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2、第二回 动乱

　　“小迁，虎子上山砍柴去了。过来给婶子搭把手！”一声呼唤把离迁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她惶惶回首，“哦，这就来。”
　　白衍,离迁喃喃自语，然后猛摇头。拍拍双颊，起身向王婶院里走去。
　　“最近山上野兽越来越多了。”王婶儿中年微福的身躯摇晃着从屋里走出来。她端了一大盆子准备挂起来晾干的衣物，“李家小娃儿说，前两天见到了小孩儿一样大的黑鸟飞进村子。”
　　离迁接向衣物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是么？呵呵……”干笑着遮掩过去。
　　“怎么不是！这年头，怪事越来越多。”说着，王婶儿把一件湿漉漉的大褂拧干搭在竹竿儿上。
　　“怎么，还有什么别的事？”离迁也抖开一件布裙。
　　“听说上个月，乌崎山下的一个村子出事了！大半夜的，突然起了火，烧过了大半片山林呢！”
　　乌崎山？传说那上有妖魅精怪，一般老百姓都不会近前。只是山下土壤肥沃，便有人大着胆子安屋建舍，几十年来倒也太平。
　　“哎，村子着火倒也不奇怪。怪就怪在，有人说，在大火中看到怪物！人头蛇身，猪耳鹰鼻！”王婶儿越说越激动，手里的衣服抖得喇喇作响。
　　“啊？真的吗？”离迁大惊。
　　“谁知道啊，不干净的东西总是有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这火事被传得越来越离奇。乌崎离这里虽远，可是这事弄得，人心惶惶!”
　　听到这里，离迁想到了什么，默不作声。
　　“哎！希望岳峦山的仙人道人们啥时候也能到咱这里走走啊，就不用怕那些什么鬼啊怪啊的了。”王婶儿望天感叹。
　　离迁失笑，“岳峦山的人怎么是能到咱这小地方的，肯定在哪儿除魔降妖呢。”想想，又宽慰王婶儿道，“婶子不必惊慌。若真有什么大危险，那些道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王婶儿看看离迁，“哎……”只道她是小丫头不知道厉害。等他们过来可以，只是到时候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眼见日落西山，院门口还是空荡荡的，王婶儿道，“虎子怎么还没回来？”满脸担忧之色。
　　离迁抬头看看，笑言道，“可能是遇上了什么好野味，婶子你就等着吃好吃的吧！”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说不出的怪异。离迁的笑僵硬在嘴角。王婶儿也停下了手上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望去。
　　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哪儿里怪。
　　对了，是声音……没有声音！小村平时并不热闹，此时也已黄昏，本来就没什么声音，所以两人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但现在再细细聆听却发现，连鸟鸣虫吟的声音都消失了，寂静得异乎寻常。二人俱是一阵冷战。

