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4、第四回 嫉妒

　　上午的功课完毕，离迁便与众弟子一起来到大食斋吃午饭。
　　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想念起白衍来。原来不是自己以前吃的饭菜种类少，不是自己没见过世面，而是自己的这个师兄真的有一手好厨艺。
　　其实大食斋的伙房弟子已经花样百出了，却还是满足不了离迁这个就这么两三天已被白衍惯坏了的小肚子。
　　离迁晴遥二人盛好饭菜，寻了一僻静处坐下。虽然饭菜没有那么香甜，可是有晴遥这个说书人相伴，倒也不错。离迁边吃饭，边听着晴遥说着本派各类趣事，什么那位师兄寻了件稀世珍宝，哪位师兄犯了错被师父罚去跑遍所有的山头。什么哪间老殿阁的柱子下挖出了多少年前的情书。
　　当离迁正一边听晴遥说书，一边嚼着青菜时，突然肩膀一烫，竟是一碗热汤撒到了自己身上，顿时疼得她眉头紧皱，吸气声溢出。
　　晴遥一声尖叫，“你干吗？”
　　离迁回头，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站在自己身后。他手上木盘中的汤碗翻到，泛着热气的汤水还滴滴嗒嗒地滴着。那人一脸坏样，假惺惺地说道，“哎呀，对不起了，手滑了一下。”
　　晴遥起身指着那人骂道，“分明是你故意的，我都看见了！你要向离迁道歉！”
　　那人撇了离迁一眼，阴阳怪调地说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离迁啊。那个一入门就被掌门收为徒弟的离迁啊~！”
　　感觉到来人的不善，离迁扯扯晴遥的衣角，“没事没事，我没烫着。”
　　“这样了还没烫着？”看着离迁衣服上还冒着热气的汤汁，晴遥大怒，大声对那人说道，“是又怎样，知道你还敢胡来！”
　　那人笑道，“可我看她也没什么本事啊，一碗汤都躲不过，凭什么让掌门收她？”那人说着，旁边一群人也跟着笑起来。
　　离迁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是因为这个事。
　　那人一句话堵住了晴遥的嘴，弄得她一时词不连句，“你……你，掌门、掌门肯定自有定夺，岂、岂是你等看得懂的？”
　　“哼！”那人嗤之以鼻，“我看她是使了什么邪门歪道吧！”
　　晴遥气急，“你、你……你胡说！”
　　离迁站起身来，拉过晴遥，“走，我们不要理他。”
　　不料那人胳膊一伸，拦住她们的去路，“想走？没那么容易！”说着便捏住离迁的手腕，“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离迁吃痛，却挣脱不开。
　　“何人滋事！”正紧张时，一声娇斥传来。离迁心中一喜，抬头望去，茹婳正款款走来。
　　“师……师姐。”那人看是茹婳，顿时没了底气，急忙抽回自己的手。
　　“陆许同，不要以为你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就到处惹是生非。资质固然重要，品行不佳，我看哪个师父肯收你！”茹婳厉声喝道，颇有几分威严。
　　本想来看看离迁跟大家处得怎样，却一来就看到这幅场面，茹婳顿时气急。想当初自己来时，也是受了不少莫名其妙的寻衅滋事。凡是有点儿能耐的，都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当初要不是辰回和白衍对自己多加照顾，自己也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头。如今辰回和白衍都常伴师父身边，处理各大事务不在这里了，自然没有人管着这帮孩子。
　　陆许同闻声低了头，恨恨咬牙。
　　“你走吧。”茹婳冷言说道。
　　陆许同不甘地说道，“谢师姐教诲。”言罢起身离开。
　　茹婳抬眼扫视四周，一旁窃窃私语的众弟子急忙挪开眼，纷纷坐回位子，继续低头拨饭。
　　晴遥突然说道，“离迁，你的脖子都红了！”
　　茹婳闻声，上前掀开离迁衣衫一角，看得不由皱眉，“烫得不轻，要上些药，我去给你拿来。”
　　离迁赶忙道，‘“师姐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弄吧。而且……衣裳也需回房换一件。”
　　茹婳心想确实如此，便点头答应了。
　　离迁转身对晴遥眨了眨眼，说了句“没关系”，便一个人捂着肩膀跑了出去。
　　“离迁……”晴遥起身去追，她却已走远了。

