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全集》梁心

16、第十五章

　　徐睿拿过包来，把两本作业本先塞了进去，忽然发现手机屏幕亮着，她赶紧拿出来，打开一看，本来急切的眉宇忽然变了色。

　　下课后请慢点走，有一封信要给你。

　　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这通常不会是一条好短信，因为会这样做的准是她们并不喜欢的人，而她们真正喜欢的人却根本不会这么做，现实与希望总是背道而驰的，陆天翔当然属于前者。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天翔的心几乎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因为心脏太过剧烈的跳动，他都要吐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徐睿起身，先是到讲台上给任课老师签字，这一刻，他的心真像堵在了嗓子眼，几乎把他憋死了，陆天翔都有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恐惧，她是要直接从前门走掉还是走过来呢？他那巨大沉重石头般的心脏像是仅被一根蛛丝悬在半空，要落却落不下来。
　　签完字，只见徐睿跟吴欣她们说了些什么，那两人朝前门走去，天翔的心像是坐游乐场里的太空飞梭，一下被发射了上去，就在一刹那间，徐睿又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陆天翔慌得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放。
　　徐睿像是有所犹豫，但还是一步步地往他这边走来。天翔的心终于失重而落，可随着徐睿走近的脚步声又逐渐升高，他已经紧张地手心全是汗，都能滴出水来，手紧紧地按着书本，而信就夹在书里。
　　徐睿在最后几步加快了步伐，陆天翔直到这时才敢再次抬头，但躲躲闪闪的眼神就像小偷窥视警察似的。为了不让徐睿有丝毫等待，他预先翻开书，把雪白的信封的拿在手里。
　　他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不知道徐睿会怎么做，会说什么，会是怎样的反应，总之……
　　徐睿头也没抬，脚步都没停，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接过信封，以快得陆天翔几乎无法辨识的语速说了句“谢谢”，没有做一丝的停留，甚至脚步都没有慢下来，径直转身朝后门走去。
　　天翔恍然抬头望去，还有点呆滞，徐睿她们早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什么？这就结束了？陆天翔的心还没来得及经历一个下落的过程，如瞬间转移般落在了地上，都没给他扬起一点尘土的时间，仿佛刚才升得那么高纯属无用功，这会儿一点没有惊心动魄的冲刺感，平静地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就像是本该一块石头从空中飞速落入水塘，溅起十米高的水花，荡漾起徐徐波纹，但事实上却是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放入水中，没有引起一丝的动静。
　　陆天翔望着空荡荡的门框，突然间感到很失落，原来竟是这么地平淡，自己之前的紧张根本没有派上屁大点用场，或是根本就是自作多情，毫无必要。
　　天翔理理书本，抬头望一下天空，感觉平静地叫人发憷。
　　徐睿这两天很忙，学院里要她写几份像样的思想报告，作为帮她成为预备党员之用，所以若不是陆天翔这封突然来信，她每天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思想报告，但今天，她拿着这封信却犯了难。
　　她不想看，甚至想一扔了之，她对陆天翔的感觉就像路人那样平淡而陌生。她甚至为这封莫名其妙还没打开看的信有点厌恶他了，搞什么嘛，写什么信啊，不是给人平添烦恼吗。天啊，好在陆天翔不会读心术，要不他会被徐睿现在的想法给气死。我不想说陆天翔是在做蠢事，至少如果他没做，他会后悔的。
　　尽管根本连好奇的欲望都没有，但还是有一个原因让她决定看看吧，那就是陆天翔至少帮了李雨菲。徐睿回头往她那边瞧了瞧，忽然发现李雨菲竟然在看着自己，李雨菲赶紧回过了头去。
　　信封没封口，里面只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信笺纸，跟男孩子给女孩子写情书用的花花纸张截然不同，徐睿心里踏实了一些。打开信纸一看，老长的一篇信，洋洋洒洒得有上千字，字一个个码得跟方块似的，她蓦地一惊，这么多，我还得写思想报告呢。

