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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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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宁安宫里。
“皇儿,听说你近日带了个民间女子进宫?”皇后娘娘饮着茶,若无其事地问着在一旁由着宫里的裁缝为他试衣的晋无庸。
晋无庸看着自己一身天蓝色衣袍,袖口上金色的绣线缠绕出一头麒麟的模样,彰显精致。
“母后,虽说是父皇设宴,但终究公主七七未过,这一身颜色过于艳丽,儿臣认为不妥,您瞧着如何?”
面对自己儿子答非所问,皇后沉吟了一下,放下茶盏站起来,绕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的确是,不过总不能一袭白衣去参加,那会让你父皇不高兴的——换一件藏青色吧。”她吩咐着裁缝,随后正面站在他面前,“你也不要岔开话题,我刚才问你的,是也不是?”
晋无庸脱下了身上的衣裳,没有回答,而是端起一旁的茶,喝了起来。
皇后看在眼里,不悦在心头:“无庸,你冷落太子妃也就罢了,但总要给她留个面子,你做足面子,她也高兴,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她这个人虽然有点……咳,但至少贤惠,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可是如今这样,她三不五时到母后这里哭诉,母后的头都要炸了。”
晋无庸皱了眉头:“换一杯来。”
宫女惶恐地上前接过:“是——”才刚退了两步,就被皇后截了去。
“回答我。”
晋无庸默然瞥了皇后一眼:“不理她便是。”
皇后顿时一口气吐不出来,眼见着急了,将手中茶一扔,却不小心全落到了晋无庸身上,宫女吓坏了,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去换身衣裳。”
晋无庸掸了掸水,站起来,正要往外走,被喊住了。
“就在里头换吧,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拿起刚脱下的新衣,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皇后看他身影消失在眼底,又是无奈又是气,抓起茶盏,一口喝光了,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她不懂,为何他是这副性子,以前倒也罢了,自从——
正当这时,侍卫来报,太子妃求见。
皇后张了张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点点头,示意带人进来。每天请安也就罢了,这位太子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虽说是出身商贾之家吧,但也算大家闺秀,为什么就没有那么一点眼力呢?她是皇后,要掌管整个后宫,可不是专门调停他们夫妻二人的宫女呀!她哪来那么多时间!
太子妃进了门,就瞧见母后大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她看过去,发现那里除了一滩水渍之外,没有什么东西。
“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皇后娘娘几乎要叹气了,“今儿又是为什么事来找我?”太子带民女进宫的事,她还没有帮这位儿媳弄明白,莫非又生出了什么事端?
太子妃犹豫片刻,躬身道:“今日儿臣是来求母后的。”
皇后略略松了口气:“哦,什么事?”这总比喊着太子有他心好一些。否则她真的要心力交瘁了,“你坐下说吧。”
“谢母后。”太子妃坐在惯坐的位置上,满面笑容地道,“母后,儿臣是想请母后跟父皇说说,为一个人赐婚来着。还望母后能够成全。”
“赐婚?”皇后感到奇怪,“为谁赐婚?”
“实不相瞒,是儿臣兄长的儿子。”太子妃笑着道,“前些日子儿臣回家给爹爹祝寿,听到元观,就是我四哥的小儿子,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但是碍于某些原因,他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去那姑娘家提亲。本来,这事是我四哥的家事,不敢劳烦父皇母后,可是儿臣看着他实在可怜,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帮忙,只怕会得相思病呢。所以,这才斗胆来麻烦母后了。儿臣的莽撞,还望母后不要见怪。”
皇后听了,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便道:“你的侄儿也算是太子的侄儿,为他赐婚倒也在理。”
“多谢母后!”太子妃立刻道。
皇后摆起手:“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先别说皇上会不会答应,我还没有说好呢——他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门不当户不对,那是提也不用在皇上面前提的。”
“对上的对上的,”太子妃忙不迭地笑着道,“这点母后尽管放心!其实,那位姑娘姓霍,是京城有名的富商霍家的独女,从小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也生得美若天仙。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与儿臣爹爹有生意往来,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与侄儿十分匹配呢。”
“是吗?倒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同为商贾之家,就更容易办了。”皇后听着,觉得可能性蛮大,“我知道了,逮个空,我会去跟皇上提上一提。”
“多谢母后!”太子妃喜在心头,觉得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了,然而下一刻,她就变了脸色——
“慢着。”
晋无庸人随声至,站定在门口,望着在场的两人,面上是冷如冬风般的令人感到畏怯。
皇后听到他这么说,十分奇怪:“怎么?你有意见?”
