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全集》梁心

14、第十三章

　　陆天翔的英勇事迹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全班，不出意外地在两夜间理学院尽人皆知。他不知道林浩他们是怎么帮他宣传的，反正不是朝好的方面，你说一个男生晚上睡在一个博士研究生的女人家里，谁能不浮想联翩，可能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都能写出一部艳遇来，中国人百分之九十的创造力与想象力都用在了谣言的构想上。
　　陆天翔的“艳遇”说出来肯定会被林浩他们说孬种，所以他根本不想提。这之后的一个月，陆天翔都没再主动联系过李燕，其实他无数次地拿起手机想发短信或是打电话，可想想说什么呢，说我想你吗？陆天翔不敢说，是的，在他心底何尝不希望李燕能成为自己的女朋友呢，这是一个多么优异的女孩啊，各方面都很优异，外貌，学业，能力，当然除了有点暴躁的脾气外，其他一切在陆天翔眼里是几近完美的。可又正因为这种完美，他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不敢把自己被定义为“胆大妄为”的想法暴露一点点，因为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而他也很确信李燕是绝不会看上他的，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就像南通小小的狼山与巍峨泰山之间的差别，岂敢比肩。
　　残疾人，自卑也好自知之明也罢，他们总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自由抒发情感，从一个方面是自卑，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害怕失去，深深地害怕。
　　所以在抛开泰山后，他把更多精力集中在了离自己近得多的徐睿身上，不管从哪方面讲，徐睿的可能性要比李燕大多了，至少徐睿还能天天见着呢。
　　陆天翔一边朝食堂走去，脑海里还一边反复论证着“写信”的可行性，尽管渺茫，但不是绝对无望的。在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忽然感觉骨子里流过一道寒意，回头一看，却见徐睿李雨菲吴欣三个人跟着自己，不禁吓一跳。
　　“你们……”
　　三个女孩子被发现了也很慌张，因为她们是准备等陆天翔进去坐下后再假装偶然碰见的。三个人你推我让了一会，吴欣率先开口，特意指着雨菲：“陆天翔，我们雨菲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想请你作伴奏，你愿意吗？雨菲你说呀。”说着把雨菲往前推了一步。
　　“啊？”
　　雨菲被这一推赶紧往后躲，但后面四只手抵着自己的腰，回不去，只好硬着头皮说：“他们都说你弹得很好的。”
　　“谁说的？”
　　“男生们，好多男生都说你经常在宿舍里弹的。”吴欣说道，恨不得为了证实这一点，拉个证人过来
　　陆天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好，他并不是那种很冷酷的人，如果是残疾前，这种请求还用说吗，让我临场发挥都行，可现在……
　　“我，不想……”陆天翔摇了摇头，走开来去，三个女孩子都有些吃惊，但又像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并不生气，李雨菲还上前一步为他开了门。
　　陆天翔坐在了落地窗旁的位子上，三个女孩也相跟着围了过来。
　　“陆天翔，你为什么不愿意啊。”吴欣这样问的时候手臂被李雨菲捏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不愿意呢？陆天翔自己也说不来，所以他有些尴尬，大二了，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无闻，一年多来，班会郊游各种集体活动他都没参加过，在大多数时间的大多数同学脑袋里，他们甚至都不会想起班里还有陆天翔这么个人，他实在太低调了，低调地像不属于这个集体一样。他也承认自己是离群，可他就是不想再站在人前了，曾经的伤害造就了今天的他，他不想去改变，宁愿一个人躲在孤独中舔舐伤口。
　　“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哎，陆天翔你怎么不识抬举呢，我们三个在求你呢可是。”
　　“吴欣……”李雨菲都后悔让吴欣冲在前头了，缓和气氛道，“陆天翔，我们请你吃饭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天翔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三个，“我已经很久没有登过台了。”
　　“你只是伴奏，又不要你……”
　　“吴欣，你让他说完。”李雨菲抱歉地笑笑。
