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1、第一回 落水

　　薄日笼山，春寒料峭。离迁像往常一样，挑着竹扁担，踩着山间的石子路，去溪边打水。
　　冬日刚去，万物复苏。山溪流泻，早莺啼鸣。离迁举目张望，想寻得一个好的落脚处。这一望，却看到溪水潺潺间一黑影沉浮。离迁一惊，急忙放下竹桶，奔至水中。
　　还好山溪尚浅，水流也不湍急，离迁拖着那团“重物”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岸边挪去。及至溪边大石，离迁才卸下重负，大口喘着粗气。
　　详观此“物”，果然是一落水之人，还是一少年。十七八模样，风神俊朗。打湿的黑发蜿蜒贴在两颊，勾勒出消瘦而坚毅的轮廓。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唇色浅白。
　　离迁伸出小手探至那少年鼻前，气若游丝，却还有救。仔细看看身上，黑袍金带，浸了水，辨不出有无伤口。离迁想了想，只得先拖回家。
　　时辰尚早，山间几户人家大都闭门酣睡，一路上只碰到些山鸡野狗。离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人拖到自家竹塌上，小小的身体被压得气喘吁吁。
　　倒杯茶水饮下，离迁才惊觉木桶还在溪边。别顺水漂走了！又急忙往回赶。

　　折腾一来回，终于木桶在手。离迁推门欲入，前脚刚一踏进，就被一股大力猛地带入，压至墙边。木桶脱手，滚至桌脚，“咕咕噜噜”地响着。离迁后脑撞得生疼，龇牙咧嘴。
　　抬眼看去，却是刚才自己“打捞”上来的少年。眸色金灿妖冶，却寒气逼人。一只手牢牢钳住了自己的脖子。
　　来不及考虑为什么他的眼珠是金色的，窒息感就向离迁咽喉袭来。她两手攀上那人的胳膊胡乱拉扯，紧扣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少年冷眼打量着自己“爪”下之物。一双受到惊吓的大眼流光扑朔，樱口开阖，薄唇微颤，原本嫩白的小脸此时因呼吸不畅的缘故而起了潮红。
　　见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他紧绷的神经缓了一缓，手上力道也松了几分，却仍是不放。
　　“你是谁？”少年更逼近一分。
　　“我、我是离迁…咳咳…是、是我救的你……”离迁艰难地吐着字。
　　思忖片刻，少年慢慢放开手臂，缓缓开口，“我怎么到这里的？”
　　没了禁锢，离迁顺墙滑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来着不易的空气。
　　“我、我在河边捡到的你……”话刚出口，才觉“捡”字用得不妥，忙抬眼看去。只见那人凤目微眯，没有看她，似在思索什么。离迁悄悄松了口气。
　　事情的前后经过在少年脑中迅速理了一遍，猜出了□□。运功查探，除了之前的伤，身上没有被人动过什么手脚。看来…自己暂时没有太大危险。
　　环顾四周，茅屋木桌，十分简朴。再低头看看脚下人，普通乡间小姑娘。他后退几步，沿桌坐下，“起来说话。”
　　离迁双腿不受控制似地哆嗦着站起。看看桌边另一处空位，想想，还是站在了原地。
　　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离迁开口，“我去溪边打水撞见的你，那时你昏迷不醒躺在水里，我背你走了好远……”
　　“这是哪儿？”那人开口打断，似是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人于自己有恩。
　　离迁后面的“你不该这样戒备我”抑或“你该对我友善一点儿”就这么被憋回肚子里去。想想作罢，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言道，“这里是清泉村。”
　　清泉村？少年微微眯眼，看来自己倒是“漂”得挺远。原来那瀑布下的河流却是通到了这里。
　　他抬头向离迁看去，仔细打量。
　　离迁见那人不再说话，却盯着自己看，一时手足无措。看他刚才身手，绝不是泛泛之辈，身上衣着虽不是锦绣华服，却也质地不凡，做工考究。这样的人在这种小地方以那种方式出现，应是一时落难，很快便会走了吧，离迁在心底嘀咕着。
　　不料那人却开口，“我需要在这里借宿一阵。”不是商量的口吻。
　　离迁汗颜，想说个“不”字，对上他冰冷的目光，也硬是咽了回去。
　　少年只当她默认了。
　　奉师命前往乌崎探查，不料恰逢朔月，妖力泛出。自己唯恐控制不住，于是封门闭气。谁知群魔骚乱，腹背受敌。压抑力量的情况下，再强也寡不敌众。打斗间不小心中了异毒，融入血液，现在已是勉强支撑。
　　此处偏僻，人烟稀少，还是先恢复伤势，再回山复命。
　　“我需要休息。”少年说罢，又想了想，还需补进些食物增强回复流失的气力,“劳烦你先出去准备些吃的。”说罢，闭起双眼不再言语。
　　离迁嘴巴开了又阖，最终还是苦着一张脸转身出去，临走还不忘记将门小心翼翼阖上。
　　忽然想起那人衣服似乎还是湿的。不弄干他怎么睡？如果要换……她倒是可以去隔壁王婶家借套小虎的。不过他又没开口，自己何必多事……不对不对，离迁摇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让他住了下来，委实不妥，不妥。可是不妥归不妥，离迁也没胆子把那人给“请”出去，只得乖乖向厨房走去。

