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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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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
“李燕,你怎么来啦?”这是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黑色的头发间夹着大片的白丝,她一边热情打招呼,一边注意着仍坐在那边的残疾人。
“好久不见了,您近来怎么样啊。”
“嗯嗯,好好,呵呵,哎呀,也好久不见你了,你现在变得比以前成熟气质多了。”她上下打量着李燕,一脸的喜爱,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女儿。
“嗯,我好……哦,那是我……朋友,陆天翔。”李燕说着赶紧过去把木头人似的陆天翔搀过来,木头人到了跟前还不会说话,“陆天翔,这是张主任,学校教务处的主任,你认识吗?”
“呃……我……”
“呵呵,陆天翔啊,你刚才的一段弹得真好,我都不好意思打断你。”陆天翔被夸得脸红了一片,“那你们是在这里排练吗,校园歌手大赛?”
“不是,我们是……”连李燕都一时语塞,“他很会弹钢琴,所以我特意来听他弹奏。”
“哦……”张慧敏欲言又止,她不时瞟着这个残疾人,一边又端详李燕的神色,心头不禁感慨万千,李燕,一个她再熟悉不过却又几乎忘记的老朋友,忘年交,但她宁愿永远也不会在这里碰见她,可命运总是跟人开着这样那样的玩笑,谁也逃不过。
这天分手分得不很愉快,一块吃完晚饭后李燕异想天开想让陆天翔陪他去逛街,陆天翔看看依然下着的雨,拒绝了,只是他在选这个拒绝理由的时候丝毫没有揣摩到李燕的心思。
“明天星期一,我给徐睿的信还没写呢,晚上要写信。”
李燕一甩手,走了,把陆天翔丢在食堂门口的雨里,陆天翔木木地看着她,见她一会儿又返回来,但把他载到宿舍区门口后还是把他丢在雨里。
时间已进入到十二月,冬天真的就在身边了,再没有挂在枝梢做顽固抵抗的树叶,再没有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裙子的女孩子,即使阳光明媚也再没有在花园里聊天散步的情侣,情侣都躲到有着恒温空调的教室里去了。
这个时节,树叶的演出已经全部谢幕,林荫大道上的落叶也早已被环卫工作者一扫而空,堆放在一起,一把火烧掉,精彩了一个夏天的他们就这样化作一团灰烬。当然,不用悲伤,因为明年的枝头还会上演同样的精彩,这就是世界的循环。
但有一点没变,即使手指冻僵,陆天翔也还在给徐睿写信,只要上课,每天一封,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缠绵情话,也不敢再有散步聊天请吃饭之类的大胆请求,经历上次,他知道时机还远未成熟。
写得久了,懒散的他也想过放弃,他不知道结果到底会怎样,他也觉得这样追女孩子好累,自己原来的生活多安逸,有何不好,自己却偏偏要找这种烦恼呢。可人啊,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要是陆天翔认命,他也就不会在这绞尽脑汁了。
星期四对应用数学专业所有的学生来说跟礼拜天是一样的,在其他专业的学生早上七点都得缩手跺脚急匆匆地出门去吃早餐,没来得及吃完又得连滚带爬急赤白脸地从食堂往教室赶的时候,他们都还躺在自己不管是香是臭温暖如春的被窝里做着只属于自己的如意梦。
陆天翔梦到自己组建了一支乐队,在全校师生面前劲爆登场。主唱是李燕,她穿着一件像麻袋一样的婚纱,走路都走不了;贝司手是一个大胡子,250斤的体重,把地板都给压塌了,所以他只能在掉下去的那个洞里猛弹贝司,陆天翔拉了他好几把都没能拉上来,后来发现原来时间太长,他的脚已经像植物一样生根了;敲架子鼓的是一个女孩,可她却怎么敲也敲不出声音,急得陆天翔来回拨电门。
陆天翔自己身着花格子衬衫,穿着牛仔裤,顶着牛仔帽,在一阵冲天焰火的震撼中闪亮登场,一段急剧的吉他SOLO就像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那样,HIGH爆全场,台下到处都是女生的惊声尖,甚至捂着脸哭泣,甚至有人因为太过激动心脏病突发被几十个保安抬出去。