　　“就像他们说的，我是会弹奏乐器，可我确实不想再在大家面前表演，我……而且，你为什么要伴奏呢，放伴奏带不一样的吗？”
　　这一次李雨菲及时制止住了吴欣，解释道：“我也不清楚，但是用伴奏带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乎大多数都是用伴奏带的，而我……确实唱得不是怎么好，我就想怎样才能与众不同，给观众眼前一抹亮色。”
　　“所以你就想到我……”陆天翔说着往下瞟了眼自己的腿。
　　“不是的不是的，请你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
　　“雨菲你就别跟他废口舌了，不愿意拉倒，我跟徐睿都觉得用他做伴奏不好呢……”
　　“吴欣……”李雨菲一下子急得眼眶都红了，“陆天翔，我是诚心希望你能帮我，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才能可以吗？”
　　“呃……陆天翔……”徐睿终于发话了，直到今天的这一刻，陆天翔与自己心仪女孩的眼睛才有了第一次长时间的对视，尽管谈的不是他们之间的事，不过这也让他的心跳急剧加速了，“希望你能助雨菲一臂之力，她绝对是很诚恳的，也许你不知道，我跟吴欣是都反对她这么做的，因为，也请你理解，我们对你了解不多，觉得你起不到多大作用，但雨菲是执意想要邀请你，她能够这样站在你面前说这么多是很不容易的，你可以拒绝，但也请你好好考虑下，如果你答应了，报名上去的时候是你跟雨菲两个人的名字，你们算一个组合的，你不是配角。还有，学校规定是一个班只能有一名选手，所以你们参加代表的就是我们班集体，我作为班长，我一定会号召全班同学全程支持你们，更别说，雨菲是我的好姐妹了。”
　　望着她们三人离去的背影，陆天翔忽然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悲凉，曾经那个与人为善的他哪里去了，自己怎么变得如此令人沮丧。
　　十一月初始，天气骤然转凉，按小学作文里的说法，秋姑娘已来到她的尽头，此时正是秋意最浓的时节，却也是一晃而过进入冬天的季节。校园里梧桐树上只剩下几片的树叶还在风中摇曳，与即将来临的冬季作最后的挣扎，但不管怎样，终将全体谢幕。
　　她讨厌这个时节，因为天黑得越来越早，小区的自动感应路灯亮得越来越早，这意味着从天黑下来的那一刻到她睡觉的那段时间越来越漫长。很多个夜里，她抱着哈巴狗，电视看着看着就会出了神，回想着陆天翔睡在这里的那个晚上，自己第一次感到安全，第一次没有感到寂寞，第一次希望这漆黑的夜晚再长一些。多少次她想给陆天翔打电话，但打了电话说什么呢，说自己寂寞没人说话吗。于是每一次在通讯录里已经找到了他的名字，却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
　　她承认自己挺喜欢陆天翔这个人，不仅仅因为他的相貌，也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给人的感觉，那种单纯到极致你在第二个人身上永远找不到的感觉，但要说爱，决不可能。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不会再仅凭着感觉走，活在臆想的情境里，现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虑后果和将来，包括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当然最纯真的爱情是双方不论对方的家庭，背景，财富，地位，哪怕跟着你穷苦一辈子也愿意，但当代社会注定不可能有这样的爱情，李燕已经为此跌过重重的一跤了。
　　今天星期六，李燕没有跟实验组的几个人出去玩，早早地洗完澡，坐在床上看电视。东方卫视正在播《相约星期六》，陈雷的主持还是很有趣的。在最后一对速配情侣入座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竟是陆天翔打来的，一时间她高兴得仿佛打来的是自己的男朋友。
　　“喂，陆天翔。”她激动地没等陆天翔开口，率先喊了一声。
　　“啊，李……燕。”天翔没想到李燕的声音这么激动。
　　“呦，都这么久了，你才记起打电话来呀。”
　　“我……”天翔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
　　“最近在忙什么呐。”李燕看着电视说。
　　陆天翔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觉得好别扭啊，怎么她希望自己经常打电话过去？天翔脑子一时糊涂，脱口而出：“你想我。”
　　“啊，你说什么。”李燕听清楚了，但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似的问道。
　　“没……没什么。”陆天翔慌得恨不得把那三个字拽回来
　　李燕抿嘴一笑，心想陆天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吧，打电话来有什么事，还是……”李燕故意顿了一下，“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