太子妃则是露出一副哀怨的神情来。
“母后,此事暂缓。”晋无庸理了理盘玉腰带,冷声道。
“你总要有个理由——为别人赐婚,你为何要暂缓?”皇后纳闷了。然后,听到了太子妃幽幽且不甘的声音响起:
“因为太子也看上了她!”
这让皇后大吃一惊。
晋无庸斜了太子妃一眼,不说话。
“皇儿你——”皇后几乎是目瞪口呆。
晋无庸抢道:“详情容后再禀,总之此时暂缓——儿臣还要去向父皇请安,先行告退……”
望着他离去,皇后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过来。
“母后,你看,我说太子他的心已经野到外面去了吧!——我不过是想将那个女人嫁给侄儿,他就反弹那么大,呜……”
皇后没有理会太子妃怨妇似的模样,只是心里隐约升起一种似乎有大事要发生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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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皇宫的宴席设在这日的酉时,因此从申时那会儿,她就跟随着霍老爷从霍府出发了。
马车一路行进,慢慢地来到了宫门口。这一回,她用不着再钻狗洞了,凭着有宰相大人亲笔书写,盖上了父皇印章的请帖,他们被恭迎进了皇宫的大门。
马车被牵去照料,与其他几名京城富商一道,一行人在内务总管的引领下,穿过了她熟悉的通道,来到了御花园里。一路上的景致,处处令人怀念。哪怕是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她心念的味道。
“咦?”人群中有人讶异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有人问道。
“这里的湖怎么干涸了?”
她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立刻将目光投向自己曾经掉下去的湖,以往是碧波荡漾的湖面,如今却是干涸见底,经过几日的日晒之后,泥土干巴巴的,看起来与御花园其他景致出奇地不协调。
“是啊,不是很好看,我看,应该重新注满水,再养上几尾锦鲤,定然为这里增色不少。”有人提议道。
然而她却恍若未闻,她可以想见,这是谁下的命令。而在这命令之后,藏着的心思,她想哭却又想笑。
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她走到了当初自己与太子妃不慎相撞,而落下湖水的地方,顿了下来。眼前仿佛浮现着自己再水中奋力挣扎的情形。她本不会水性,长命也如是,当时看到自己掉下去,想必她们都吓得惊慌失措吧。只是在水中的她,早已经没有了意识,可是自己是死在水里,还是在延寿阁里呢?魂儿投身到霍繁玉身上,又是在哪时?她隐约记得自己落水跟霍繁玉落水,似乎中间隔了几日,那么,她当时的魂,又在哪里安歇呢?
“姑娘?”
