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全集》梁心

19、第十八章

　　陆天翔良久回过神来，正要回答：“陆天翔你怎么了你，你怎么摔得头破血流了，你干嘛不告诉我，啊？”
　　陆天翔忽然觉得委屈，想我摔得头破血流干嘛要告诉你啊。
　　可那头的责骂还没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啊，你当我空气啊，还要我今天主动来找你，我都在你楼下等了半小时了，你干嘛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陆天翔终于控制不住了，忽然越过理智由着性子喊出一句：“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燕最讨厌的就是等人，本来她就火冒三丈了，冒雨赶过来等了半小时电话还老是不接她几乎已经到了怒火攻心的地步，现在陆天翔竟然冒出这么无情的一句，李燕刷得瞪直眼，直把正朝自己看的一个男生吓得疾步逃走：“好，我犯贱，要烦你，你自个儿去吧。”
　　刚还整个世界都是李燕的责骂，这会突然只剩下挂断电话后冰冷的宁静，以及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陆天翔遽然惊醒，想想看，要不是关心鬼才来骂你。陆天翔已顾不得尴尬，赶紧重播了过去。
　　李燕正气愤地走出宿舍楼大厅，站在冰冷的细雨里，电话响了，她不想接，可就在拇指放在红色挂机键上的一刹那，她却怎么也无法狠心摁下去。短暂的瞬间已容不得她多做思考，凭着本能，她还是移向了绿色的接听键。
　　在接通的一刹那，双方都没有说话，李燕想听听他要说什么，而陆天翔则是在等待李燕的责骂，尽管李燕觉得接了电话是犯贱，陆天翔也觉得自己还要听她骂更犯贱。但两个人还就这样同时心甘情愿犯贱着，奇妙的时刻定格在这一瞬间，也定格在三个女孩的目光内。
　　陆天翔等了一会没声音，终于主动开口了：“刚，刚对不起，我……”
　　“你在哪呢？”李燕打断他，她本想刺刺他的，可一想何必呢，她可不是那种喜欢用拐弯抹角的讽刺来让别人难受的人。
　　“啊？哦，我在音乐教室排练呢，就在大学生活动中心这里。”
　　“那我来吧。”李燕叹口气。
　　“哦，不，不用，我们这就好了，我马上来。”
　　“你等在那儿吧，我还不知道你膝盖怎样了。”李燕挂断电话，走下台阶，骑上车，朝二食堂的方向而去。
　　陆天翔回到电子琴前，没有坐下：“那个……”
　　“今天排练就到这儿吧。”徐睿率先说道，这个想法与陆天翔不谋而合，陆天翔急忙点头。
　　“哦，李雨菲，我……下午可能有点急了……”
　　李雨菲有些讶异：“没事，挺好的。”
　　相比于徐睿与吴欣对自己的苛刻的不理解，反衬出来的是李雨菲的善解人意，陆天翔不由得笑笑，觉得这女孩挺好的。可两人的这一相视而笑并没逃得过旁观者的眼睛。
　　陆天翔有所意识，岔开话题：“你回去把梁静茹的歌多听听，其实她的歌不难唱，关键是你要感受她所表达的情境，唱歌和画画写作是一样的，是一种艺术上的创作，看得懂《向日葵》的人觉得它是无价之宝，看不懂的人当然觉得一文不值，而所谓看得懂，便是体会情境，体会创作者的思想，意识，价值取向。而要取得艺术上的突破，是需要放下心里目的性的包袱，纯粹从本能的热爱来对待，是因为喜欢而做，不是为了其他任何目的。当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懂，我也没专业学过音乐，但我就是这样理解的，慢慢来，你可以的。”
　　三个女孩呆呆地看着陆天翔，正为他这番高深理论迷糊地云里雾里，从门口传来一阵清脆掌声。
　　三个女孩还不明白来者是谁，陆天翔便兴冲冲地迎上去：“李燕！你这么快。”要知道陆天翔从宿舍走到这里可是走了半小时呢。
　　“我骑电瓶车的嘛，哎，给我看看，鼻子怎么样了。”李燕都不顾及三个女孩惊愕的眼神，一会儿轻抚陆天翔的鼻梁，一会儿又蹲下询问膝盖的情况，接着又一把手搭在陆天翔的胳膊上搀扶他坐下来，整个过程，两人像入无人之境，看得吴欣狠狠咽了几口口水，她第一想到的是陆天翔难道没发现徐睿还在吗？
　　“这么远的路，你中午一个人走过来的吗？”
　　“呃，是啊。”陆天翔一点也不害臊，因为刚才的愧疚，他现在很乐意接受她的关心。
　　“怎么这样？”李燕嘀咕了一句，瞟了眼那边的三个女孩，心里泛起阵阵埋怨，难道她们都不知道陆天翔的伤吗，亏得还同学呢，“你膝盖还肿着，要来打个电话给我嘛，我送你来啊，这么远你怎么走的啊。”
　　“没事啦，我能行的。”陆天翔傻呵呵地笑着。
　　雨水淋湿了二食堂廊柱间大理石的台阶，使得台阶有些湿滑，汩汩细流在三个女孩的脚步间跳跃，溅起朵朵水花，尽管穿堂风有些刺骨，但多少能扫清一个下午室内的窒闷感，令人神清气爽起来，思维也活跃起来。
　　“哎，雨菲，你说这是陆天翔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啊。”李雨菲倒有些沉闷。
　　“吴欣，你这么喜欢烦人家事情干嘛？”徐睿不以为然。
　　“这哪是烦。”她诧异道，“如果那女孩知道陆天翔还每天都在给你写信那还了得。”她故意摆出事情很严重的表情。
　　徐睿被她弄得没话说，不理她，拉开食堂的玻璃大门走了进去，吴欣又将话题转向李雨菲：“哎，雨菲，你好像不太开心哎，你怎么啦？”