　　徐睿：
　　你好！
　　我是陆天翔，江苏南通人！
　　想不到该给你写些什么，先说说我家里吧。我老爸是镇上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也是一名外科医生，转业前是一名军医，平时血这东西见多了就麻木了，一看到满身是血的就激动地不得了，汗颜。我老妈是个退休工人。还有个妹妹，叫天娇，八岁，上小学二年级。你别看她小，跟我吵起架都能把我给吃了，野蛮地不得了，但是吵架吵多了也成了习惯，我每次一回家就上串下跳地跟我吵，晚上还乘我睡觉喜欢搞偷袭，所以现在我都很怕回家，一回家就像打战，你知道吧。（徐睿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好几回，想这陆天翔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不过倒还挺幽默，从文字中你都感觉不到他是一个残疾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嘿嘿。可能你们都会觉得我因为腿不好是一个十分孤僻的人，其实我的本性并非如此。残疾前我是一个很开朗很乐观很积极很好动很疯狂很有奇思妙想的人，但凡学校里的各种活动，我一直都是焦点人物，只是残疾后身体的原因使得我性格中的这些本性被抑制了，要不我今天就不会给你写信了。
　　我的脚是在初三的时候一次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发生车祸，粉碎性骨折加上创面无法愈合，不得已截肢。说句实话，这场灾难给我带来的转变太过巨大，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精神上的，但我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种性格并未改变。
　　我喜欢玩玩乐器，像电吉他，贝斯，架子鼓都会一点，但我最擅长的还是键盘，我想那天你也见过了，但那还不是我的最高水平。我老爸老妈为了我的音乐爱好给我买各种各样的乐器，足够组成一只完整的乐队了。我10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套完整的架子鼓，这可不便宜，所以架子鼓一度是我最喜欢的乐器，但后来因为脚的原因就不再敲了。
　　组建一支乐队曾是我的梦想，尤其是80年代朋克风格的，可惜的是这个梦想却离我愈来愈远。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对自己的现状以及未来看得很清楚，阿甘说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可惜我吃的是德芙家庭装，下一块的味道永远和我嘴里的一样。
　　第一次写可能写得多了点，必然会打扰到你，但既然写了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的字已经丑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所以如果你读到这里都看懂了，要知道我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哈哈，开玩笑的。
　　你用不着回复，能花几分钟看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希望你不会觉得很烦。
　　2008-11-20

　　徐睿读完信长叹了一口气，嘴角还挂着笑，不过不是什么幸福的笑，而是被陆天翔这种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的幽默给逗出来的。让她感到放心的是陆天翔没提喜欢什么的，这让她多少松了一口气，不至于无谓的心烦。他可能是一个人孤独了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可为什么是给我写信呢……
　　徐睿不愿想太多，收起信，塞进了抽屉里，拿过写有思想报告草稿的纸，唉声叹气的感觉又来了，这到底要写到什么程度学院里才会满意啊。大学里的思想报告跟入党申请书，绝对是中国学生十二年学习作文后练就的精华。
　　第二天，课上到一半，陆天翔又给徐睿发来一条短信：

