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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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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翔正专心看帖子,被王凯这一举动吓得差点从转椅上摔下去。别人的椅子都是寝室里普通的靠背椅,唯有陆天翔的是父亲为了他方便而买的一把转椅。
林浩赶紧过来拉住王凯:“没关系的,陆天翔说了没带雨衣了。”
“靠,早知道叫你带带成这样我还不如自己拿回来,你怎么搞的。”
顿时宿舍里的气愤紧张到极点,周家铭放下笔也过来了。
“好了,陆天翔自己都淋湿了。”周家铭说着就要拿桌上两本湿透的书。
陆天翔被吓得都傻了,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心中突然积压起一团火,顿时像火山一般要冲出来。
“什么淋湿了,如果不方便就不要带,把我跟林浩的书弄成这样你什么意思啊。”王凯的口气越来越重,好像成心要吵架似的。
他终于控制不住:“我说要帮你们带的?是你自己把书扔在那里了,我帮你拿回来就不错了,我自己的书也晾在外面了。”陆天翔想站起来,这样说话更有气势些,可他站不起来。
“陆天翔你什么态度,把书弄成这样我的错。你带个书带成这样,你干什么吃的,残废。”周家铭林浩突然瞪眼看着王凯。
陆天翔正想反驳,忽被“残废”两个字就像两块石头噎在了喉咙里,因为情绪激动又说不出话,压抑的怒火一瞬间转化为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有时候即使能忍住泪水,但发红的眼眶,颤动的鼻翼,晶莹的泪光都会一一出卖你,周家铭和林浩也意识到这两个字对陆天翔的伤害有多大。
“大家都是室友,王凯你怎么这么说话的。”周家铭几乎骂道。
“是啊,王凯,你……”
“王凯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淋湿了,我的包也在外面。”陆天翔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情绪的颤音,仿佛任何一丝额外的触动,都会把他眼眶里的泪水碰落下来。很多时候,他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在家里也是如此,跟父母争吵的时候三言两语就会落下泪来。
一想到下午摔在雨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帮自己的时候,一想到自己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一想到生命中种种的无助,他突然感到自己是这么地委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股气呢。
“好了王凯,陆天翔也不方便。”林浩委婉地说道。
“说他是残废怎么了?你活到现在连人家说你残废都受不了那不如死去吧。”王凯一边骂着,一边被林浩和周家铭拉开。
陆天翔想再骂回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那口强大的气息去喷薄出心中的怨愤,就好像他的嘴是一个过时的二级缓存,无法输出那颗强大的CPU处理的数据。
他只好低下头,一边默不作声地用纸巾把溅在键盘上的水擦干,一边鼻子里却泛出一股又一股的酸水。委屈,或许是最不好受的感觉,想哭不能哭,想骂不能骂,想倾吐无人倾吐,一切的酸甜苦辣不管你能不能承受,你都得像喝中药那样一点点吞咽下去,任由它侵蚀你的五脏六腑。
下了一场雨后,天气很凉爽,舒服地连蚊子都懒得出来工作了,到午夜的时候,藏青的天空被徐徐凉风拨开最后一层薄云,开始闪现星星点点,薄纱般的窗帘轻轻摇摆,仿佛仙子的裙摆。
夜晚的天色好得不得了,不久才睡去的陆天翔耳机里还飘荡着鲁宾斯坦演奏的肖邦降A大调夜曲,这是一首缓板四四拍的曲子,肖邦柔美而富有诗意的旋律延续了百年依然动听。
这些天艳阳高照,但昨晚的一场雨清空了空气中所有的杂质,这使得阳光更是扫清了一切的阻拦,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往远处可以看到灼热的气流在空气中翻滚升腾,水泥地被烤得都能化掉。
现在离下午上课时间还早,这么热的天路上几乎没人,王凯嘴里叼着一根冰棍胳膊里夹着一只篮球,与林浩并肩走过这会儿鸟无人烟的医务室门口,炽热的阳光就像是在跟两人的嘴赛跑,看你先把冰棍融掉还是我先吃掉。
林浩咬了一大口冰棍,喉结一动,估计是没嚼就吞下去了,说道:“凯哥,我觉得吧……你昨晚对陆天翔有点过分了。”见王凯没反应,他放心了,继续道,“大家都一个宿舍嘛,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呢。”
王凯咬着冰棍,没有回答他,他知道自己是过分了,其实他并不想这样,只是昨天他无法控制自己。
“耗子,你也知道我……”王凯正说着,忽然目光聚焦在了远处的一点上,“耗子,你看?”
