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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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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前厅里一阵骚乱,刚还秩序井然的学生们纷纷涌聚过来围观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厅里的女生有的尖叫,有的捂嘴,有的招呼后面的姐妹过来看这一起重大人体交通事故。那个做记录的护士都吓傻了,根本无法控制现场的状况。
李燕,25岁的李燕,这一刻她成了现场唯一有控制力的人,她在第一时间冲到楼梯口,捡起两根拐杖,顺势转身来拦住涌过来的一大帮学生,以命令的口吻喊道:“大家退回去,排好队,快。”说完转身两个台阶一步跨了上去。
陆天翔痛苦得眼睛也已睁不开,因为是倒在台阶上,全身上下到处酸痛无比。那人倒是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也是摔得不轻,胳膊肘擦了好大一块皮,但毕竟身强体壮,好似无大碍。
在这一刻,李燕本能地站在了弱者的一边,严厉地质问那人道:“你下楼冲这么快干嘛啊,眼睛不看好啊。”
这个男生被骂得莫名其妙,本来还想骂对方的呢,可被这半路杀出的女程咬金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气势汹汹的质问,被憋得半个字吐不出来。
“你看看现在把人家撞得……你眼睛看看好不可以啊。”
当李燕在这样不假思索替陆天翔捍卫主权的时候,或许现场只有她自己没意识到这一幕是多么地奇怪吧,在底下的学生们,护士,包括陆天翔自己都睁大了吃惊的眼神。他们都产生了同一个问号,那就是这女医生是这残疾人的什么人啊。
陆天翔更是有种被保护的不知所措感,要知道残疾以来,他一直是从这社会异样和歧视的眼神中走过来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不怪异地看他他心里就谢天谢地了,更是从没有过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人。他不懂,他真的不懂这个女医生为什么这样捍卫他。
李燕飚了一通,觉得够了,才回过头来问陆天翔:“同学,你没事吧,要紧吗?”李燕毫不避讳地拖起陆天翔擦破皮的手腕,可陆天翔却恐惧似的缩了回去。
一个是惊恐害怕的眼神,一个是关心而好奇的眼神,在这一瞬间短暂接触了一下,又双双收了回去。
“没事没事。”陆天翔不想闹出什么纠纷,所以挣扎着想站起来,李燕再一次毫不避嫌地搀扶他了一把。
那个男生见在场没人帮自己,索性趁这个当儿溜了,等到李燕把陆天翔搀扶了起来还想找这个人时却早已不见踪影。
李燕这回直接绕过了心中的犹豫,说道:“同学,还是我送你上去吧。”
那个护士望着这两人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都忘了自己的工作,而那些新生们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一刹那,便叽叽喳喳地热议起来,医务室的前厅再一次嘈杂起来。
陆天翔也不再客气了,他的胳膊和膝盖都摔破了皮,要不是这位好心的女医生搀着自己的胳膊,他真的很难走上三楼来。
乘着对方不在意,陆天翔偷偷地侧过脸,这才仔细观察起这位医生。这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但说“女孩”又不准确,她的眉宇间多了一道沉稳与干练的气质。一头褐色的长发,发梢处被烫成卷曲状,大概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本该披肩的头发扎了一个马尾辫,跟大多数长发女孩一样的是,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陆天翔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紫水晶的长条耳坠,心口处戴着一根有星星吊饰的紫水晶项链,贴在心口白皙的肌肤上;淡红的唇彩,画过的修长眉毛,当然还有一双标准美女该有的眼睛……
“同学?到了。”
“啊?哦,哦。”陆天翔的脸刷一下红了,红得那样迅速,就像煮熟的螃蟹那样,这只突然冒出来的螃蟹让李燕不由得“噗嗤”一笑,她知道这家伙在看自己,可被发现了也不用这么害羞吧。
科长办公室在三楼走廊的最西头,门没关。科长坐在那里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看下午报。这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其实这个年纪的算不得老头,你像肖恩康奈利,白胡子一大把了还那么迷人,但中国男人显然没这个魅力,到了五十多岁就尽显老态,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他们总喜欢把头发染黑了,这位科长也不例外。
李燕替他敲了门,科长透过眼镜的边框往门口一看,眉头一皱,继续看报纸,像是没看到什么人似的。
“王教授,这位……”
“李燕啊,给我倒点水来。”他说着把桌上的一个保温杯往前推了推。
科长的办公室里就有饮水机,但热水的开关没开。李燕咂了一下嘴,先让陆天翔进去了,很不情愿地拿起杯子,轻声地问,“王科长,哪里倒?”
