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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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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好像要下雨了,我看我们还是进去吧?”
秦府门外,坐在府门旁小巷子口一株参天大树下的轻语,不解地看着一脸凝重的霍繁玉。他们在宴席上看戏看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姐跟着秦家二少爷转了一圈回来,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哭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未免小姐的样子吓到其他客人,她才提议先带小姐在外头冷静一下的。
她听了身旁丫头的话,摇了摇头,心里堵得难受,在那样嘈杂的环境里,她真怕自己胸口要炸开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死,带给三哥的不仅是性子更冷,还有那样无穷无尽的伤痛,连带使得一直满心哀怨的三嫂愈加对她心存芥蒂。
三哥对自己的疼惜,其他兄长姐妹都看在眼里,尽管没有多说,却也不时拐弯抹角地提醒她不要打扰三哥夫妻的生活,她当初听了还非常不甘愿,身为一个病人总有权利要求多一些的。然而,现在她忽然感到深刻的自作自受。
霸占了原本该属于太子妃的太子殿下,她这个当妹妹的说不得罪孽深重。皇后娘娘也曾经哀叹太子妃为何还没有身孕,现在想起来,那是个自己的警告吧?为什么她当初就没有听明白呢?
现在明白了,可是又听到太子妃亲口说的事,她怎么能平静?!自己到底这些年缠着三哥,缠到了怎样的境地?自己用一身病痛,化作一根根针扎进太子妃的心里,扎进三哥的脚底,将他生生定在了延寿阁。
她虽然还活着,可也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宫里虚无缥缈的晋无忧,困着三哥走不出她织成的网里……只是,她多少有些疑惑,为何三哥会如此对她?她自己又为何听到三哥夜夜守在延寿阁里而泪流满面?——
她不敢想下去,急忙道:
“走吧……”她急急站起来,刚一转身,却生生停下了脚步,“赵——”脱口而出的字,她来不及遮掩,只好吞下了第二个字。
赵英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六步远的地方,用一种询问的目光投向她。听到她惊呼的“赵”字,他眉宇间惊跳了一下,随后迅速归于平静。
“霍姑娘。”赵英直截了当地喊她。
她惊诧于他的目标在于她,想到背后的原因,胸口翻腾起一阵骚动,只得勉强压抑住。
一旁的轻语走到她跟前,若有似无地挡住了赵英的目光:“小姐,你认识他吗?”
她咬着唇,摇了摇头:“你、你去跟老爷说,我不舒服,想要先回家了——”是真的不舒服,她心里灼烧起一堆火,要烧尽她的痛啊。
轻语犹豫半晌,不放心地打量着赵英好一会儿,才放她在原地,走向秦府大门,一步三回头,谨慎的目光一直缠绕着赵英。
等轻语的身影看不见了,赵英重新开口道:“霍姑娘,我家主子想要见姑娘一面。”
这份邀请,直接化为小小的火苗,在她胸口跳跃。呼之欲出的“好”字,到了喉咙口,又吞了下去。见了三哥的面又如何呢?他不曾信她的话,现如今想见她,是为什么呢?
“我不想见。”她勉强笑了笑,“现在不想见。”
赵英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思考了一会儿,沉声道:“霍姑娘——”
她摆起手,阻止了他开口,走上前,看着轻语招呼自家的马车过来,头也不回地坐上去,离开了秦府。余下赵英一人,在原地注目良久,眼里是浓厚的怀疑,稍后才转身入府,禀告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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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无庸坐在暗处,漆黑的夜色环绕在他周围,看不清屋内的景象。从离开秦府到现在,过了多少时辰?他没有去计算,只知道即使漫步,那个在赵英回报之前就离开的人,应当早已经在这屋子里才对。
看天色,早已过了亥时,她究竟在外头干什么?!
陌生的烦躁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立身而起,打算离开,却听得从外头传来对话之声,原本迈开的步子,瞬间停下了。
“小姐,你当真不要我伺候吗?”