林浩循着前方看去,不由得身体一道抽搐,像是被电流贯穿了身体,目光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耗子,这只在两种情况下会出现,一是在此人最大的爱好桌球台上,二是在此人的另一大爱好美女身上。
只见在那翻腾的热气流中,仿佛是海市蜃楼般迎面走来一位打着一柄紫色雨伞的妙龄女子:玫瑰紫的伞盖下,蓝底白点的纱裙,清透的白色丝绸上衣,两串水晶大耳坠,一个高高盘起的发髻,几缕遗漏的发丝被汗水湿透粘在脖颈处清白珠润的皮肤上,擦肩而过时尽管那一道带着厌恶情绪的眼神却依然无法掩盖那双玻璃珠般的眸子。
女生冷漠地瞧了这两人一眼,留在林浩与王凯眼中的是此人婀娜的背影。直到她走进了医务室的大门,两人才又重新走起来,医务室的啊,要是学生就好了,两人悻悻然地想道。
“刚才那女的怎样?”王凯刺激他道。
林浩吞下最后一口冰棍,把棍子往路边灌木丛里一扔,带着一种革命家的坚毅口吻:“嗯,以后……是该多去去医务室了。”
李燕收起伞,一钻进医务室的值班室就开了空调,一边拿出一张柔湿巾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成股流下的汗水,一边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猛扇起来。
她是去年刚刚拿到硕士学位证书的,又在今年5月顺利考上了博士研究生,下半年开始读博,同时也被分配到医务室做临时医生。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多注射器,干嘛不雇个人啊。”李燕搬起一箱子的一次性注射器走出仓库,往楼下走去。她被指派来为下午大一新生的体检做准备工作,可真正让她气愤的是,为什么只叫我一个人来呢,这分明就是欺负新来的。
当初同室的一个姐妹被分去通大附属医院做事了,现在仍和自己是一个研究小组,另一个姐妹读完了硕士后就直接去工作了,唯有自己在这里做这该死的苦工。关键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使唤过,想想真是窝气。
将近三点那些医生护士才慢慢腾腾地踱步而来,仿佛这不是上班,而是闲逛一样。可李燕早已累得汗流浃背,躺在值班室里对着空调扯着领子吹。
突然医务长走了进来,看到李燕的样子立马拉下脸来,紧皱眉头。李燕心想这下可好,刚才的活算是白干了。因为人总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她看到你没在干活,她就会认为你是一直偷懒到现在。李燕也不想去解释,因为她知道自己解释没用,再加上四十多岁的医务长,自己人老珠黄了,本来就对她这种芳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子不怎么待见。要知道人总是有一种嫉妒之心的,即使不说出来。
李燕站起来,走出值班室,看都没看医务长一眼,抛下一句话,“注射器和血压仪都准备好了。”
医务长刚想说什么,李燕已关上门出去了。
医务长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姓许,身材略显臃肿,但体态丰满,仪态端庄,左耳朵的根部有一颗美人痣。医务长本是通州大学附属医院的妇科主任,但因为犯了一次错误,被调到这儿,等于是变相贬职,自此就一直在这儿。至于是什么错误,没人知道,李燕也不想问,但有一点很清楚,此人现在脾气不好跟当初等于是降职调到这儿有很大关系,毕竟医师主任和医务室的医务长,级别相差还是很大的。人一旦做大了,忽然摔下来,首先心理上就不能承受。
李燕想着,也就理解了一些,人总是要多理解才行,如果人人都能充分理解对方,那么这个世界会变得无限美好。
到了四点的时候医务室外面已聚了好多人,排起长队来。大一的新生们刚刚训练完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所以一个个穿着军训服,就像一只只鸭子在门外吵吵嚷嚷,医务室一年365天都比较冷清,唯独每年的这个时候,像是新店开张似的门外排起长长的队伍。