她看得出神,听得身后呼唤之声,下意识一惊,脚下没有站稳,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滚下了湖底,面朝下地趴在泥地上,身体四处□□硬的泥土撞得酸疼不已。挣扎着抬起头,却瞧见岸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长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
她虚弱地笑了笑,想安抚她,费力地要站起来,却觉得脚上一阵疼痛,移过目光看去,猜测应当是崴了脚了。看湖边,不知何时那一大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一时着了迷,被遗落在此地。而长命早已经呆立如石像。她心想长命大约是记起了那日她落水的情形,与此刻的她重叠了吧。
“长——”她张了口,下一刻赶紧将“命”字吞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前方走过来两道人影,是晋无庸和赵英。
她虽然疼得额头冒了冷汗,可是却不由得看呆了。今日他穿了一身以往绝对不喜欢的藏青色袍子,但是她却觉得怎么穿都令人看得目不转睛,会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晋无庸瞧见湖底的她,眉眼一抬,吩咐道:“赵英。”
然后,她就被赵英抱着从湖底救到了岸上。
“多谢,这里放下就可以了,我还要去参加宴席,所以——”她不打算在这个时候面对他,以及其他两人。可是这个借口很快就被打掉了。
“她脚伤了。”赵英生硬地说。
晋无庸视线瞥过她的伤脚,当机立断地道:“带她到长宁宫,请太医过去瞧瞧。”随后,他率先向前走去,而她被带往的方向,却是与之相反。
于是,她被赵英抱着,在长命的引领下,与他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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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是她母妃生前的居所,她不曾想,如今会再度来到这里。
凄冷的宫里,毫无人气,虽然干净却人去屋空,少时记忆一点都没有残留,只因为她连母妃的一面都没有见到。她眼眶热热,然而心里头,却想起了一件往事,不由得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座长宁宫,她曾听闻过自己并非是刘妃娘娘亲生这样的闲言碎语,但也只不过一两次而已。
那一天,七岁的她问来长宁宫接她的父皇:
“父皇,有人说我大概是野种?野种是什么意思?”问完,她分明瞧见父皇脸色变了变,随后过了许久,她正担心父皇是不是生气了,才听到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地说:
“不,你是父皇的女儿,那两个字不过是百姓骂人的话,你可万万不能学,公主要言行得体,万不可说这些粗俗的话呢。”
她当时郑重地点头,并且下决心要当个温婉贤淑的公主,然而过了两天,说这些话的宫女就消失不见了,她再也没在宫里见到过。从那时开始,她心里便有了疑惑。
到后来,她悄悄地听,悄悄地看,终于在一年后的那个夜晚,听到了实话,她躲在御书房外,听到父皇授命禁卫军统领去查她的身世。
最后,她的身世水落石出……
她逃离了御书房,却不小心撞见了三哥,他一脸震惊,随后不知为何将她推倒。她大病一场。醒来之后,脑海中不记得三哥推她的事,只想要出宫去,出宫去,回到自己应该有的地方。
她不是公主,她不过是母亲和她的假舅舅生的孩子,是给父皇丢尽了脸面的野种!
她终于知道,那两个字所包含的含义。
于是在她身子稍稍好些的时候,她从那个狗洞爬出了宫。来到了繁华热闹的京城大街,在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她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天空下起了雨,大街上是仓皇奔走的行人,她看着刹那间就空无一人的街道,一个人躲在一棵大树下,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色暗暗的,雨却越下越大,她只好抱着膝盖,蹲在树下,浑身发抖,害怕得连动也不敢动。她没有依靠,娘亲死了,亲爹也不在了,她没有家了,皇宫里也回不去了……
想着想着,她哭了起来,哭得眼前糊成一片,打雷声响在耳边,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感觉到那雷声好像下一刻就会打在她身上似的——
伸到眼前的手,忽然出现了,她朦胧地抬起头,看到三哥一脸担心地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无奈,一种生气的口气说:“回去吧……”
她茫茫然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被带着回了宫,又是大病一场。再醒过来后,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守在床旁的父皇两人。
“父、父皇,我……”她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皇伸手捂住了嘴。
“你是父皇的女儿,这种话以后都不许说。你是晋无忧。朕的平乐公主!知道吗?”
她怏怏地点头,从父皇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怜爱和隐忍。她那时候不懂,为何父皇要认了她。然而,后来她想着,或许是父皇仁慈之故吧。于是,她慢慢地遗忘了这一段,遗忘了这个只有她和父皇知道的秘密,一心一意地听进了父皇的话,当自己是平乐公主晋无忧。
只是,每每到这座长宁宫,总有几分怅然。今天,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