“不用了,”她有些疲惫地道,“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声音越来越近,与他隔着一扇门,在门外,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她身上。他凝神看着门环发出叮铃之声,随即想要退开两步,可是一个重物靠在门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计划。
门外的她,似乎叹着气,喃喃自语着“好难受”。
他等得频临烦躁,是不是也可以喊一声“好难受”?那个被困在宫里的丫头,也曾经劝他,心里难过就大声喊出来,她自己却总是将委屈藏在心底的。
他思绪一顿,才知道自己又想起无忧来了。
恰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丝微弱的光投射进来,映照出了他的模样,门外的她刚一脚踏进门槛,抬头看到他的身影,立刻吓得花容失色,张开口似乎要大喊起来。
他眉心打结,飞快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屋里,抬脚踢上了门。
“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被绑架了吗?要杀人灭尸吗?种种猜测在她脑海里翻滚着,身体被困住,挣扎不动,她浑身毛孔都竖起来,未知的恐惧令她刹那间几乎要窒息了。然而,空气中鼻端逐渐穿进身体的时候,一种淡淡的味道钻进了心里。她立刻停止了挣扎。
熟悉的味道,渗入身体每一个角落的怀念的气息,令她又不争气地落泪了。
晋无庸见她停止了不动,正欲表明身份,可是还没放开的手上,感觉到两滴热流,这一时的情状让他放开了她,随后,瞧着黑暗中那团飘散着若隐若现樱草香气的身影躲在角落里,团成了一团,既没有喊人救命,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隐在那里,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这个变化困扰了他。
她是知道他是谁?还是吓傻了?按照一般人本能的反应,应当惊声尖叫才是。方才她也试图这么做,为何在哭了之后,又沉默了?
“你知道我是谁?”他低低的声音穿透了黑夜,夹杂着几分寒冰,传进她的耳里。
她不敢开口,开了口,怕自己控制不住地喊他,控制不住想要告诉他,自己是谁。可是,她不敢再试了,身体记忆着那一次的成果。前夜里,太子妃轰她出宫的清醒历历在目,她做的事,影响的不是晋无忧,而是整个霍家,整个宫里。她怎能,怎能草率地将这个只要是在世上的人都不可能会相信的荒唐事实,一次又一次地传达给他?
至少,她发觉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准备好,何况他人?
她的沉默,令他明了,她的确是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怎么会?凭什么?
在漆黑的夜里,他的身影隐藏在黑色之下,她只能看到他轮廓,他未出声,因此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不可能认出他的身份。
她不会有预知能力,更不会仅凭第一次的身体接触,就能判定他!
他越来越好奇,躲在角落里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能力,能够三番两次地带给他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他缓缓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面对着她敦着的方向。
“霍姑娘。”
她吓得抖了一下,轻轻地“呜”了一声。
他倏然睁大了眼眸。
无边的黑暗,在这座她的屋子里,他为何觉得面对着的,是延寿阁房内,无忧端坐于妆台前,笑着唤他“三哥”的身影?他走火入魔了吗?
“你过来,或者我过去,自己选。”他不想再等了,直接地说。至少,方才恍惚一瞬的荒谬想法,他想及早地铲除!
她不能过去,也不敢过去。黑夜里他的眼镜那么明亮却哀伤,她怕自己看了,会忍不住像幼时那样,扑进他怀里。
“太子殿下,你、你有事就说,快说。”
他眼色暗了暗,知道他身份竟敢听而不闻的人,她是第二个,
“霍姑娘,你认识长命?”
她终于知道,他为何突然而来了。
书房里她脱口而出的一句,想必聪颖蕙质的长命禀告了他,才引起了他的怀疑。可是,要打发掉这个疑问,也不难。
“我是认识一位叫长命的姑娘,她是我的好姐妹,只是她早已过世,只因那位伺候太子殿下的姑娘与她长得有五六分像,我才这么叫了——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他很不悦,听了这个解释,心里躁动得更厉害,正欲再开口,听得门外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后,停在了门口。
“小姐,你睡了吗?”
她听到轻语的声音,连忙道:“没有。”
“小姐——我给小姐准备了一点吃的,刚才小姐什么都没吃,待会儿一定会饿的。”说着,轻语推开门,进了来。
她正想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房里为何多了一个男子,抬眼就瞧见他如影子般掠到了窗边,她刚松一口气,却未见他有离开的意思。
“小姐,怎么不点灯?”