　　“啊？没什么啊，没什么不开心。”李雨菲说着笑笑，却笑得很是僵硬，这回轮到徐睿与吴欣两个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等到三个女孩离开，李燕才开始环顾起这间音乐教室，这并不是一个她想来的地方，因为在她生命过去的某一刻，这里留有她太多的身影，但她还是决定走上来，不为别的，只为彻底忘记过去。
　　几年没来了，这里的摆设竟然没怎么变动，钢琴依然在靠窗的东北角，在夏至的那一天，夕阳偏北23度26分，温和的阳光可以铺满整架钢琴，也可以铺满钢琴后面的人，但现在，钢琴用一块白布照着，没有阳光也没有人，有的只是窗沿上滴下的雨水。在房间的西墙边是一排架子，摆着各种乐器，有东方的也有西方的，虽然这些乐器谈不上有多好，但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有些稍微贵重的还被锁在玻璃柜子里编上了号，要用得去管理员那儿打申请。这些乐器大多数都是捐赠而来的，只有极少数是学校自己购入，毕竟这不是一所有艺术专科的学校，所以能有这样一间乐器房已经很不错了。
　　在南墙根，几张课桌椅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据说学校里有了一个乐团，但李燕没见过，本科四年才是大学最精彩的时光，当上到了研究生，多少与丰富的校园生活有些脱节了。
　　“你刚才的理论是书上看来的还是自己总结出来的？”
　　“当然自己总结的啦。”陆天翔自负地说。
　　李燕笑笑：“那两个是谁呀。”
　　“哦，李雨菲的室友，还有……那个褐色头发的就是，徐睿。”
　　李燕着实一愣，努力回想那女孩的模样，却不甚明朗，原来那就是徐睿呀，李燕一时说不出啥感觉，索性问道：“你开始写信了吗？”
　　陆天翔以为她期望得到肯定的回答，睁大眼睛定定地点着头，可李燕在笑容背后真的希望陆天翔走出这一步吗？她自己也说不来。
　　李燕看了下时间，还早呢，她让那三个女孩先走当然是有目的的：“这里这么多乐器呢，拿上你拿手的来一段吧。”
　　“呃……那就电子琴。”
　　“电子琴不好，你弹电子琴还不如弹一段钢琴给我听呢。”李燕本是随口一说，但这个随意的想法立即充实起来，“对啊，你弹钢琴吧。”
　　“啊？”陆天翔望着那边的三角钢琴，多少有些为难。
　　“怎么，你不会吗？”
　　陆天翔诙谐地一笑，笑话，他陆天翔就是不会吃饭也不可能不会钢琴啊。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燕二话没说就走过去，一把揭开厚重的遮尘布，顿时，一架泛着光亮的黑色钢琴展现在眼前，李燕又支起盖子，翻起键盘盖。霎时间，陆天翔的内心像是流过一股强烈的电流，这股电流刺激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陆天翔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动起来，钢琴，作为乐器之王，曾是陆天翔最热爱的乐器，每次坐在钢琴前，当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这美妙的身躯，他几乎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它的脉动，它的灵魂，但如今，面对这位故人，他却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过来啊。”李燕要来掺他，却被陆天翔移开胳膊，“为什么？”
　　陆天翔突然抬起头，以哀求的眼睛看着她：“算了吧，我……不会。”
　　李燕意识到什么，蹲下来，温和地看着他。
　　“天翔，为什么呢，告诉我好吗？”还没等她说完，突然陆天翔的脸颊上滑下一行泪，是这么地突然，令李燕都手足无措，她想都没想便抬起手，轻轻揾去这行泪，两手托起他的脸庞，“天翔，怎么了……”
　　陆天翔并不想哭，可当看到钢琴，又看到眼前像港湾一样温和平静的李燕时，他那颗痛苦的心再也无法抑制眼泪的汹涌而出：“对不起，我……不敢。”
　　将陆天翔揽入怀里的李燕终于知道，钢琴曾是陆天翔最热爱的乐器，他把家中那架父母买给他的钢琴视作比生命还重要，但就是那架比他生命还重要的钢琴，却在他初中毕业的时候被他亲手砸毁了。自此，他再也不敢去碰钢琴，就像伤害了他最爱的人他再也不敢去亲近，而不仅仅是李燕先前猜想的缺了一只脚不能踩踏板了。
　　“天翔，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伤害了我，你还会来找我吗？”
　　“啊……”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找我，但我希望你会。你都说了，你是那么热爱钢琴，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那么难道就因为一次伤害你就一辈子断绝了吗，钢琴是需要人来弹的，它摆在那里那就只是一架钢琴，他自己奏不出美妙的音乐，他需要那个把他视作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来演奏他，如此，他才能称之为一架钢琴，否则什么也不是，对吗？”