　　“哐当”一声，白衍在屋内听到竹桓阁的大门被撞开。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直向离迁房内奔去。他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
　　“哪儿啊……哪儿啊……”离迁一边捂着肩膀，一边慌乱地翻着木架上的瓶瓶罐罐，“我记得师兄之前给过我烫伤药的……”寻找间，那些瓷瓶陶罐弄了一地。
　　于是，白衍推开门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地的狼藉，和离迁因疼痛而龇牙咧嘴的脸。
　　离迁听见门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没想到白衍竟在这里，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被他撞见，羞愧不已。
　　“怎么了？”
　　“没……没事。”离迁回答的声音细弱蚊蝇。
　　白衍不由分说，拉离迁坐下，抬手掀开她的领口。衣物的摩擦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离迁顾不得羞赧，只是倒吸冷气。
　　只见原本细嫩的白净肌肤，此时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最严重的地方还起了泡，怪不得离迁疼得不行。那是什么汤啊这么烫，离迁在心中苦叫。
　　白衍起身，从架上取下一个蓝色瓷瓶，轻轻拔开木塞，把药粉敷在离迁红肿处。后又把壶中茶水倒入杯子。只见他缓缓抬手，那杯中茶水便凝结成冰。他又从洗脸的铜盆上取下一块干净的脸帕，把冰块悉数倒入其上，包裹起来，敷在离迁伤处。
　　看着白衍冷漠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离迁心里一阵温暖，小声道，“谢谢师兄……”伸手接过冰块。
　　白衍这才看向离迁的眼睛，灿金的眸子又是那般没有温度，“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可我看她也没什么本事啊，一碗汤都躲不过，凭什么让掌门收她？”陆许同的话又在离迁耳边响起。她咬咬嘴唇，低头不语。
　　白衍看她不愿说，也不再追问，起身离开。离迁以为白衍见她不回答，生气走了。正独自郁闷，门又被推开。
　　“师兄……”
　　只见白衍拿了几小袋冰块来，“下午不必去学功课了，好好休息。”
　　离迁笑道，“嗯。”
　　低头看看离迁半敞的衣襟，白衍别过脸去，“我先走了，就在屋内，有事叫我。”
　　离迁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嗯，谢谢师兄！”
　　看着她受了伤还笑得这般没心没肺，白衍抚额，转身退出门去。

　　这一晚，离迁的晚饭吃得格外开心。不是因为她的白衍师兄终于在饭桌上对她多说了几句话，也不是因为她在菜盘子里多发现了几块最爱吃的五花肉；而是肩膀烫伤，移动不便的她享受到了作为师妹的特殊福利。那就是自己百年冰山脸的师兄会默默地把离她较远的菜加到她的碗里。
　　虽然白衍的那张冰山脸百年不变，离迁的心却早已暖如春日。

　　后来的日子离迁过得舒坦多了。知道有茹婳这个大师姐护着她，那些心怀不满的人也不敢再轻易找她麻烦。但是离迁心底知道自己的特殊，纵使那群人嘴上不说，她也知道，那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给那些人看，为了师尊，也为了自己。
　　初级弟子的功课很多，从每日的体能锻炼到各类刀枪棍剑的讲解与演练；从上古的神话传说到各派的历史渊源；从五行的简单阐释到灵兽妖魔的基本常识……离迁每日清晨去湘竹林练师尊交代的基础功课，白天和众弟子一起研习，晚上回到竹桓阁享受白衍的美味大餐。有时候师兄有事外出，离迁就会叫上晴遥一起过来。两个小姑娘在厨房叮叮哐哐，餐桌上有说有笑，也乐得自在。
　　“离迁，掌门经常指导你吗？”这一日白衍不在，离迁又偷偷带着晴遥跑了过来。
　　两人胡乱弄了一桌饭餐，摆上一堆瓜果。
　　离迁咽下一口米饭，咕哝道，“怎么会呢。师尊他很忙的。每七天才会看我一次，其余时间都是我自己练功的。”
　　“哦……那掌门严厉吗？”晴遥夹起一根青菜。
　　离迁想想，说，“师尊一点儿都不凶。不过他每次要求都很严格，说话不急不慢，可是面对师尊，我总有些紧张。而且……师尊还常给我讲很多道理，让我不要忘了修心。”
　　晴遥仰头一叹，“哎~真羡慕你！带我们练功的那些师兄都很凶的！做不好还要挨骂。要是我将来也能得到一个温柔的师父就好了。”
　　离迁笑笑，“你这么努力，拜师会上一定会如愿以偿的。”拜师会是岳峦不定时举行的比武。进门而未拜师的弟子多了，或是师父想收徒弟了，就会比上一比。离迁接着说道，“你不是很喜欢辰回大师兄吗？说他温柔体贴，人又大度。你拜他为师好了。”
　　“他嘛……嘿嘿~借你吉言。”晴遥咧嘴笑道，又小心问，“那白衍师兄呢，我每次远远看到他都好害怕……总绷着一张脸。对你是不是很凶？”
　　离迁摇头，“师兄他不凶的，虽然不怎么说话……”是的，师兄他不凶，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爱说话……
　　晴遥重重叹一口气，拍拍离迁的肩膀，“我很同情你。”目光里充满了惋惜。
　　“不是……”离迁话没说话就被塞进了一块鸡蛋。
　　“快尝尝，我新研制的茴香鸡蛋。”晴遥语重心长地说，“看，你有我这个哥们多好。”
　　离迁嚼着那块茴香比鸡蛋味道重得多得多的茴香鸡蛋，把“师兄比你厨艺好多了”那句话生生咽进肚子里。

