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3、第三回 彦子阙

　　两人穿过一座座殿宇，向上行去。渐渐人少声稀，清寒微起。
　　忽有箫音入耳，温润清越。俄尔斗转星移，悠扬磅礴。俄尔柔和似水，缱绻三千。离迁只觉得飞入千尺云端，一览众生。最后又向下倾泻如银，归于万物。随着箫声的靠近，离迁愈发感其万象，动其情深。
　　只见崖边峭石上矗立一人，及地白发随风而起，衣袂飘飘不履纤尘，潇潇然似遗世独立。那背影在嵯峨山峦中欣长伟岸，似落入凡尘的神祗。
　　随着白衍离迁的靠近，那箫声渐渐淡去，最后归为无有。
　　“师尊。”白衍跪地行礼，恭敬道。
　　那人放下玉箫，回身转首，温和地说道，“衍儿，你回来了。”

　　那人转身，离迁才看清楚，那面容并不似自己刚才想象的那般苍老。银白色的双眉英挺秀立，银白色的睫毛在柔和的双眼下投下纤长的阴影。他虽白发白眉，面容却似刚及而立之年。那如玉的脸庞有着无双的风华，银灰色的瞳仁温润可亲。那薄唇轻启，“这位是？”
　　“禀师尊……”白衍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这就是白衍的神仙师父吗？离迁心里羡慕地感叹着，原来成仙真的可以不老啊！
　　“离迁，师尊叫你。”白衍低声道。
　　“啊、啊……”离迁忙回神，看到那神仙师父正向自己招手，“来，近前来。”
　　离迁乖乖走上去，抬头仰视。
　　彦子阙把手放在离迁头上，欲运气查探。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手指停顿了一下。
　　神仙师父这是在给我摸骨吗？离迁心里嘀咕着，如果我资质平平是不是就不可以留在这里了……
　　是他…这是…？彦子阙除去那人留下的护法后，身体不由一僵。原来是这样……看看手下孩童，他默默为离迁加上了新的封印。
　　“白衍。”彦子阙道。
　　“徒儿在。”
　　“带离迁到竹桓阁安置一间卧房，稍后到正厅来。”
　　竹桓阁？那可是白衍住的地方，虽然空房很多，但只有他一人。因为云峰殿的主人岳峦掌门彦子阙只收了白衍这一个徒弟。师父没有把离迁安排在普通弟子住房，难道是要收她为徒么？白衍心里疑惑，口中却恭敬回道，“是。”
　　离开望风崖，不一会儿离迁就被带入了云峰殿的弟子住区竹桓阁。偌大的庭院里几间大屋错落有致，后面是一片翠竹丛生。风过飒响，很是清雅。
　　“这么多房子都没人住吗？”离迁跟在白衍身后，问道。
　　白衍看了她一眼，道，“师尊只收了我一个徒弟，所以这里也只住了我一个。”
　　“哦……”离迁喃喃道，显然没明白这其中深意。
　　说话间，白衍把她领进一个屋子。雕窗画栋，檀木清香。“你暂时先住这里。”白衍道，“晚饭时我来叫你，不要乱跑。”
　　“嗯。”