　　“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件乐器，没有灵魂，但我知道在你眼里他是不同的，不然你也不会惧怕走过去，而他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我这种人，而是你，是你这双灵巧的手，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是你依然对他的热爱，对吗？”
　　“来吧，天翔，我跟你一起。”
　　“什么，你？”
　　“是啊，你别看不起我好不好，我虽然弹得不是怎么好，但至少也会的，来吧。”
　　一半是因为被李燕所打动，一半是源于李燕的请求，陆天翔终于被李燕拉着坐在了钢琴前，李燕相伴而坐。钢琴，通过敲击琴键牵动包着绒毡的小木槌，继而敲击钢丝弦发出音符，八十八个黑白琴键，对应八十八个音符，每一个音符下都蕴藏着一个沉静而又激昂的小小精灵，千万种组合变化，随着演奏者的精神而共鸣，创造出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这就是钢琴，与小提琴和古典吉他并称世界三大乐器，从没有其他任何一样乐器能让陆天翔心生崇敬，能让陆天翔在弹奏时心灵交融。他热爱，敬仰，也痛悔，他还记得自己趴在地上捡起掉落的琴键时，感觉像死了一样。
　　“我先来还是你先来？”见陆天翔还在犹豫，李燕率先把手放了上去：“我先来吧，其实我会的钢琴曲很少，要是弹得不好你可不准笑我啊，嗯……那就最简单的《致爱丽丝》吧。”李燕说着，正襟危坐，集中精神，按下了第一个键，那段再熟悉不过的旋律随即飘扬而出，盈满整个空间。
　　陆天翔多少有些诧异，这根本不是一般的会弹而已，而是弹得很好了，不仅是音准，力度，衔接，包括动作，手势，仪态，都达到了一个准专业的水准。就是陆天翔也丝毫听不出这段旋律里的瑕疵，甚至，甚至陆天翔能听出李燕的感情！
　　是的，起先他还以为是错觉，但闭上眼睛凝神倾听，这段《致爱丽丝》里确实包含了独有的思想与感情，一股淡淡的忧伤贯穿每一个音符，无可避免地流露出来。就好像拿出旧照片细细端详，带着对逝去的忧伤以及对未来的些许乐观的期望，虽然绵绵细雨，但并不为这阴雨而忧伤，在高潮处，音符变得果断而干脆，显得有些生涩，没了流畅感。
　　李燕还在继续，她是如此地专注，以至于都没意识到陆天翔也加入了进来，为她抚平这股生涩。李燕猝然惊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首没有任何预演的连奏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就能这么不经意地加入进来，并做到与自己的琴声几乎融合在一块，仿佛他能读懂自己的心思一样，又或是他能读懂连李燕自己都无法言表的情愫！
　　当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四目相对互相凝视，李燕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一样的空间，一样的时间，一样的情境，惟有的不同只是人与这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那一刻是夏至日的阳光。
　　陆天翔难为情地收回眼神：“嗯……弹什么好呢？下雨呢……”
　　陆天翔看向窗外嘀咕着，正在李燕也向窗外看去，琴声再一次响起来，旋律是Yiruma的《Kiss The Rain》。
　　李燕没听过这首曲子，但随着琴声的起起落落，李燕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至窗外静静的雨雾中，阒然间，李燕像是迷失了自我，剩下的只有耳畔的音乐与视野中的细雨。舒缓的乐调，恰如那连缀不停的雨，没有耀眼的阳光，没有澎湃的激情，但每个音符却似那雨滴，行云流水，如爱人轻柔的相拥，如朋友温暖的问候，如家人平和的笑颜，触碰在你心弦的那一刻，为你洗去生活的磨砺与风尘。音符间或跳跃，欢快，间或流畅，舒缓，岁月的过往就像流过指尖的溪流，潺潺而行，生命的辛苦就这样被轻轻地冲刷掉，留下的是眼前这张宁静的面庞……
　　陆天翔，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默默无闻地行走于世界的角落，你为何要弹起这一首曲子，而我，又为何与你并肩在此……
　　直到陆天翔的琴声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李燕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眼前的，依然是陆天翔那简直跟女孩子一样的矜持的笑，单纯的笑。
　　李燕忽然有些惶然，她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评价，或者说她仍然没从那段旋律中走出来，正显尴尬，忽然从门口处又传来一阵掌声。
　　李燕抬头定睛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是怕她误会，又是相迎的需要，赶紧起身走上前去：“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