李燕与一个护士被安排在登记处,护士核实每一个的姓名档案,她则负责指引各个检查项目的方向。
此时体检还没开始,大门还没开,李燕坐在那里看着外面这些稚气未脱的孩子们忽然想起自己七年前也是这样的,也是在这里,穿着跟他们一样的军训服,跟几个刚认识的同学嘻嘻哈哈。她甚至能记起当时自己排在队伍里跟前后的人说了什么话,做过什么动作。她记得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以前高中里的校友是多么地兴奋。这一幕幕清晰无比,但实际上又那么遥远。
七年啊,医学院的本硕连读,李燕已在这所大学里走过了她七年的青春岁月,从一个不懂世事的18岁小姑娘成长为今天一个身心各方面都已趋于成熟的25岁女人。七年前,她就像门外的那些女孩子一样思想单纯,有说有笑,无忧无虑,生活似乎从来没有乌云能遮挡得住她性格中的阳光,就像中午火热的太阳。七年里,她参加歌唱比赛,争取学生会干部选举,组建自己的社团,与公选课老师发生矛盾导致她一门课两个学期没过,更甚者差点被开除学籍,总之作为一个当代大学生她干了所有其他人敢干与不敢干的事,更因为这些,在本科的五年里,她总是校园里当仁不让的风云人物,在如今这样一个自我意识强烈的时代,能被偌大一个学校的每一个人都认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就连学生会主席也做不到。
可李燕做到了,用她特立独行的性格,用她敢作敢为的勇气,用她一往无前的意志,似乎再没人比她那五年活得更丰富了。可人生的转折点就出现在本科的最后一年,直到现在,李燕已从当初的那个她里面彻底蜕变出来,如今的她身上已再也找不出七年前那个单纯女孩的一点点特质了。她开始变得深沉,变得更睿智,变得更理性,变得更懂得三思而后行,如今的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怎么干,所以她还算活得充实,有梦想有目标,并能为之而奋斗,人生需要的不就是如此吗,结果似乎并不重要,充实过每一天她就觉得挺好的。
四点一到,医务室的大门一开,立刻忙活了起来。因为是分批检查,李燕负责告诉进来的每个学生怎么走,哪个科室在哪里,虽是这样,但因为人很多,还是显得很忙碌。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没有差错,也没有特别的人。这其中一半的功劳要归于李燕,要不是她一个人把器材搬到了各个科室,估计他们就得乱作一团了。
虽然已经很累,但一旦工作起来的她还是能提起百分百的精神与面貌去应付眼前的一切,她是一个行事效率很高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很爽快,手脚麻利,思维清晰,做着这一项,心里就已经盘算好下一项,所以在别人还在那里考虑接下来该干什么时,她早已忙开了。不管是在学习上还是工作上,她的高效率总能赢得别人的赏识,而这个好品质正是遗传自她军人出身的父亲。
李燕给一个学生指完路,正转过身来,忽然被一个贴在眼前的身影给吓了一跳,她不由得像见了鬼似的“吓”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当她看清眼前是怎样一个人时,她却为这一多少有些过分的惊吓后悔不已,因为站在她跟前的竟然是一个残疾人。
这时候整个前厅的新生们都探着头用他们求知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残疾人。他们都还没见过这位大名人呢,人总是对未知事物有一种强烈的求知欲,他们就像在探讨一条世界性的科学命题一样,饶有兴趣地观摩他的模样,并及时地交流观后感经验心得,以达到资源共享的目的。可能他们无法想象骨头断掉后的横截面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新的皮肤又是怎样长出来的,这里面有太多太多有趣的问号,让这些新来的孩子们实在想一探究竟。
大厅里一下子充满了熙熙嚷嚷的议论声,更由于李燕刚才过激的反应,引起了一些学生的暗笑,这让不管是这位残疾人还是李燕都极为尴尬。