　　下课慢点走，今天还有一封信给你。

　　徐睿犹豫了一下，回了一条过去：

　　你的信我看过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今天的陆天翔已完全没有了昨天的瞎紧张，早早地把信准备好了。天翔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隐约从这简短的几个字里看出徐睿并不厌烦，而是很乐意看他的信，这让他的信心激增，心里满怀希望，看来正如李燕说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自己有时候就是顾及地太多。
　　可一下课，当徐睿大踏步又走了过来时，他却突然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如果说昨天给信的情景不是他所想的话，那今天他是真想好了要说几句话的。可一见徐睿走过来，花了一天所想的一切都好像泡影般灰飞湮灭，不留一点痕迹，连一点提示都没留给天翔。
　　今天他提前站了起来，把信拿起来，正要说什么。徐睿依然和昨天一样，脚步停也没停，慢也没慢，快速地说了句“谢谢”，接过陆天翔手中的信转身朝门口走去。
　　天翔再一次被她的举动弄得不知所以然，怎么今天又是这样，他不禁感到懊恼，这哪像是一个男孩子给一个女孩子信啊，这分明是两个特工在接头嘛。可懊恼也没办法，他不可能再追出去，他也追不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欣慰的，他所想的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最坏的情况是她跑过来说“对不起，陆天翔你别写了，我很讨厌”。
　　陆天翔仰着头走在路上，清风拂面，虽然有些冷，但很清爽，嘴角泛过一丝微笑，事情还是在按着他的意愿发展，并没让他感到失望。
　　吴欣有些激动：“怎么，他今天又给你写信了啊。”
　　“嗯。”徐睿无奈地奴了一下嘴。
　　“他昨天给你写些什么啊，我们不要看，你就说说嘛。”吴欣试图问出点什么，还给李雨菲使了个眼色，意思两面夹击。
　　“哎，没什么了，不知道写些什么。”徐睿一边是实话，陆天翔确实没写什么，她都记不起来具体内容，一边是她不愿提。
　　“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嘛？”
　　“哎呀，真的没什么啊。”徐睿有点急了，跺着脚，“要不回去给你们看得了。”
　　“我们可不要看，这信又不是写给我们的。”吴欣故作满不在乎说。
　　“那你们要我怎样才相信啊。”
　　“不要怎样，我们就是不太相信，一个男生给你写信会不提喜欢吗，那他干什么，跟你拉家常？是不是，雨菲。”
　　“还真让你给说对了。算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去办公室，交思想汇报。”徐睿说着挥挥手走开了。
　　“我就不信陆天翔不是因为喜欢才写信。”吴欣依旧固执，“雨菲，你说呢？”
　　“啊？”李雨菲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哦，我……我也不知道啊。”
　　吴欣好像看出了某些端倪，突然止步：“哎，雨菲，你不是喜欢陆天翔的吗，你嫉不嫉妒啊。”
　　“啊，什么呀，你瞎说什么啊。”李雨菲一下子急得脸绯红，狠狠捶了她两下，吴欣一阵得意的哈哈大笑。
　　徐睿吃完了饭才回到宿舍，累得什么都不想做，爬上床一头倒了下去，这可恶的学院还要她再写一篇，今天交去的那篇还要拿回来再改改，简直没完没了都。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明明什么都不愿想，却独独想到陆天翔的信还没看呢。
　　可信一打开她就后悔了，比昨天的还长。