在洞里胖子一阵激烈的贝斯声中,陆天翔骑上吉他准备一飞冲天,忽然,台下众人的尖叫欢呼变成了手机响,而且响声越来越大,他以为这是情绪过分激动产生的幻觉。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腾空……忽然,他的额头以一百八十码的时速撞上了天花板……
陆天翔一下捂着自己的额头,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只感觉额头疼痛无比,眼睛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使劲闭了两下眼睛,奋力把眼屎挤出来,这才觉得眼前清楚不少。一看,不过半米宽的床自己整个人差不多都横了过来,这才明白为何额头这么痛,原来撞在了墙上。
“哪个蠢货,接电话啊。”林浩闭着眼睛突然吼了一句,把花格妮的被子一蒙头,转过身去面朝贴着滨崎步性感海报的墙壁,继续酣然入睡。在滨崎步的旁边,还有一个身穿黑色紧身上衣的宝儿。林浩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就去摸宝儿丰满的胸部。
又是排练,陆天翔真不想去,他一个人在宿舍里也呆惯了,再说外面这数九寒天的,能把人牙齿都冻得掉下来,在宿舍里,空调暖气一天24小时开着,不要太舒服。下午的时光永远是最漫长的,很多时候宿舍里就他一个,但他也孤独惯了,看两部电影,自己给自己弹一会儿吉他,上一会网,高兴的话在各大BBS论坛上溜一圈,一个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下午很快就给打发过去了。
这就是他的生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他时最恬静的生活。事实上这是一种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腐朽的生活,他就像是深林里被一个塑料大棚包裹起来的一颗大树,不用经受风吹日晒,暴雨狂风的洗礼。他自以为很安然自在,其实他已经不再能生长,因为长期不活动,长期躲在温室里,他已经不再能禁得住风霜雨雪,他对那个残酷的大自然几乎已经失去了免疫力。
陆天翔出去的那会,只有周家铭起来了,在屋里像个摸不着东西的幽灵似的瞎转悠,不知道要干什么,身为学生会干事的他要做的事情绝不比陆天翔少,只是他有嗜睡的习惯,特别是在这季节,他的身理状态就跟一只西伯利亚狗熊差不多。
当然,他今天除了排练,还有晚上要请李燕吃饭,赔礼道歉,哎,谁让他那天惹李燕生气的呢,可下雨还逛什么街嘛,女人真是麻烦。
他带上今天要给徐睿的信便出发了,虽然今天不上课,但见面也算的吧。外面真的很冷,拄拐的手尽管带了手套,但仍冻得直发麻,虽然围了一条灰黑色棉织围巾,在领口处又盘了一圈,但还是不足以抵御寒风从他身体的各个角落灌进去。虽然正值中午,可他鼻子还是被风吹得酸疼不已。
为了分散自己对寒冷的敏感,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宣传栏里形形色色的宣传单上,这里有文学社的讲堂公告,有街舞社的露天演出告示,还有什么联谊聚会的,甚至在万花丛中还瞅见一则寻找丢失U盘的启事。他脑海里划过一个很浪漫的想法,一个爱情故事就起始于这则启事。
在他几乎已经把这个爱情故事完成的时候,他也来到了食堂门口,正想着结局里男孩要不要去机场拦女孩时,他掀开食堂门口进门的帘布,突然,迎面撞着两个人,一个高个男生的手臂搭在一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女孩子的肩上。
陆天翔低着头,往右让开一步。身体带来的自卑让他很少去注视迎面而来的人,因为他害怕看见对方看他的眼神。可是正当他要与这两人擦肩而过,一个听似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声音,带着遇见熟人的兴奋,从女生的嘴里蹦出来:“唉,陆天翔!”
“怎么,你认识。”男生一脸的不快,因为自己的女朋友竟然认识这种人。
陆天翔蓦地抬起头,一看,果然认识,是余心雨。
如果对方就一个人,陆天翔不会感到很尴尬,顶多有些紧张。可现在她的男朋友就在边上,还紧紧地搂着她,自己的形单影只就与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哦……你好。”
余心雨笑得简直跟太阳一样灿烂“你好!你来吃饭吗?”