她看看轻语摸索着走去拿烛火,再看看窗边伫立的人,陷入了两难。
“啊轻语,外头比较凉快,我还是去凉亭里吃吧。”说着,她赶紧率先走出了房门。
轻语虽然感到奇怪,但仍跟随她的脚步,出了房间。
她一边走,一边悄悄看去,瞧见他站在黑暗一角,而赵英随后凑了上来,跟他说了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霍府,她才脱力一般松了口气,颓然坐倒在亭子里的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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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总有什么人在追赶她,逃得无力,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样。而难得出了太阳的天色,又稍稍有些炎热。
她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发怔,听得轻语说秦元观来了,不得不起身去迎客。爹娘有事外出,要找借口也没有机会。
来到大堂时,依然一身紫色衣袍的秦元观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着,好似在欣赏墙上悬挂的山水画,看得出了神。那道背影儒雅清风,哪知道内里藏着别样的脾性。
想起他爱脸红的性子,她就是想发笑。性格不知道该说是单纯还是腼腆的秦元观,至少是一个坦率而不失礼节的人,如果以后能够当一个可以往来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她十八年的生命里,除了亲人,就只有长命一人交心。可是身为宫女的长命却是有一部分将她切实地当成公主来对待,难以真正成为她的闺中密友。
更遑论异性相交的朋友了。
这也算,是她生前的愿望之一吧。如此说来,她投身于霍繁玉之后,以前悄悄许的愿,或许当真可以一点一点地实现了,为此付出的代价,她当然也知道。
“秦公子?”她轻声提醒,否则他再看下去,怕是真要忘记时间了。
秦元观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转身的速度是飞快的,在看到她出现之后,脸庞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看来每一次见她,他都改不掉这样小小的反应了。饶是有趣而好玩,更觉他真心实意。
她轻笑着,上前两步,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秦元观深吸口气,然后说:“今天天气不错,风清云朗,所以想请霍姑娘出去游湖,不知道是否可以请姑娘答应?”他说得顺溜又眼含期盼,显然是经过一番练习的。
这个邀约不在她的预判之内,而游湖这一点,勾起了她不妙的回忆。
秦元观眼看她面色微变,心里一凉,赶紧道:“我有什么话,说错了吗?”
她定了定神,瞧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浅浅笑笑,摇头道:“不是,游湖我有点——”水里的记忆鲜明地浮现上来,那股拉着她往下的力道,就如同催命的符咒,她想这辈子都不会对湖产生好感了。
“为什么?”颇有追根问底精神的秦元观问道。
“因为,我在湖里溺过水,所以——”她道出实情。不晓得为何,好像对着这位秦二少爷,她觉得无需遮掩什么。他真情以待,她也不能满口谎言。
秦元观脸上立刻露出害怕且担心的神情:“原来如此——”
她听得他关心之意浓盛,又隐隐透露出失望之色,想必他是满怀着期盼而来。便心念一转,提议道:“若是去别处,我当可以奉陪,听说小黄山风景很漂亮呢。”那是从长命口中听来,自己向往而无缘去的京城名景之一。
秦元观先是楞神,随后眼眸中发出灿灿光芒,激动万分地几乎要语无伦次了:“好……就、就去那里——我、我太高兴了……”
自己不过一句话而已,就能让他从阴雨绵绵变为阳光灿烂,这样相处,随意轻松,她对此行充满了期待。殊不知脸上显露出的表情,看在秦元观眼里,另有一番滋味。
他暗自欣喜,为着不小的进步。
“霍姑娘——我可以叫你繁玉吗?”他顺水推舟地前进道。
她微怔。
“啊,你也可以叫我名字,秦元观,或者秦大哥,都可以……”为着一个称呼而充满期待的人,她当真从来没有见过呀。
“秦大哥。”她笑着撩起裙角,坐上了宽敞的马车。随后跟上来的轻语在帘子放下后,转头对她说道:
“小姐,秦家二少爷只怕明天就要派人来提亲了。”
“不会的……”她看向马车窗口外,人潮有些多的大街,笑着摇了摇头。
行进了一会儿,马车停下了,她和轻语下了车,看到眼前的景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漫山遍野的淡紫色的酢浆草点缀着山路,迎风吹来一阵阵山峦的气息,空气清新得让人能洗涤掉一身的烦恼,站在山脚下,便是觉着轻飘飘地,沉溺其中。
秦元观在一旁看着,她闭目深深呼吸着空气,那自然的姿态,让人不由得看得痴了。
“呀,元观?!”
这一声,令秦元观又惊又喜,他转身看去,只见一顶软轿落了地,从轿子里款款走出一名女子,恰正是他的小姑,当今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