王科长很不耐烦地手一指饮水机,李燕不解地问:“热水没开啊。”
王科长显然很烦有人打扰他,脱下眼镜往桌上一扔:“插上去热一会不就好了吗。”
李燕的下巴差点掉下来,靠,你还不是一般地懒,知道自己要喝热水的,插头都懒得插一下,我是你的苦工啊,这么热的天还喝热水,不烫死你。李燕一边在饮水机后面找插头一边暗骂着。
陆天翔并没坐下来,科长也丝毫没有要让他坐的意思,很冷淡地抛下句:“什么事。”
“王科长,是保健课的申请单,这里要您签个字。”陆天翔把单子铺平了,倒过来放在了桌上。
王科长倚在靠背上,没有要伸手的意思,陆天翔把单子推到了他够得到的地方,他这才勉强伸手,拿在手里看。
“你这上面还什么都没签啊,你看这院长,校长意见还都没填呐。”
“您这签完了我就拿过去。”
王科长的手指在玻璃桌面上敲了两下,沉默了两秒钟:“你去年怎么弄的。”
“哦,我叫我爸爸弄的,他把这表格给了吴书记,叫他弄的。”
“去年我没签到么。”王科长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等水开的李燕。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就你这个身体状况是不能上大学的。”王科长侧着头盯着陆天翔,以一种很轻视的眼神看着他。
李燕手上的保温杯突然往下一滑,好在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她震惊于王科长竟然对一个残疾人说出这种话,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资历颇深的老医师竟然当着一个残疾人的面毫不避讳甚至以一种难听的讽刺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时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可眼下王教授的冷漠态度让她这个事外人都暗暗气愤了。
陆天翔的拐杖动了动,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好像想反驳,但什么都没说。
王科长还没说完:“要不是看在你们学院吴书记和陈院长的面子上,去年体检你就过不了,你知不知道。”
李燕不知道这个站着的人跟王教授有过什么过节,以至看上去一向温文尔雅的他说出这样的话,从刚才进来李燕就觉得王教授显然很不喜欢这个人的到来。
“呃,知道,王科长,这个字请您签一下。”
王科长始终拿着这张申请表,倚在靠背上,丝毫没有要动手签字的意思。李燕不禁觉得奇怪,这签个字本是很简单的事,他好像根本不愿签似的。
“怎么不直接给吴书记啊。”王科长说着把纸往前一扔,本想是扔在桌上,但纸一滑,顺着一股头顶中央空调吹下来的气流,申请表直接就滑在了地上。
陆天翔正要弯腰去捡,李燕赶紧站起来冲过去,替他捡了起来,放在了桌上。王科长跟李燕短短地对视了一下,咂了一下嘴,沉默了一会,冲着刚坐下的李燕:“水开了没有。”
李燕一心观察眼前的情景这才发现水已经开了,没等她答应,王科长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泡好了你先出去。”
李燕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上,回过身的时候看了一眼陆天翔,陆天翔脸上已经连一个礼貌的笑都挤不出来,心里的委屈,不快与焦躁,仿佛一团浆糊。
走出办公室的她知道自己刚才捡申请表的举动引起了王教授的不快,可她就不明白了,这是一个残疾人啊,就算你跟他有什么过节也用不着这样为难一个残疾人啊,这哪里像一个60岁人该有的气度与胸襟呢,未免太狭隘了些吧。
这之后李燕的心思再没有回到过眼前的工作上,她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的下来,不算是关心吧,只是想问问字签到了没有。
可当十分钟后她当众叫住他从他那无神的眼神中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时,李燕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略显尴尬地说了两个字:“走好。”陆天翔更是一个字没有地离开了。
望着他拄拐蹒跚的背影,望着那条截肢的腿,再望着那群纷纷注目他的大一新生,李燕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李燕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想起他,她拒绝认为这种“想到”是关心,只是她很想知道他到底办得怎么样了,一想到他的残疾和申请表上那么多的签名,她便有种隐隐地担心,秋老虎的威力依然如此强劲,她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人走在外面被烘烤得焦热的大地上是多么地艰难。李燕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很有爱心的人,可确实,那双澄清的透亮的却带着深深忧郁的眼睛看过一次后似乎再也无法彻底忘记。