“喂,我问你呢,你们认识。”男生为自己被忽略了感到有些不爽。
“哦,这是我一个室友的高中同学,叫陆天翔。”
男生冲陆天翔简单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陆天翔也回以一个笑,只是,要么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第一感觉,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余心雨好像很乐意向男朋友介绍这个叫陆天翔的瘸腿家伙,不乏兴奋地继续说:“听我室友说,他歌唱得可好了,还会弹很多乐器呢。”
“呃……呵呵。”陆天翔被夸的时候总是会脸红,腼腆地让人喜爱。
“哼。是嘛。”男生的一边嘴角高高跷起,给人一种再明显不过的轻蔑感,余心雨看在眼里,手肘捅了他一下。
可手肘是捅不死人的,依然健在的男生说:“什么都会?”
“哦,不是什么都会,就几样。”
“哪几样。”男生气势凌人地问。
“喂,何亮,你干什么。”余心雨实在看不下去,瞪眼看着他。
“什么干什么,我就问他会什么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哦,没事。”他可不想让这对情侣因为他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吵起来,“也不会多少,就吉他,钢琴……”
“慢点。”何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钢琴,你也会弹钢琴?你脚都没有怎么弹啊。”
“何亮!”余心雨终于忍受不了男友这么不给面子的冷嘲热讽。
“陆天翔,我们……先走了,再见。”
陆天翔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这时候,他的鼻子里才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楚,酸楚地让他心痛,假如他现在身处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可能马上流出眼泪来。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躲避别人的目光,作为一个残疾人,总比常人更怕伤害,尽管他要经历更多的伤害。
余心雨一声不吭奋力拽着男朋友走出50米远,拐过一个路口,突然停住脚步,把男朋友都吓了一跳,瞪着老虎一般的眼睛:“何亮,你什么意思啊,你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又没说什么,只是问他怎么弹啊,钢琴有踏……”
“何亮。”余心雨扯开喉咙喊了出来,引来几个路人不小的关注,“你太过分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奋力走开。
可没走出两步,被何亮大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余心雨想要挣脱,可脱不开。何亮见女朋友还在挣扎,索性伸出另一只手,这只手一使劲,就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抱上去,紧紧地把余心雨抱在怀里。
可余心雨的挣扎并为因此而停止,何亮见没办法:“好了好了,其实这人我认识。”
余心雨突然停止了挣扎,依旧愤怒地看着他,但多了一丝疑惑。
何亮嘴一抿,呼了一口气:“真的,这人我认识。就在开学的时候吧,我打篮球吃了一根萝卜条……”
“什么是萝卜条。”
何亮挠着后脑勺:“呃,就是球飞来的时候没接住,正好撞在指尖上,很痛的,我们把这叫吃萝卜条。”余心雨忍不住笑了出来。
何亮见她情绪已稳,也放开了女友:“我就去医务室,那天人很多,大一新生体检。几个朋友在外面等我呢,我检查完了急匆匆地从楼上冲下来,就和他撞上了。我想这里残疾的就他一个吧,应该不会错。”如果是第一眼见到陆天翔的人,两点马上就能让人记住,一个是他残缺的脚,一个是他作为一个男生秀气的长相。在女朋友面前,他当然要忽略第二点。
“啊?那你把他撞成什么样了。”
“能怎么样,他刚才不好好的吗,又没什么事。”
余心雨舒了一口气,一想不对,他在偷换话题,可是这时再生气却生不起来了,再说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跟男朋友动真格的。