　　“嗖”得一声，一支利箭擦过离迁的耳朵，带着一缕被切断的鬓发，扎进了王婶儿的左胸，猝不及防。
　　王婶儿双眼瞪如铜铃，混杂着莫名与惊惧的表情在离迁眼前缓缓下坠，一个“啊”字都没来得及喊出。
　　离迁甚至来不及扶住她倒下的身躯，万千箭矢就接踵而至。
　　声音再一次有了。只是这一次，是火烧屋倒的劈啪炸裂，是流矢破风的刺耳呼啸，是村民奔逃的嘶声哭喊。
　　一记剧痛把离迁从震惊中拉回，左腿小腿中箭。低头看看伤口流出的汩汩鲜血，离迁猛然一个激灵，立刻挣扎着向屋后跑去。
　　漫天的火烧红了山边晚霞，鸡鸣狗跳，哭声震天。不断有人跌倒、碰撞……哪里都是正在上演的死亡。这是场单一的屠戮，一方毫无防备，一方不可抵挡。
　　离迁躲在屋后牛棚的草垛里，哆哆嗦嗦。她想往外逃，可根本不知道该逃向何处。牛棚里的牛在离迁身边“哞哞”地叫着，彼此聚拢。它们不安地踩着蹄子，扫着尾巴。
　　离迁透过缝隙偷偷向外望去，奔跑的村民或在疾走时中箭倒地，或在拖着伤口寻找隐蔽之所时被人戳上一刀。
　　离得最近的，李家福哥正奔向自己旁边一个草垛。突然，一团黑影从他背后袭来。离迁刚想出口呼喊，就见一道冷光闪过，福哥的头生生被切离了脖子，鲜血直涌而出。
　　离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堵住了哽咽，只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人发现自己。夜色朦胧辨不清面目，只一双异于常人的狭长眼睛精光闪烁。他撇向这边，而后又被不远处的一声惨叫转移了注意，迅速离开。
　　离迁长长吁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喊也没有用的，面对这些不速之客，村民就如同待宰的鱼肉。
　　那群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四处搜索。但也像在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一刀刀砍下，如待牲畜。
　　离迁刚放下心来，又一团人影靠了过来。他们手持各类利刃，一路杀向这边，随着刀起刀落，发出怪异的笑声。
　　眼看就要到跟前，离迁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牛群的骚动声也越来越大，只见其中一人提刀砍向其中一头牛的身体。喷薄而出的血几乎溅到了离迁脸上，热气，伴着寒光。
　　牛嘶声惨叫。眼见那人的刀要落到自己身上，离迁也忍不住呼喊，突然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向后带去。那刀砍了个空，只是干草四散。
　　草垛不高，却恰好遮蔽了那人的视线。见没有活物，他们四散离开。
　　离迁发现自己靠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安全，却没有温度。她回头望去，看见了一张绝世的容颜。
　　两道俊眉斜入额前青丝，挺拔的鼻线分隔出了一明一暗。精心雕琢的轮廓在下巴勾勒出诱人的弧度，细致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扬着。最是那一双墨玉的眼睛，晶亮剔透又洞如潭水，叫人捉不住是深是浅，亦正亦邪。
　　离迁发现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不由呆了。
　　“呵呵~”一声轻笑传来，离迁猛回神。意识到自己的窘态，离迁红着脸硬着头皮问，“你是谁？”
　　那人不答，捏捏离迁的小脸，道，“这里危险，我带你出去。”
　　说罢，抱起离迁飞身跃起。离迁紧紧揪住那人的衣领，只觉头顶凉风嗖嗖刮过。
　　好香，离迁伸伸脖子嗅嗅，可是好凉。

　　转眼工夫，两人已至村郊区。
　　那人放下离迁，笑眼看她。
　　方才在他怀里才感觉到，对方竟是男的。只是生得太过艳丽，刚才一时却没辨别出。离迁红脸道，“谢谢。”
　　那人又是一阵轻笑，睫毛微颤，煞是好看，“怎么，你只一个人？”
　　离迁低头咕哝道，“父母早逝，家里只我一个。”忽然想起村子里还有其他人，抬头道，“我得回去！”
　　“回去又怎样？你一个小娃娃，敌不过的。”那人斜斜倚上一旁树干。身后月挂树梢，为他的华服笼上一层薄薄清辉。
　　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难免可疑。可是他救了自己，又这般可亲，离迁不知为何就放下了心防，“他们是谁？”
　　“你不知道么，一些小魔小怪罢了。”懒懒地答道。
　　“鬼怪也有人形？”离迁惊诧。
　　“呵呵，鬼怪当然也有人形。修炼百年方可言出人语，修炼千年方可化成人形。也有的妖类得道成仙，孩子出生几十年便可完成蜕变呢。”那人轻笑着答。
　　“哦……”离迁喃喃。
　　那人上前一步，摸摸离迁的脑袋，“这些鬼怪还未完成修炼成形，所以仍残留着非人的体征，就连心智也未必脱离兽性。”
　　他的手掌冰冷但令人安心，有一股清凉缓缓流出，疏解着离迁紧张的情绪。未脱离兽性……所以才杀人如麻残忍暴戾么？她渐渐冷静下来，“他们为什么无故来这里？我看…他们似乎是在找些什么……”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微不可探，“这个嘛，谁知道呢？”
　　“你……又是谁？”离迁抬头问道，对上那人笑眯眯的眼睛。
　　“我叫于幻。小迁可别忘记哦~”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么……”于幻突然向远处瞥了一眼，随即对离迁说，“下次见了再说。要救你的人来了，我先走了~”
　　“哎……？”离迁未反应过来，那人已消失无踪。
　　突然身前一阵风刮过，一袭黑衣出现。
　　待看清来人，离迁竟有一丝悸动。