　　“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我有点矛盾。”天翔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矛盾……说啊。”
　　“其实有两个矛盾。”
　　“先说第一个吧。”
　　“我能先说第二个吗？”
　　“晕死，你在玩我呐！”
　　陆天翔咂咂嘴，他太紧张了，要知道在拨通前他可是在阳台上吹了半小时的冷风了，本想把自己吹冷静点，却吹过了头把脑袋吹麻了，他先把下午李雨菲她们的事说了一遍。
　　“这不挺好吗？你在犹豫什么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
　　“不是，我是觉得……我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我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在小学里，中学里，我一直是班里人缘最好的人，我跟谁都玩得来，跟谁都能成为朋友，我也没有拒绝别人的习惯，可现在，就在刚才我拒绝她们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冷漠，好冰冷，我不知道自己的热情哪去了，是不是永远也找不回了，你懂我吗，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我很难受。”
　　这头的李燕静静地听着陆天翔忏悔似的陈述，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越来越痛苦，李燕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体会，但她懂，她也能理解。
　　“就是这样，我……我难受得没人说，所以……其实都是废话，打扰你了。”
　　“陆天翔，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陆天翔以为她在迎合自己：“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依然记得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单纯，阳光，而快乐，你只是外表想要表现出冷漠，就像……就像怪物史莱克，也许这个比喻不恰当吧，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觉得你有些阴郁，但当我真的认识了你，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不到任何压抑与沉重的人，跟你相处的感觉就像身在云端那么轻松自在。你看似冷漠，其实你比谁都热心，你愿意去帮助人，你愿意为别人奉献你的光和热，如果可以这么说，你是一个外冷里热的人，我说得对吗？”
　　那头久久的没有回应，李燕轻喊了几声，直到隐约传来一声声吸鼻子的声音，她停止了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时光就在电话线的两端悄悄前行，谁也不着急。
　　“谢谢你！”
　　“天翔，愿意听我一个建议吗？”李燕的声音是这般轻柔，将陆天翔急缓辗转的心绪抚平，陆天翔应了一下，“明天，你主动走过去，答应他们的请求，好吗？”
　　“我……”
　　“哎，对了，陆天翔你有没有想到过，以后排练你每次都能近距离接触到那个徐睿呢。”这一点陆天翔还真没想到呢，原来有这么个大便宜，李燕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吧，你每一次参赛，我都来看，当然了，如果你想让我失望的话……”
　　“好吧。”陆天翔忙不迭地应下了，这边李燕得意地一笑。
　　“接下来，来说说你的第一个矛盾吧。”
　　“第一个你提到了，徐睿，我还是不知道要不要给她写信，我知道就像你说的，应该勇敢一点，不该犹豫，但我还是很矛盾。”
　　“陆天翔，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非她不二吗？”电话那头又应了一声，“那我再问你，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到了毕业那天你会后悔吗？”
　　“嗯，会。”
　　“那不就得了，你还是甘愿到时候后悔。我知道你要说，她不太可能喜欢上你是吧，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这是买彩票的话，你买了，中奖的机会很小，概率小得就像你不相信她会喜欢你，但若不买，你还指望能中奖吗，这个概率就是零，彻底没有希望。那么到时你会后悔当初没买这张彩票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李燕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斧凿，敲击在他的心坎上，闪出一道道火花。