她赶忙打破尴尬问道,“同学,有什么事,体检吗。”她问得是如此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大一点的声波会震碎玻璃一样。
陆天翔掩藏起内心的不是滋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把左侧的拐杖撑在咯吱窝里,以一种看似很艰难的手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说:“我找医务科长签一下字。”这时候在场的窃窃私语声大了一些,仿佛他们不明白这家伙是怎样做到这样一个高难度的姿势的。
李燕接过纸,这是一张保健课的申请单,姓名拦上写着:陆天翔,07级。
保健课是学校里专为那些身体有障碍,或无法参加剧烈体育活动的人开设的体育课,其实就是简单地打打乒乓球做做保健操什么的。上保健课不像选别的体育课一样只要在网上选就行了,李燕看见这张纸上有医院开出的不适合剧烈体育运动的证明,下面还要有院长签字,校长签字,医务科签字,最后是工体部签字。而这张纸上面除了贴了一张证明还什么都没填呢。
李燕的心不由得生出强烈的怜悯,想这么一个行动极不方便需要拐杖支撑的人为了申请一门保健课要跑这么多地方,也太不容易了,这学校也是,难道这么明显的残疾看不出来吗,还要搞这么多繁琐的手续,残疾人办事程序不应该更简化吗。可事实上不仅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在整个大社会里,残疾人想办一点事,想申请一些特殊待遇,那个繁琐的手续简直能把人折腾出病来。
“我带你上去吧。”为了弥补刚才自己的不礼貌,她主动说道。
“不用。我知道他的办公室,就是问一下在不在,在的话我上去。”
李燕这时候才从冒失中回过神来,仔细一瞧,竟发现此人生得堪称极致,俊秀的脸庞,五官分布地恰到好处,简直像是用黄金分割线切割的一样;高耸的鼻梁,纤薄有些发白的嘴唇,没过眉梢的头发,尤其是这双大得过分,大得让她一个女孩子都觉得吃惊的眼睛,乌黑发亮的瞳孔,从里面李燕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巧夺天工般修长且微微上翘的睫毛,简直像刷过睫毛膏似的,若不是看整个人,单看这双眼睛,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双男生的眼睛,简直比许多女生的眼睛还要漂亮,还要水灵,还要动人。
“喂,医生,医生……”陆天翔讨厌被人这样看,耐不住喊了两声。
李燕飘荡的思维这才回过神来,霎时间,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脸红不已,只感觉脸上发烫。
“呃,什么事。”李燕忘了他问的什么。
“我,我问科长在……”
“哦,在,在,他在。”李燕忙不迭地回答,以弥补自己的失态。
医务科长可以说是医务室里最清闲的一个,他平时的工作就是偶尔去实验室指导一下学生,偶尔开个例行会议,最多的时间就是坐在楼上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
“在,但是你……”李燕怀疑这样一个人他到底能不能走楼梯,出于关心问道,“你能上去吗,要不要我帮你。”
陆天翔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说着,拄着拐杖往楼梯走去。
李燕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伤感,长得这么漂亮的一个男生怎么会是残疾呢,要是健全人,长了这么一个脸蛋,特别是男生长了这么一个脸蛋,得有多少女孩子追啊,又会让多少女孩子神魂颠倒啊,可别以为女孩子会有多矜持,其实男女都一样的,只不过女孩们不表现出来罢了。
正当李燕准备回过来继续做事时,身后遽然传来一声撞击声,猛地回头一看,是一个男生从楼上冲下来时迎面把这个人给撞到了,两个人都摔倒在楼梯转角处,那两根碳素钢拐杖顺着楼道“叮叮哐哐”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