在又一个炎热的午后,李燕目光茫然地望着值班室外空荡荡的校园,她想找些事情做,可不知道干什么,杂志也翻过了,网也上过了,手机里的信息也看了一遍,□□……她实在没有这个爱好上,于是乎,她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人……那个……
李燕不由得睁大眼睛,吃惊得慌乱不堪,怎么想曹操曹操就到呢,急忙扯了一本杂志过来铺在面前,以免被发现自己看到了他,可慌乱之中,她都没发现杂志拿反了,更糟糕的是那一页的标题:女人怎样在那几天照样拥有□□。
在来医务室的路上,陆天翔想得最多的竟然不是王科长在不在,而是那个热情又漂亮的女医生在不在,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可他控制不了。
所以在他走进医务室的大门远远一瞅值班室里坐着的正是她时,陆天翔心底的高兴藏都藏不住,不觉间笑容都浮在了脸上,可又不知如何是好,是该不声不响上楼去还是过去“咨询”一下呢。
或许这个决定不是他大脑能主宰得了的,而直接由身体的本能驱使,他径直就朝值班室窗口而去了。
陆天翔站在了窗口,女医生还是没有发现他,他正想开口,忽然目光聚焦在了杂志的标题上,不由得喉咙都被口水噎住了。
“你……医,医生,王,王科长在吗。”陆天翔一紧张就会有神经性结巴。。
“啊,你好,你又来啦。”李燕极其“自然”地抬起头,脸上挂着些许吃惊而又“自然”的微笑,并用“自然”的口吻说道。可某些时候你越是装得自然,在别人看来可能却奇怪。
陆天翔不自然地瞟了一眼李燕手里的杂志,李燕低头一瞧,就像看见了一条蛇,顿时大惊失色,脸颊燥热地仿佛要烧起来,嗓子里直冒烟。天啊,自己在干什么呀。
如果说李燕不自在,那么作为提醒者的陆天翔就更不自在了,都后悔过来了。
李燕刷一下合上杂志,故作镇静地问:“你是找王科长签字吗?”可刚说完她就在私下里骂了自己一句,这不问的废话么。可一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李燕忽然都不忍心告诉再次辛苦跑来的他了,因为今天王科长不在。
“是啊,他……”
“啊,他……不好意思啊。王科长出去开会了。
“啊?”陆天翔心中的失落不由得全堆在了脸上,他本来高兴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连“谢谢”也不想说了,转身要走。因为从某个方面说,眼前的这个美女只是一个遥不可及梦,跟她多说两句话又怎样,陆天翔自知从他残疾的那一天起,“爱情”这东西就像健全一样,成了奢侈品,更别说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医生了。
“哦,同学,要不……”李燕喊住了他,“要不你把表格留在这里吧,再留个电话,科长签完了我通知你。”
陆天翔十分吃惊,这位医生竟然又一次这么热心,李燕以为他误会自己了,又解释道:“反正我经常在这里嘛,举手之劳而已,没关系的,这样就省得你再扑个空嘛。”
陆天翔犹豫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那,会不会麻烦你啊。”
“不会。”李燕满不在乎地说,“要是我能签啊,我就帮你签了。”
她这随口一说,让陆天翔更震惊了,盯着她都不说话了,李燕这才意识到话说过了。
在陆天翔欣然留下申请表走进医务室外酷热阳光里的时候,李燕突然心生一个在她自己看来都很疯狂的想法,她想撑伞去送他,外面这么热的天,她甚至担心他会不会中暑。可随即她便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抛下了。
她端着表格仔细看了一遍,那天一扫而过她都忘了这人叫什么名字:“陆天翔,理学院应用数学专业,学数学啊。大二年级,88年生,比我小三岁。”李燕读着表格,觉得这字不怎么漂亮,“因为左脚截肢,不能参加体育活动,特此声明。”下面有院长跟书记的签名,看到这,李燕再次感慨他真不容易,院长跟书记的办公室可都在市中心的老校区呢,而且也不在一个地方,他得跑几趟啊。
李燕把表格随手往抽屉里一塞,为了方便,把他的号码存在了自己珍珠白的富士通F403i手机上。
第二天王科长一走进医务室,李燕就想起昨天的事:“哦,王科长,等一下。”
“什么事。”
李燕打开抽屉,一看纸条不在最上面,以为是被人放到下面去了,于是拉大了抽屉,把文件表格什么的都翻了出来,在她几乎把抽屉掏空的时候,终于得出了一个她最不想看到的结论——表格没了!
“李燕,你在找什么。”王科长透到窗口上来。
李燕直起身,眨巴眨巴两只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