　　“那就依掌门所言，只能先这样了……”白衍刚踏进长老议事的正厅，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压抑。看到白衍进来，没人再说什么，但面色都不轻松。
　　“衍儿，把这一趟所见，给各位师叔师伯都讲述一遍。”高位上的彦子阙淡淡开口。
　　“是。乌崎那边已有所动，大概妖魔之中已有耳闻。徒儿赶到时正遇到他们出山行动。平时作乱都是一个两个，这一次却是成群结队。”白衍话锋一转，锁眉道，“都怪徒儿力有不足，不能及时阻拦。求师尊责罚！”说罢，白衍噗通一声俯首跪地。
　　彦子阙轻轻抬手，“起来吧，为师不怪你。”
　　“师弟，让我带几个弟子去把他们灭了吧！”旁边一大脸黑胡的人起身道，却是彦子阙的师兄方阔。他看起来比彦子阙大上一些，却因为满脸的热血刚毅，也不怎么显老。
　　“掌门。”戒律长老李青檀瞪了方阔一眼，似是不满他对掌门的称呼，把“掌门”那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这一波骚动自然很容易平息，关键是后面如何处置。”
　　彦子阙闭目深思，然后睁眼道，“寻不到仙童，他们自然会慢慢散去。只是需通知各大门派做好应对之策。” 他向下座一处望去，“师妹，劳烦你安排一下。”
　　彦子阙的师妹林羽萱缓缓起身，低头道，“是，掌门师兄。”
　　“好，大家先散去吧。”彦子阙轻轻合上眼，靠向身后座椅，“衍儿，你留下。”
　　待众长老和师叔师伯都离开，彦子阙睁眼道，“衍儿，时值朔月，不能怪你。是为师让你这个时候去的。”彦子阙在此之前掐指捏算，白衍需赶往乌崎，那里有他命中之人。只是天命不可窥破，无法探查究竟。此次见他带回一女娃，才心下了然。只是想不到竟是如此身份，今后两人必定前路坎坷。
　　“师父……”
　　彦子阙起身，踱至白衍身前，“只是你终是过不了这一坎，为师很是担忧。朔月之难，究其根本，乃是心结，你不必自缚。”
　　白衍低头，“是……”
　　彦子阙轻轻叹了口气，“你带来的小姑娘我打算收她为徒，为师看她很是有缘，你明日带来来行拜师礼。”
　　“这……”白衍一时哽住，谁不知道岳峦掌门弟子的位置有多么重要，无数人上门拜师却都被拒之千里。多少年来，白衍也从没见过师父再收第二个徒弟。就这么收了那小姑娘……？罢了，师父肯定自有分寸，白衍行礼道，“是。”
　　彦子阙挥袖，“下去吧。”
　　看着徒儿离开的身影，彦子阙微微轻叹。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离迁急忙翻身下床，跑去开门。
　　白衍刚一敲门，门就被拉开。劲风拂过，带动来人的发丝。望着离迁灵动的眼睛，白衍道，“出来吃饭。”
　　“好。”离迁喜笑颜开。在屋子里待了一下午，闷死她了。
　　行至中厅，离迁看到晚饭早已准备妥当。中间圆桌上摆着三两菜式，数目不多，却个个香气诱人。席间素菜荤菜搭配有序，还有清汤一坛。离迁迫不及待地跑到桌旁，坐到一大碗米饭前。待白衍坐下，动了第一筷子，离迁便狼吞虎咽起来。
　　忙活着嘴里的东西，她还不忘问道，“怎么就咱们两个吃饭啊？”回顾四周，中厅大而开阔，饭桌旁却只摆了两张椅子，坐了他们两个人。
　　轻轻喝了口荠菜羹，白衍道，“各处弟子都是和自己师父用餐的，没有拜师的都在大食斋。师尊已成仙，不进五谷，所以我们就在竹桓阁这里。师尊又只收了我一个徒弟，所以现在当然只有我们两个。”
　　离迁咬了一口香嫩的鸡腿肉，又咕哝说道，“那神仙师父又住哪儿，离你远吗？”
　　白衍看她满脸油渍，不觉好笑，面上却仍是淡淡的，“师尊和我们都住在云峰殿，离得不远。只是天霄阁是师尊清修之所，没有要事，平日不能随意进入。”
　　“哦……”什么这个殿那个阁的，离迁脑子已成了浆糊。
　　“岳峦很大，殿宇很多，以后你会慢慢熟悉的。”
　　离迁突然想到什么，把嘴里的肉一口吞下，“神仙师父允许我留下了吗？”
　　“嗯。”白衍缓缓开口，“而且师尊决定收你为徒，明日便随我去行拜师礼。”
　　这下离迁可惊掉了下巴。她只想留在这里便是万幸了，万万没料到那个白发的神仙师父还要收自己为徒，自己也太走运了吧！
　　白衍看着离迁一副被吓傻的表情，给她碗里添了一勺汤，安抚道，“师尊为人谦和，不会为难你的。”
　　离迁回过神，咧嘴笑道，“我知道，神仙师父那么温柔，我一定会乖乖听他话的。”说罢摸摸后脑勺，“难道我真的天生奇骨，是个可塑之才？”
　　白衍轻轻摇摇头，天生奇骨他是没看出来，天生呆滞倒是有一点儿。