　　送走晴遥，离迁独自回到卧房，翻开从藏书阁借来的古卷。琉璃灯的烛火在桌前跳跃，摇曳出发黄纸页上光影的变幻。
　　“流光，传说龙渊废墟中所遗存。与持剑之人气息相合时有灵光流出，若水潋滟。”离迁读着纸卷上那一行古字，对着残缺的插图比照着师尊赠予的剑。她轻轻抽出剑柄，拂过剑身。烛火下的流光安静地沉睡着，隐藏起了传说中所描绘的锋芒。
　　“师尊，弟子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厚爱。”离迁喃喃低语。自从她从藏书阁的古书中得知这剑的价值，便更加勤奋刻苦。这样的宝贝，师尊对它的价值只字不提，便直接赠予了她，离迁有说不出的感激。这一段时间下来，挥剑的小手上已经磨了一层又一层茧子，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小有所成。
　　“明天就要用它学习最基本的岳峦剑术了……”经过了这几个月的修炼，离迁已经可以握起它，再不似当初的沉重。一直以来，离迁他们都学着各种兵刃最基本的用法。岳峦多使剑，明天，终于轮到他们学习基本剑术了。
　　忽然,窗外一阵风灌入。琉璃灯的烛火在强压下瞬间骤缩。
　　“师兄回来了~”离迁把流光收回剑鞘，欢快地向房门口跑去。
　　门扉推开，月华流入。只见婆娑庭院内，一袭墨衣翩然而下。一肩黑发在月夜中反射着幽幽的光辉。那身影落地平稳干脆，余劲在空气中荡开波动，摇曳了院墙内斑驳的树影，也拂动了离迁的裙角。
　　“师兄！你受伤了？”离迁急忙奔上前去，查看着白衍衣服上的血渍。
　　白衍低头看看身上，淡淡道，“不是我的，不碍事。”随即走入自己的房门。

　　离迁从厨房端出热好的饭菜，约摸着白衍换好衣服了，抬手敲了敲门。
　　“师兄，我能进来吗？”
　　“嗯。”
　　屋内，白衍已经换过衣裳，正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清洗手上的污渍。
　　“师兄，妖兽还在作乱吗？我看茹婳师姐和辰回师兄最近也不见人影。”离迁放下盛着饭菜的红木托盘，坐在桌边。辰回，是教离迁他们六界普识的一位大师兄，执剑长老的大弟子。他为人热情豁达，包括离迁在内的不少弟子都很是喜欢。
　　白衍看看那简单的一粥一菜，眼神由刚回来的冷清缓和了几分，也坐了下来。他拿起盘中的木勺，舀了一小口，“是。”
　　“哦……我们还等着辰回师兄带大家去捉灵兽呢~”离迁开心地晃着两条小腿。
　　觉得粥的味道还不错，白衍又喝了一口，“灵兽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即使见到了也未必肯认你做主人。”
　　离迁侧着脑袋沉思了一下，很快又眉开眼笑，“没关系~师尊说万事不可强求，一切随缘。其实能逮到一只普通的小动物做我伙伴的话我也很开心了。这岳峦地广人多，但大家平时都忙着修行，有时也挺寂寞的。有个小动物陪着多好啊~”
　　白衍闻言放下汤勺，“这个不难……”
　　“不，不要师兄你帮忙。我要自己逮一个~辰回师兄说，有灵性的动物会跟主人心意相通，要自己去找才可以。”离迁一脸认真地说道。
　　白衍浅浅一笑，刹那间的芳华映红了烛火。
　　离迁呆了呆，回过神后红了小脸，忙问，“师兄……这些够吗？要不要我再弄些其它的……”
　　“不用。”刚才笑容仿佛是离迁的幻觉，只一瞬，他又恢复了淡漠如初。

　　望风崖上，一袭白衣迎风而立。彦子阙低头俯视着山下众小，眉宇间是凝结的深思。
　　他身旁立着一位灰衣老者，在夜色中不甚明显。只是那宽衣大帽下的白色胡须透露了他的年龄，声音也是想想中的苍老，“子阙，你将来如何打算？”
　　听着山间咧风，彦子阙合上双眼，“我不会轻易放弃。”那声音沉稳有力。
　　“到那日，它将在血光中降临人世，伴着金眼凶兽踏云而来。万灵将在它的脚下匍匐。日月颠倒，祸及苍生……”老者沙哑地念出预言中的文字，仿佛在读着末日的片段。那般苍凉沉重，压弯了大氅下的脊背。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彦子阙说道，“我知道你心怀仁慈，可是……这未尝不是一种执念。”
　　彦子阙沉默，一时间，只听到狂风呼啸。
　　“至少现在，已经平静了。”彦子阙在风中缓缓开口，“言铭，辛苦你了。”
　　“……哎……”名为言铭的老者轻轻摇了摇头，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