　　爹娘早逝，家里又无姊妹弟兄，离迁小小年纪便独自过活。遇到今天这种倒霉事，家里也无人可帮。离迁再次感叹自己命运的不幸。
　　突然想起那人眼睛是金色的，离迁愣了一下。听人说妖魔精怪的眼睛才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该不会是妖怪吧？离迁打了个大哆嗦。不对不对，听说求道修仙之人也有的会和普通人不一样。看他身手，也许是修道之人？不对不对，妖怪也可以会武功啊……
　　离迁苦思无果，拍拍脑袋，决定放弃探究到底什么人的眼睛会是金色的这个问题，抬腿跨进了厨房。
　　看着大大的锅台离迁才想起，平日里都是自己一人吃饭，今天两人，家里食材不够。她该出去摘点野菜，或者运气好可以打到一两只兔子。于是收拾好东西，离迁出了家门。

　　山野僻静，林间飞鸟嘤嘤。虽然美好的早晨被破坏了，但为填饱肚子而劳碌，离迁还是很乐意的。她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摘着野菜，完全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忙碌间偶尔抬头看到远处村落，几户人家已炊烟轻起，隐有鸡鸣狗吠。小村正在薄雾中苏醒。瞥见自家茅舍，离迁定了定。似乎有人在家等着自己回去，也是件不错的事，上一次和别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呢……想着想着，离迁走了神，全然没发觉身后那一双锐利的眼睛。

　　第二章白衍

　　摘了一篮子野菜，外加捉到兔子一只，离迁乐呵呵地往回走。路上不乏遇到王叔、李婶等人，离迁都不忘记寒暄两句。村里人看她年幼孤寡，又生得乖巧可爱，大都对她多一点照顾。所以，当离迁一路走到自家门前时，篮子里已经多出了几根萝卜、几颗茄子、几颗白菜。
　　推开院门，离迁径直走向厨房。放好篮子，取出一干萝卜茄子野菜等，才发现打水的木桶还在那人屋里的地上躺着。没水可不行，于是离迁冒着被那人冷眼相对的可能闷着头走向那人在的卧房。
　　甫一推开门，就看到那少年站在桌前，看着自己。不知道怎的，他身上的衣服就那么干了。离迁咽了口口水，“我来拿木桶。”
　　正准备低头去捡地上的那桶，就听少年开口，“你被跟踪了。”
　　“啊…”离迁顿时僵住，“什、什么……”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呼啸，一团黑影越过自己直向那少年袭去。却是一只巨大的乌鸦。
　　只见少年黑袖翻动，掌间微光闪烁，一人一鸦斗了起来。
　　离迁在一旁目瞪口呆。
　　那乌鸦尖喙利爪，红眼黑羽，迅猛如鹰。它吱呀嘶鸣，上下翻腾，所过之处风声强劲。少年面不改色，挥袖出掌，手无利器却也游刃有余。只是乌鸦攻势猛烈，少年却迟迟不出狠招，以守易攻。
　　忽见那少年眉头微皱，似是牵动痛处，动作慢了几分。那乌鸦瞅准时机，一个俯冲向他扎去。
　　“切…”少年薄唇轻抿，运功催动内力。只见他掌间微光炸开，顿时华光四射。那鸟在光晕中如灰烬化去，嘶声惨叫，似有不甘。最后的残影夜在离迁眼中迅速消亡。
　　危险已褪去，离迁却依然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动作。直到那少年踉跄向前栽去，离迁才赶忙回过神来，急上前扶住。
　　少年低头看着离迁，不言语。
　　离迁冷汗，想是自己引来的东西吧，刚才在外面怎么没注意到……可谁又会去提防一只鸟？但是抬头看那人。虽然刚才应付自如，处惊不变，但此时却已面色发白，额头薄汗涔涔。离迁心下愧疚不已。
　　“原来已经探到这里，希望仅此一个……”少年气息紊乱。刚才妄用内力催重了伤势，余毒又蔓延开来。
　　离迁看他不稳，忙扶去床边。
　　少年躺下，双唇紧闭。虽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但那发白肤色与额头冷汗无一不令离迁心急。
　　“你出去。”那人凉凉开口，不容置疑。
　　离迁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关门退出。临走却也没忘记拿那个木桶。
　　“哎……”门外的离迁垂头丧气。明明是我从河里捞上的他，又是他自己要留下……我又不会武功，要不也不会被跟上……可是、可是归根到底还是我……
　　离迁看看手中木桶，决定继续去打水煮饭。只是红烧小炒要换成水煮清蒸，伤员还是清淡的好。
　　明明先前没看见有伤，竟是这样重么……