　　第二日，离迁随白衍前往天霄阁拜师。刚一进正厅大门，那阵仗就把她吓住了。几位长老皆列位其中，师叔师伯们也都在座，几位大弟子也都恭敬立在他们身后。林林总总几十来号人物，把这不小的厅堂也填得满满的。其中还有之前见过的茹婳，人群里她咧嘴对离迁一笑。
　　高堂之上，那一身青白色的长衫柔和而明亮，锦服包裹的身躯修长挺拔，一头银发如水倾泻。那薄唇轻启，“离迁，上前来。”
　　离迁努力定下身形，趋步上前，拜师的程序昨天早已了然于心。她跪地，“离迁拜见掌门。”身上是今早新换的青衣，配着她娇小的身形，让人忍不住产生怜爱。
　　有弟子上前递给她一块玉牌，牌上刻着“岳峦”二字。离迁恭敬收下，“谢掌门！”
　　“从今天起，离迁便归在岳峦名下，是我彦子阙的徒弟。”彦子阙朗声宣道，接着说，“离迁，叫师父。”
　　离迁不敢造次，学着白衍的方式说，“弟子离迁拜见师尊！”说着磕了三个响头。
　　彦子阙又接着嘱咐，“离迁，以后你当尽心修行，不负为师所托，担起扶助苍生的重任。”
　　“谢师尊。弟子一定潜心修行，听从师尊吩咐，竭尽全力成为一个好的岳峦弟子，将来学有所成必回馈天下！”随着离迁的再次叩首，她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从此，离迁有了归所。

　　拜师礼结束的第二天，离迁一大早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梳洗完毕，又仔细整理了衣裳。看着铜镜里白净的小人儿，青衣玉带，明眸皓齿。离迁咧嘴一笑，旋即欣喜地奔出门去。
　　天只微亮，稍有些冷。可离迁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只一路小跑。奔至湘竹林却看到彦子阙和白衍都已在了，离迁急忙上前，“师尊，师兄。”
　　白衍回头看了一眼，点头示意，不再说话。彦子阙微笑道，“不急。”
　　待离迁把气喘匀了，彦子阙拿出一柄剑，道，“此剑名为‘流光’，细长轻巧，适合女子使用，你拿去吧。”
　　离迁忙开心接下，却重得抬不起胳膊。彦子阙说，“你还没有一点儿功力，自然不能驾驭它，日后便可使用自如了。”
　　离迁点头称是。
　　彦子阙接着说，“以后每日清晨，你都要来这里练功习武。先是增强体质，再是挥剑执刀，最后是术法灵修。要循序渐进，切不可急躁。”
　　“是，师尊，离迁明白了。”
　　彦子阙点点头，随即让离迁开始了最基础的体能训练。
　　离迁一边扎着马步，彦子阙一边在旁指点。待姿势什么都渐渐规范了，离迁额头已出了一层薄汗。一旁的白衍早已不用像离迁这样做最基础的功课，他盘坐在一大石之上，闭目静修。
　　几炷香过后，彦子阙温和道，“很好，起来吧。”离迁慢慢站直，腿已酸得没了知觉。
　　“以后为师每七天来看一次，平时你要自己多加努力。现在你和白衍可以去用早饭了，过后自会有弟子带你去做其他学习。”
　　其他学习？离迁纳闷，跟着白衍拜过离去。