　　白衍只是冷眼看她，却不说话。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泛着金光。
　　“你……你怎么回来了？”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喜悦。
　　自从离开清泉村，白衍便一路急奔回岳峦。可不知为何，行至半路突然心跳加速，隐隐不安。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由心底一个细微的感觉迅速漫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不安地叫嚣着!战栗着！白衍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虑。
　　不知为何，头脑中竟出现了那个小姑娘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不断干扰着他的思绪。待反应过来，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向清泉村往回赶，迫不及待。
　　直到看到离迁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白衍身上奇怪的感觉才终于消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自己没发觉的情况下被下了蛊？可是对面的这个小姑娘一脸单纯，连蛊是什么都可能不知的样子。面对离迁的问话，白衍只是沉默。
　　见他不答，离迁也不再问，转而上前拉住他的衣角，“有一群奇怪的人袭击了村庄，救救大家！”

　　还是迟了一步，待两人赶回，那群人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遍地狼藉。
　　离迁扑入那一片混乱中，“田奶奶！”又摇摇另一个瘫软的身躯，“小宝！”一个一个名字叫着，却是无一人作答。
　　“呜呜……”沾满血污的一双手摸脏了自己的脸。离迁坐在血泊中，无助地哭着。为什么……为什么……
　　白衍抬头看看四周。房屋倾塌，野火乱烧，黑烟弥漫。无法想象，不久前，这里还是一派生机景象。
　　“看清那些人的面貌了么？”白衍问。
　　离迁抬起头，脸上挂满泪痕，“没有……他们好生凶残……不像人。”她没有把于幻的话说出来，只是因为觉得太不可思议。
　　不像人？白衍握紧拳头，该不会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得快些回去禀告师尊。
　　再看看离迁，白衍生出一丝恻隐，“你……以后怎么办？”
　　离迁茫然，只怔怔看着他。
　　“……若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岳峦山。”
　　“岳峦山？”离迁突然精神一振，“你是岳峦山的仙人？”
　　白衍蹙眉，“我不是，仙人是我师尊。”
　　离迁呆了呆，最后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我去。”
　　白衍默默看了离迁半晌，说，“山上修行清贫，戒律严明，比不得凡尘。你考虑清楚。”
　　“我去，我不怕吃苦。”离迁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人了，她暗暗下定决心。

　　第二日
　　“抓牢，不要掉下去。”风中传来白衍的声音。
　　离迁缩缩脖子，紧了紧抓着白衍衣角的双手。
　　身边云海翻腾，脚下山峦起伏。离迁踩在白衍凭空拿出的剑上，小心翼翼。那剑通体流光，铭文隐现，一看就知其不凡。只是剑身毕竟宽不过脚掌，站得离迁心惊胆战。
　　一开始，离迁还在惊叹这奇异景致，后来便越来越受不住了。天寒风疾，离迁不明白，为什么离太阳越近却是越来越冷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衍感到身后人的战栗，突然想起她只是普通小姑娘，没什么内力护体，便慢慢渡些真气给她。
　　离迁只觉手掌处传来暖流，很是舒服。抬头看看白衍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的侧脸，离迁抿嘴偷笑，又靠近了几分。
　　白衍感到身后温热，一僵。

