霍繁玉,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只要她点头,只要她愿意,她不论以何种身份呆在他身旁,都不会有问题,或许中间过程会艰苦,或许会有更多的阻碍,可是有朝一日他脱离太子身份,坐上父皇的位子,那么在东临国中,他们的问题就不会是问题。
一种忽然豁然开朗的感觉笼罩了她,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悄悄滴松了一口气。移过目光瞥向他,那份像是得到了所有一样的神情感染了她,只要,她没有瞥见被暂时遗忘在一旁的圣旨,她想,或许她当真就会点头答应了。
她的沉默被他发现了,自然也瞧见了令她眉头紧锁的原因。
“这件事需要解决。”他站起来,拿着圣旨,扬声道,“赵英。”
当赵英进来的那一刻,她总觉得他看了她一眼,想一想,或许是刚才屋内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不由得面上一紧,不知是尴尬还是如释重负的心情袭上心头。
晋无庸看了一眼她,道:“你守在这里,若是母后带人找来,即使以下犯上也保住她,明白吗?”
“是。”赵英迅速地应了。
她不是很赞同地站起,想要说什么,却被阻止了。
“我去见父皇,你千万要留在这里,不要再走了……”说着,他深深再看她一眼,便决然地跨出了房门,留给她一个坚毅的背影。
她心里升起一股紧张感,尤其是赵英那副随时准备大战一场的戒备感,更令人感到无措。
“赵英,你坐,别握着刀,我看了头疼。”猜测到他应当已经明了自己身份,她也就不打算假扮霍家大小姐的矜持与拘谨了。
可是赵英听到这句话,却猛然回头瞪着她,那模样,好似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狐疑地望着他。
他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这时从门外传来侍卫“皇后娘娘驾到”这样刻意提高了声响的禀告声,想是得到了命令,好让在书房内的他们早有准备。
果然,赵英立刻眉心一正,站到了她身旁,守护的位子保持在随时可以将她护在身后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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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皇后一行人来到了书房,一跨进房门,她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尤其是跟在她身后的太子妃那一副欲杀人的目光。她从不知道会有人带给三嫂这样的不安感,甚至会想要将她消灭这样的感觉。
或许,当她还是晋无忧的时候,也曾经在她听不见看不到的地方,得到过如此对待吧。
“皇后娘娘。”她依然遵循了礼节,跪拜见。
皇后扫了一眼屋内,没有发现晋无庸,心里稍稍明白几分,道:“他想让皇上改旨意,当真还是个孩子……”语气里满是身为人母的叹息与某种不放在眼里的淡定。
她默默退开两步,让皇后坐在一旁,视线的角落扫到了也同样跟过来的秦元观,他一贯的笑容与腼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痛的眼神。心里悄悄生出了对他的歉意。当然并非别的,她并没有答应他任何事,因此也无需为此愧疚。
皇后整了整衣裳,看着书房的门口,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注意力,说道:“霍繁玉,你可知道你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将来?”
“……请皇后娘娘明示。”她并非听不懂,但是她不知为何皇后对于三哥阻挠赐婚一事看得如此严重。
“既然你想听,那就别怕真话难听——”皇后回过头来,盯着她道,“太子殿下将来是一国之君,但那也要等以后,现在他只是太子,仅仅是太子!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会毁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地位。你当真以为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一介普通百姓又怎知宫里的事……你给我听好了,麻雀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还得看树下有没有猎户在等着。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如果我不同意,你不过是个勾引上太子的卑贱女子,要想登堂入室,那就是要跨过很多人的尸体,这其中,我想有你并不愿意看到的人。这么说,你懂了吗?”
岂止懂了,简直要被刺得站立不住。
她又怎知一向温婉慈爱的皇后娘娘,会有这样冷冽无情的一面?她自然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她也无意给三哥太子之路上搁上几块绊脚石,让他摔落地狱。可是,她并非是皇后口里所说的那种人呀,她不是呀!
“皇、皇后娘娘,我不是要、要……”勾引两字,沉重得她的唇无法负担。
皇后抬起精心修饰过的弯月眉,口气淡淡道:“是与不是,不是你想怎样就是怎样,旁人看见的,听见的,自有他们的理解——现在,话已经说明白了,你就给我一个答案吧,这圣旨,你接,是不接?”
她从未料到,自己会有被逼着的一天,此种不把她的意志当成人,不将她的心意放在哪怕是视线里的一个定格,这样的对待,她只感到头上架着尖刀,只得连退数步,颤抖着唇无法开口。
“公、霍姑娘。”身侧,赵英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在提醒她,还是给予她支撑。
“皇、皇后娘娘,”她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没听明白那就是故意没听明白,既然懂了,就说出你的答案。”
她抬起眼眸,望进太子妃以胜利者的姿态立在皇后身侧,挑衅地看着她。她心里苦涩泛滥。她从不想给三嫂为难 ,也不想夺走三哥,可是在太子妃的眼里,霍繁玉已经刺眼到会多看一眼都会难受的地步。她的存在,当真给与她如此大的威胁吗?
而皇后呢?霍繁玉陪在三哥身旁,当真是那么罪不可恕吗?那么不合理吗?以致于会让父皇看轻了三哥,影响到他的太子之位?
她不明白啊,一点都不明白。可是如果问出口了,得到的又会是怎样的答案呢?
“我可以不踏进宫门一步,可是也不会踏进秦府的门槛。”
听了她的话,一旁的秦元观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她知道自己伤到了他,可是,可是——
而皇后终于放下了端详温和的表情,以一种锐利的目光向她看过来。太子妃虽然稍稍放松了些,可是眼里的不悦却并未消失。
“那么,你便入了庵堂吧。”
皇后说出的一番话,如雷劈下,如一团火,在她每一个毛孔里烧灼,痛得她体无完肤——
“……皇后娘娘,我记得,你一直慈悲为怀,我一个小小民女,再也不出现在宫里,这样,也不够吗?”非要逼得她无路可退,逼得她再死一次,才能罢休?她怎么了?她本只是想要见一见三哥,即使到了如今,她也不会奢望站在三哥身侧最近的人,是她啊!
皇后沉着脸:“够与不够,是我说了算!”说着,她喊道,“来人!”立刻的,有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赵英上前一步,手触到了缠在腰畔的软剑:“皇后娘娘。”
听到赵英的话,皇后厉声道:“赵英,你不过是个奴才!”
她拉拉赵英的衣袖,希望他不要更进一步,但赵英不理,坚定地道:“这里是太子书房,还请皇后娘娘慎重。”
她不知这句话里包含着怎样的讯息,只是皇后似乎眉眼一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