　　徐睿：
　　我长这么大从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即使是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晚，因为我从不担心自己的成绩。但今天，整整一天，我的心都像一头吃了大量兴奋剂的小鹿不停地乱跳，尽管我时刻告诉自己根本没什么，但这种莫名的紧张却是我所不能控制的。
　　下午看到你进教室的那一刻，我的心以1200匹的马力狂跳不止，尽管我故作镇定地玩手机，但我确实可以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整整两节课每一秒都在犹豫，我这人总是在犹豫，换句话说就是做什么事磨磨叽叽的，下不了主意。在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我写下了短信，并在收件人上写下了你的名字，但在接下来的20分钟里，我的大拇指放在确定发送键上不曾动过，不知你能否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我在想你收到短信会是一种怎样的惊讶，你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你会不会根本就不理我，想着想着就到了最差的情况，你发条短信过来骂我“死个神经病，竟敢骚扰我”。我不敢再想下去，眼睛一闭牙一咬，摁了下去。
　　这就像是坐过山车，在我摁下去后，过山车从最高点直冲而下，在0.2秒内从零加速至180迈，天旋地转，地球引力引起的巨大惯性使我脑袋一片空白。在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脸红（但愿没有，即使有但愿你没看见），但我的心真的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甚至有种要吐的感觉，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就是那种跑完5000米后的感觉（初中里，跑完后是像死人一样被抬回去的），又或是过山车的最后一个360°（那是锦江乐园的过山车，下来我吐了，从吐出来的东西里我看到了中午吃的薯条以及前一天晚上吃的五花肉，恶心地我又吐了一次）。（徐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他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也知道害怕什么，害怕会打扰你，害怕你厌烦，害怕你根本讨厌看到我的信。但在我知道你讨厌之前，在你有男朋友之前，我会一直写，打扰也没办法了，因为我不想什么都不做，任由时光流逝到毕业那天再后悔当初什么也没做，这才是最痛苦的。
　　我这人也谈不上害羞什么的，曾在全班女生的怂恿下跳上讲台撅着屁股埋着头深情款款地唱张雨生的《大海》，因为唱得太投入，眼睛闭得老紧了，班主任在门口足足站了两分钟，教室里早已鸦雀无声唯独我还在那跟猴儿似的，一开眼吓得我脚不留神一踩空摔了下来，乒乓球那么老大的包足足在我脑门上呆了一礼拜，老同学看见了还以为我长角了。所以平时大方了去了，但在你面前确实一句话也说不出，从上面我发个短信都要20钟你基本可以看出来。
　　我为什么写信你也许已经知道了，不敢说我爱你，因为我们还没开始交往，不敢想你会喜欢我，尽管你对我笑过两次（自作多情的我），更不敢奢望那个“爱”字，写信的目的只有一个，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默默地喜欢你，哪怕直到毕业那天，因为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你的背影太难熬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总坐最后一排的原因）。我不敢再等下去，因为我十分害怕担心恐惧提心吊胆有一天你的边上坐了一个男朋友，所以每每看到你跟吴欣李雨菲坐在一起我是既高兴又尴尬，高兴的是你还没有男朋友，尴尬的是我该怎么把信给你呢，但总归是高兴居多。
　　前两天收到一条短信，说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是第一节课来了不点名，第二节走了点名了，但对我来说，最最最……大的痛苦是，我来上课了，却没见着你。
　　上面的这些话要我当着你的面就是打死我几次也说不出来，至少现在说不出来。我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在你面前傻了吧唧地结巴成啥样儿。
　　本想找个素雅又不失好看的信封，就像你人一样的感觉，但找来找去都是那种花里胡哨的，见谅。
　　2008-11-21

　　徐睿拿着信，看前半段心情还是很轻松的，但看到后半段，尽管陆天翔的言辞极力加以幽默，但徐睿的心却越来越乱，原来陆天翔真是喜欢自己才写的信！
　　如果说昨天她还不把这当一回事，坦然面对的话，那么今天，她真希望自己没有收到这该死的信。搞什么嘛，干嘛要来扰乱我安逸的生活呢，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回答他好呢。一边还有那吹毛求疵的思想报告，徐睿一下子烦乱地恨不得大发一通脾气。
　　当她翻身下床，把信狠狠往抽屉里一扔恨不得把它扔疼时，回头一看，竟发现李雨菲又在看着自己。两人都迅速地移开目光，徐睿什么也不想说，她恨不得脑海里能有一块橡皮擦，把她看过的两封信擦个一干二净才好。
　　外面夜空晴朗，一轮上弦月斜挂其中，是那么地空旷寂寥，偌大的黑色幕布上只有这一点景色，纯净而单调。徐睿希望自己的心也是如此，简洁，纯净，但自从进入了十一月的下旬，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烦躁起来，烦恼好像之前商量好的，要在一年的这个时刻，集体进攻她的心灵阵地，她在恪守着这最后一片净土，但陆天翔的信好似一颗从B2空投而下的重磅炸弹，让你猝不及防，任你的城墙再坚固，再高大，也毫无抵抗之力。终于，这片阵地失守了，他彻底搅乱了徐睿的心湖，这个湖里的鱼儿再也找不到安宁的角落了。
　　第三天了，陆天翔依然准备好了信，尽管写到这第三封，他的灵感已经开始消退，不像前两封那么情绪激昂了，才短短的一封，但他还是决定按照计划的，只要第二天上课，必然每天一封。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一片乱哄哄的，唯独不乱的就陆天翔和徐睿。徐睿照常收拾完书包先上讲台请任课老师签字，吴欣和李雨菲等在了前门口。天翔静静地看着她，连给信的手势都摆好了。
　　徐睿签完了字，折起表格，突然向前门走去，没等陆天翔来得及反应，已走出教室，消失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