　　兔肉嫩软香甜，菜粥清淡可口。离迁满意的看着成果，决定端去那人房中。
　　“……我端了饭菜来。”离迁开口叫门，才想起她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屋内无人响应。反正也没锁，离迁推门而入。
　　“你让我准备吃的，我弄好了……”离迁向床榻望去。却见那少年胸膛起伏，呼吸粗重，身上薄被也已散落至地。
　　“你、你没事吧？”离迁放下饭菜快步走向他。
　　但见那少年眉头紧皱，喘息一重一轻。被汗浸湿的长发蜿蜒贴面，一直延伸至脖颈。不知怎的，英秀的脸庞平添一股魅惑。离迁的小脸红了一红。
　　“你要不要紧？”离迁靠近了去看。
　　少年闻声侧过头来，张开眼睛。灿金的眸子没有焦点，迷茫地看向离迁，似是看她，又似不是在看她。
　　对上那人的眼睛，离迁顿时像是被摄了魂。身形不由自主朝他靠去，朦朦胧胧没了思考。
　　少年双目无神，辨不清身前物事，只觉喉咙发紧，饥渴难耐。此时的他已然昏迷没了神思。体内毒素扩散，妖力溢出，身体失去了控制，只凭求生的本能行事。
　　直到那少年的右手揽上离迁的后脑，嘴唇向离迁脖子靠去，离迁才猛然回神，惊觉不对！他果然不是常人！离迁在心里苦喊，刚才肯定是中了他什么法术才失了清明。离迁挣扎起来。
　　怎奈那人功力在身，意识到身前人的挣扎，他左手不自觉的反扣住离迁双手，右手同时施力。离迁被牢牢困住，俯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微张的口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脖子。
　　他是妖怪么？他要吃了我么？！
　　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离迁脖子火辣辣地烧。只觉皮肤被利齿撕破，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完了，我要死了！离迁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惊惧地说不出话来。
　　伴随着疼痛，同时还有一股苏苏麻麻的感觉沿脖子散开。除了鲜血的热流外，另一股奇异的温热在啃噬处升起。离迁眼不能见，一字血色铭文浮现在少年唇下，流光熠熠，刻印在了她白皙的皮肤上。
　　那少年双眸光闪耀眼，金灿异常。黑发无风自散，恍若天人。离迁只觉刹那间力气像是全被吸走了一般，瘫软无力。
　　随着那血字逐渐沉入肌底，俩人双双昏倒在床前。

　　“啊！”离迁惊叫着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看看周围，不在那少年房内。窗外晨光熹微，应该已是第二日清早。
　　“难道都是梦……？”
　　不，怎么会？离迁伸手抚上了自己脖子，没有伤痕？她赶忙下床跑到镜子前。脖子白皙如常，确实没有狰狞的痕迹。只是隐约几粒红点，似是牙咬的位置。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那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沉如寒潭，看得离迁直发怵。
　　那少年只记得昨日毒发如蚁噬，疼痛中失去了知觉。后来好似有人进房，意识恍惚间仿佛对那人用了蛊惑之术。自己只记得拼命压制充溢的力量，后来发生什么却是记不得了。只不过今早起来，发现自己神思清爽，毒素被抑制，身体也恢复了不少。昨天本想吃点食物补充精气，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看着离迁见到自己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心中暗觉不对。再看到离迁小手捂着的脖子上的点点红迹，少年心底腾起一股诡异的奇怪感觉。
　　想想，凭自己的修为，应该不至于伤了这小女孩吧。
　　“你昨天昏倒在我床前，我把你抱来了这里。”少年缓缓开口。
　　他……离迁看那人不提昨日之事，心里更加古怪，“你是什么人……？”
　　少年皱眉，倒不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泄露，而是不想和凡人有太多牵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今日我已觉好多了，这便不打扰了。”
　　要走？他好不容易说了个“谢”字，竟是要离开了么？离迁哑然，心里有太多疑问。
　　那人见离迁不言语，道，“这是酬谢。”说罢，往桌上丢去一小包金锭。绸绢散开，里面的金子耀得离迁眼疼。
　　“你……你叫什么名字？”离迁涩涩开口。
　　“……白衍。”语毕，风过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