　　离迁今天才知道，之前那香喷喷的饭菜都是白衍做的。怪不得自己很少见别人进出竹桓阁。每次吃饭都是白衍叫的自己，桌子早已摆满了。不过现在不同了，离迁由客变主，也是这竹桓阁的一份子，自然和师兄一起进了厨房。
　　不怪离迁先前没想到白衍会做饭，只是他那张冰山似的高高在上的脸跟厨房里的暖热家常实在是没什么联系。不过当离迁看到白衍挽了衣袖安静地切菜时，她十几年来对厨房的印象得到了全新的改变，原来做饭也是可以这样优雅。
　　离迁也挽了挽袖子也上前帮忙，只是白衍像平时一样不怎么说话，离迁只能见机行事。看他拿出一颗萝卜，离迁急忙拿去清洗，看他切菜像是准备煮汤，离迁急忙生火热水。白衍看了看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小助手，没说一个“不”，也没说一个“好”。
　　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就是好。当离迁坐在桌子前看着简单的菜粥热饼时，心里却是比吃了山珍海味还满足。尽管白衍依旧安静不说话，离迁也一个人乐得弯了眼，搭在高凳上的小腿晃啊晃。
　　吃过早饭，彦子阙之前说的弟子便来了。他对着离迁说道，“离迁师妹，掌门已经将你同初等弟子安排在一起学习，随我来吧。”
　　离迁眨巴着眼睛看着白衍。白衍道，“你没有任何基础，虽被师尊收作徒弟，普通弟子的功课也是要修的。”
　　原来基础的功课也不是只跟着师父扎扎马步就行了啊，离迁心下了然。跳下凳子，说了声师兄再见，便蹦跶着随那人走了。
　　看着离迁离去的小身影，白衍想起了清晨彦子阙对他说的话，“为师收离迁作徒儿，一定会引来诸多弟子的不解。但此事自有因果，你只需记得要多照看这个小师妹。”什么因果，彦子阙没说，白衍也不问。他的师父他了解。自他来到岳峦，彦子阙便一直是他师父，比长辈更威严，比父亲更亲近。彦子阙，一直是白衍最敬重的人。

　　待进了课室，离迁才发现自己的特殊。不光来时路上有弟子对她指指点点，进了课室更是让原本热闹的一群孩童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离迁在众人的注视下找了个空位赶快坐下，打开刚才带路的师兄给她的书本挡住那一道道目光。
　　旁边一个人碰碰离迁的胳膊，“哎，你就是离迁吧？”离迁侧脸看去，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嗯，我是。”离迁小声吐出几个字。那姑娘顿时换了神情，一脸羡慕地说，“啊~你就是拜了神仙掌门为师的离迁！你不知道大家有多羡慕你~据说掌门几百年来只收了白衍一个徒弟，第二个便是你了。”
　　离迁傻了眼，她知道被掌门收为徒弟定是难得的，却不知竟是在白衍前几百年也没收过其他人。她看师尊白发白眉，以为他以前的徒弟也都老大不小、出师立业了。听说厉害的人不都会多收几个徒弟吗，离迁又想起白衍那句，“师尊又只收了我一个徒弟……”
　　“你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吗，比如说天生有灵力，能听懂动物说话？”离迁摇摇头，那小姑娘垂下脑袋，一脸失望。
　　忽然谁说了句，“老头子来了！”大家便很有默契地一起噤了声。
　　只见一灰白头发的老人走了进来，步履虽慢却沉稳有力。
　　“咳咳……”他轻轻嗓子，扫视着底下的众弟子。看到离迁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又极快地掠过。让离迁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今天，我们继续讲言溯派的历史……”说着，地下的弟子哗啦啦地翻开各自的本子。离迁也学样儿拿起桌前毛笔，记下“言溯派”三个字。
　　“他是现任的典籍长老，陈雨修，历史部分都是他讲的。有人说他博古通今，也有人说他胡言乱语呢。”离迁身旁的姑娘小声嘟哝。
　　“既然是典籍长老又怎么会胡言乱语呢？”离迁问。
　　“年纪大了呗~脑子糊涂啦。”
　　“修仙人不是很长寿么，怎么会老到脑子糊涂呢？”
　　“你错啦，修仙哪儿那么容易！整个岳峦到各大门派，成仙的就那么几个。东陆岳峦有一个彦子阙，北疆青城有一个化无声，南淮天恒有一个若立决，西域兰宫有一个水如镜，再者……就是隐姓埋名的了。据说几百年前岳峦还有位女弟子也差点成仙，但是最后不知什么变故死了。史书也没什么记载。”那姑娘絮絮说道，极是熟稔。
　　“那师尊真的很厉害啊……”
　　“啪啪啪”一阵醒木敲桌的声音，“安静，安静！”
　　那姑娘对离迁吐吐舌头，两人急忙低下头去。过来一会儿，一个小纸条扔到离迁本子上，她打开看。上面写着几个娟秀小字，“我叫‘晴遥’。”
　　离迁抬头看去，晴遥正弯着眼睛对她无声笑着，离迁也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