　　过了不知多久，离迁看到远处云端里依稀有巍峨耸立。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崇山峻岭也愈加分明。山间雾霭缭绕，秀木重重，微有流水潺潺之声，伴着鸟鸣传来。
　　白衍在山腰处一石坊前停下，三间四柱，古朴庄重。
　　有门却无阶，只看一条小道直通山顶。大约是人脚踩过，道上草稀绿疏，才得以与周围分别出来。
　　离迁抬头看去。逆光下，石柱高大宏伟，已有苔藓生于其上，看来有些年岁了。门牌处几个大字斑驳，“离尘……”，离迁轻轻念出，“第一个字和我的‘离’字一样呢。”
　　“……‘离尘’意在脱离凡尘，摒弃杂念。”白衍解释道，“从这儿往前便不可御剑，只能徒步了。”
　　离迁点点头，跟上白衍的步伐。
　　“脱离凡尘……那‘离迁’呢……”她喃喃自语。

　　跟着白衍，离迁一路小跑，绕过了不知道多少弯弯儿。
　　开阔处，松木苍劲，山石峭立；幽闭处，泉水叮咚，分花拂柳。各种不同节气的植物在此山同时峥嵘，看得离迁目不暇接。还有些叫不上名的，或芳香异常，或荧光闪烁，直叫她感叹。
　　“离迁。”白衍不知道第几次停下脚步，回头唤她。
　　“哦、哦，来了来了。”离迁急忙放开一蓝色小花，快步跟上。
　　白衍边走边说，“切记，进了承宇殿便不能再放肆，一切谨慎。”
　　离迁点头如捣蒜，“嗯。”
　　白衍突然觉得离迁的模样煞是有意思，大大的眼睛像是某种小动物，明亮清澈。此时那双眼睛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她小嘴抿着，有一丝紧张。忽然，白衍轻轻笑了。
　　只是刹那的闪现，离迁却呆了。只觉风起花落，拨云见日，一切都没了色彩，一切也都比原本更多了种味道。只浅浅一笑，却是美玉琳琅都抵不过的绝世风华，在离迁的心里攻城略地。
　　“师兄~”一声清脆的呼喊把离迁拉回了现实。只见远处奔来一红衣女子，顷刻便到达眼前，“师兄，你可回来了~刚才掌门说你过了离尘，一会儿便到，果然没错！”
　　白衍不动声色地避开来人的靠近，却瞥见离迁耷拉着脑袋，抬眼偷偷望着茹婳，似有委屈。
　　“咦？这小娃娃是谁？”茹婳这才发现白衍身后的小小身影，指着问道。
　　“离迁。”白衍答。
　　你就舍不得多说一个字么，茹婳在心里小声嘀咕着，随后对离迁上下打量。
　　面对茹婳傲然的审视，离迁有些害怕，偷偷躲到白衍身后，拽着他的袖子。
　　“这是茹婳。若你得以入门，今后她便是你的师姐，不必害怕。”白衍低头安慰道。
　　茹婳几时见过白衍如此神情，不由惊诧，越发怀疑起离迁的身份。
　　“咳咳……我叫茹婳。小不点儿，想入本门可不是那么简单，要看你造化喽！”茹婳明亮的嗓音在山间荡着。
　　“我……我不怕。”离迁倔强地答道，眸光坚毅。
　　茹婳一阵轻颤，“呵呵，师兄，这小不点儿有意思~个子不大，口气倒不小嘛！”
　　“莫多说了，我要去见师尊。”白衍催促。
　　“好~一起去！”
　　离迁随着二人登上巨大的石阶，没走几步，便见两扇巍峨青石门。铁环铜链，英气凌然。一巨大不规则形琉璃悬浮门上，映光而闪。门牌阴文刚劲有力，笔锋硬挺，“承宇殿”。
　　进了承宇殿的大门，只见飞檐瓦当，楼台高阁，气势恢宏。一个个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男男女女擦离迁身边而过。他们见了白衍都低头行礼，见了茹婳都热情地打招呼。
　　“你看你一张木头脸，弄得这些师弟师妹待你跟师父似的。”茹婳张口打趣。
　　白衍依旧面无表情，“我有要事禀报，先行一步。”说罢径直往前走，离迁赶忙跟上。耳里传来身后茹婳的小声嘟囔，“人家还特意去接你……”
　　抬头看看白衍，正撞上他低下来的目光，“我先带你去见师尊，禀明事情经过。”
　　“嗯。”离迁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