　　李燕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他充足思考的时间，才又说道：“你在哪打电话呢。”
　　“在阳台上，两个人回家了，一个打桌球去了，估计晚上也回不来了，宿舍里就我一人。”
　　“那你干嘛不进去打，阳台上不冷啊……”李燕说到一半，忽然冒出一个很冲动的想法，既然两边都是一个人，她想让陆天翔再睡她这来，这不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是一个如此真实的想法，如此持久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就像伦敦的大本钟，敲击出震动整个世界的声响，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并且无法控制自己不说出来……
　　“喂，你怎么了。”
　　“啊，我。”
　　“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声音这么沉闷啊。”陆天翔一开始就听了出来，现在才有机会问。
　　“啊，你还听得出来啊。”李燕抽了张纸巾擤了下鼻涕。
　　“怎么感冒了呢，现在一天比一天冷了，别为了好看只穿一点点，多穿点衣服，多喝点白开水，还有现在早上的风可冷了，你有没有围巾帽子啊，有的都戴起来，到学校这么多路很冷的。要是一直不好，去医院看看吧，好得快点，还有……”
　　电话那头是陆天翔白开水般的一声声嘱咐，平淡却温暖，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点点浸润着李燕干涸孤寂了太久的心灵。她极力捂住嘴，不让陆天翔听到自己的抽泣，她不知道为何会哭，在这个孤独寂寥的夜晚，在这个秋末冬初的寒冷时节，在这颗已经好久没人来抚慰的心上，陆天翔的一连串再平淡不过的关切话语让她的下眼睑再也阻挡不了瞬时涌出的泪水的冲击，顺着脸颊而下，从下巴处悄然落下。
　　“那就这样吧，谢谢你。你先挂吧。”陆天翔说。
　　“哎，为什么？”
　　“上次我挂你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还发火来着吗？”陆天翔略带嘲讽地说。
　　“你……”李燕淡淡地一笑，“好吧，那我，挂了？”
　　“嗯。”只听那边似乎是手机远离耳边的声音，李燕突然拦住：“哎，等等。”
　　“啊，怎么了。”
　　“我……哦，没事。”
　　“那，再见。”
　　“哎，等等。”
　　“什么。”
　　“陆天翔，谢谢你打电话来。”
　　“不是啦，我谢谢你才对。”
　　“呵呵，再见。”
　　“再见。”
　　“听到你的声音很高兴。”李燕试图再一次阻拦电话的挂断，但刚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听筒里只剩下空寂无边的电磁声，电波不会因为你喊得快了些就能把这最后的几个字送过去。
　　陆天翔第二天几乎是毫无犹豫地照李燕说的做了，他并没感到什么为难，就像是在完成一个承诺。三个女孩欣喜不已，只是她们不会想到这可不是昨天徐睿一番话的功劳。在去食堂吃午饭的路上，三个女孩积极地又是给他拿书又是给他背包，把陆天翔像个皇帝似的供在中间，而我们的皇帝却不好意思地躲闪着路人的目光。
　　这一个月来，林浩几乎是见着人类就兴致勃勃，走在路上恨不得逮人就说陆天翔的“艳遇”，这个故事实在太精彩了，可扩充的空间无边，给足你施展想象力的舞台。可一见到自己的女朋友林俐，不免兴味索然，倒不是林俐让他觉得没面子，而是都谈了近一个学期了，只牵过两次小手，抱都没抱过，亲就更无从谈起了，心里不禁抱怨怎么就没有陆天翔那等艳福。
　　“林俐啊，你说我室友福分咋这么好呢，才没认识几天就跟人家女博士睡过了。”林浩丝毫不避讳，而是有意要说给她听。
　　“哎呀，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那个……不是说只是睡在人家家里吗？”林俐听得都不耐烦了。
　　“睡在人家家里？孤男寡女，晚上没发生什么事谁信呀，反正我是打死我也不信。”林浩瞟了林俐一眼，“哎，要是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该多好呀。”说着就去抓林俐的手。
　　“哎呀，你这人，瞎想什么呢，尽下流思想。”林俐并没缩回，但脸红了起来。
　　“想想又怎么了。”林浩故意挑逗道，“那我们……”
　　“不跟你说了。”林俐又把黄花菜一筷筷夹出盘子，“哎，你都喊了一个月了，你那室友叫什么名字呀。”
　　“陆……”林浩正要说，忽见陆天翔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左右走在一起的还有徐睿她们，“呶，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了……”
　　“哐”地一声响，林浩回过头来，却见林俐身体僵直在那里，水杯碰在了地上，随着那一滩水渍扩散的是林俐越来越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