“来了。”胖胖的女师傅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椒肉丝面端了来,头透在窗口里,往外看了一下,没等陆天翔答话,就对身旁正在和面的小伙子说,“小赵,你出去帮他端一下吧。”
“好嘞。”
陆天翔顿时有点受惊若惊:“不用……谢谢。”
“没事。”胖胖女师傅不以为然,转身去锅里捞下一碗面。有时候,生活中的人不在于财富多少,身份高低,能在你面临困难时帮你一把的人往往就是这些最最朴实的人。
四点钟,正是下午第三节课下课的时间,也是校园里人流最多的时候,在下课铃敲响的那会,原本冷清的校园仿佛是变戏法似的,教学楼,食堂与宿舍的各条主干道上忽的挤满了人。陆天翔后悔排练结束得不是时候,但今天之所以这么早结束,是他自己总是心不在焉,因为今天徐睿没来,吴欣说她去上党课了。
在人群中,在两个女孩的相伴下,缓步走下台阶的陆天翔正在为一件事做着最后的心理准备,终于,在到达二楼平台的时候,他怕两个女孩会进食堂吃饭,他知道再也不能等了,忽然站住脚步,把两根拐拄到一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白色信封。
“嗯……麻烦你们给我带一下行吗,我以为她今天会来的。”
两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不情愿接的表情。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们是见证了陆天翔对徐睿的真心诚意的,每天一封信啊,这是需要多大的毅力与耐心所维持的,在这个爱情已然被物质腐化的时代,一个残疾人,这样真诚朴实的爱也足以让她们都为之动容,但惟独没有动容的却是徐睿,至少看起来是如此,徐睿心里是何想法也不会跟她们说。
看着陆天翔把拐撑到一边后单薄的晃荡的身体,吴欣终于忍不住了:“陆天翔,你还是别写了。”
“啊?”陆天翔手中的信封在穿堂的寒风中摇摆。
吴欣看看李雨菲,狠下心:“她今天没去上什么党课,她在宿舍里,她是为了避开你故意不来的。”
“什……”陆天翔都意识不到下一个字该说什么,茫然的眼神中映着两个女孩的身影,忽的,信封挣脱手指无力的束缚,随着一阵风飘下台阶,李雨菲急忙奔下去捡,但狂乱的风,拥挤的人,高低的台阶,陆天翔的心就像这信封,被无数人踩过,在李雨菲喘着粗气捡回来时,原本雪白的信封上已遍布脚印。
良久的沉默,来来往往太多的人注视着他们,把两个女孩子注视地恨不得逃跑,但她们又不敢惊动正经历着神经风暴的陆天翔。
“陆天翔……你还好吧。”
“哦,我……没事。”
“陆天翔,说真的,你再写下去也没用,你不了解徐睿,你也没必要……”
“我想我总有写信的权利吧。”陆天翔突然瞪起眼睛,把两个女孩吓了一跳,神色随即缓和下来,“哪怕她一封都不看全扔掉,我也会写下去的。”陆天翔躲开眼神,微微欠身致谢,便重新拄起拐往下走去。
嘈杂拥挤的人流中,陆天翔残缺的身影显得格外苍凉,也许他内心的痛苦远不是一个瞪眼能够排解的,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雨菲你说他怎么这么傻。”吴欣本还有点可怜他,但现在觉得他是自作自受。
李雨菲静静地望着陆天翔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没有回答吴欣,傻吗?或许只是执着吧,执着到让人心疼。
陆天翔走远了才忽然发现信还在自己手里,刚才太过气愤都忘了,但一想,算了,明天自己给吧,不用她们带,正想着,身后有人喊自己,
陆天翔站住脚,只见周家铭赶了上来:“你下午又当干部去了?”他打趣道。
“屁个干部,苦命一条,给学生会那帮人干活。”他这么说的时候陆天翔想你还不是巴不得干?
“你呢,又去陪佳人排练去了?”
陆天翔本想说“屁个佳人”,但还好及时收住了口。两人并肩往宿舍走去,在临近的时候,却见门口拥了好多人,怎么也走不前。
“打架?”“车祸?”,两个人齐声说出了各自的想法,确实,在中国的大街上,能够让人围观的情形就这两种。
等到两人再走近,真相进入视野时,两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辆大红色宝马 Z4敞篷跑车停在大门口,不过这不是让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下来的,真正让两人诧异地魂都出鞘了的是正和看样子是车主的女人交谈的竟然是林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