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全集》梁心

13、第十二章

　　李燕面朝里床，朦胧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看几点，一看都已经八点了，赶紧跳起来。
　　毛巾毯竟然完好地盖在身上，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昨晚的睡品这么好，平时早上醒来的时候可怜的毛巾毯肯定在地板上，更不要说昨晚没电扇了……她忽然觉得一阵微风对着自己，转头一看，只见电扇摆在书桌上，对着床，开在了最轻柔的自然风档上。她下意识地看看陆天翔，只见他面朝地，四肢张开，像一只死狗似的趴在地上，枕头被踢到了距他足有两米远的地上，哟——嘴边的席子上流了一大片的哈喇子，她倒不觉得恶心，只是觉得陆天翔的睡姿实在是有创意。再看看电扇，是他拿上来的，她不知道昨晚陆天翔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做到的，自己睡得这么死，竟一点动静都没察觉。
　　可再一想，不对啊，他都帮自己盖了毯子，一定是爬在了床上，都爬在床上了竟然没……
　　李燕没有去喊他，爬起来弄了点早饭，等到她一切打理完毕，陆天翔还睡得像头死猪，睡姿像条死狗，哈喇子流得像条死鱼。
　　李燕卷了一大把纸巾，弯下身去擦他嘴边的口水，这么凑近一看，心底莫名的一颤，多么安逸的一张脸，恍惚间，她竟然有在他脸上亲一口的冲动。她被自己这个无比怪诞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擦口水，正要伸手，天翔的头抬了一下，“噗通”一下睡在那一大滩口水里，李燕突然间恶心地都要吐了。
　　陆天翔只感觉整个头像泡在沼泽里，醒了。一睁眼，忽见一只手凑在自己脸旁，一抬头，猛然看见李燕捂着嘴蹲在自己身边。他一下子蹦起来，惊恐万状地问：“你干什么。”
　　李燕也被他这么快的惊醒速度吓到：“什么干什么，你看你口水流了我一席子。”
　　天翔这才发觉那么大一滩水，一摸自己脸颊，湿漉漉的，顿时尴尬地不知所措，不知所措之下竟然直接用手去擦口水。
　　李燕被他弄得又想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干嘛啊，哪有你这样恶心人的，我来擦，你还不快去洗脸。”
　　陆天翔觉得自己真是丑态尽显，灰溜溜地去洗了脸，洗完脸出来，卷完地铺的李燕让他把睡袍脱下来。
　　陆天翔接过衬衫，正要往后面的小隔间走去，被李燕突然叫住：“哎，你干嘛去呢。”
　　“换衣服啊。”
　　“你磨叽什么啊，就这换。”李燕急着拿去泡呢。
　　“啊？可，可我里面就一……”
　　李燕叉着腰无可奈何地一笑：“我又不是女色鬼。”见陆天翔还没反应，“快点，脱下来我拿去洗了。”
　　“可是，可是……”陆天翔的脸开始发红，这大白天的在一女人面前就一裤衩像什么样子，丑死人了。
　　“哎你这人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是不是要我帮你脱啊。”李燕说着真的伸出手来。
　　陆天翔赶紧往后退一步：“不，不，我自己来。”他一看没办法，只好坐在床边脱了下来，在就剩一条裤衩的时候，陆天翔的脸红得跟桌上的红苹果似的。
　　李燕看着近乎赤裸的陆天翔，微微有些脸红，拿过睡袍，目光却盯在了他颈脖上的一根项链上，项链的吊坠是两颗重叠的心，里面的一颗心还能转动，看上去十分精致。她看出这可不是什么地摊货，而是真的铂金，可一个男生为什么戴项链呢。
　　“你这是……”
　　“哦，这个……”陆天翔早已急急忙忙地套上衬衫，“是别人送给我的。”
　　李燕知道他没有说真话，也就不再问了。
　　“陆天翔，谢谢你昨天帮我盖毯子啊。”她一边帮他剥着鸡蛋一边说。
　　“哎？你感觉到的。”陆天翔瞪着眼睛看着她，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李燕故作可爱地说。
　　陆天翔尴尬地笑笑，李燕好像有意要逗他，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那你，有没有……胡思乱想啊。”
　　“嗯……说实话吗？”
　　李燕没想到他这么说，点点头，同时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剥起另一个。
　　“其实……也确实有些胡思乱想的，但希望你别生气，我没有恶意的。我知道自己不能做出什么事，因为，第一，你是相信我才留我的，要不我可能就得露宿街头了，我想，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孩会留我住宿吧，我感激还来不及呢；第二，我不觉得那么做了自己会得到什么，相反我会失去你这么好的一个异性朋友，对我来说，能交到一个女孩子做朋友，很难。”
　　“这是真话。”李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
　　“嗯。”陆天翔咬了一口鸡蛋，坚定地点头。
　　李燕本是逗他，因为她不相信陆天翔会承认，但他的回答和真挚坦率的态度让李燕再一次对他刮目相看。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人才总是如此诚实吗，要不是陆天翔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根本不敢相信世上还会有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会坦率到这种地步，他简直就像是被一层隔膜包裹着的一朵青莲，纵使这个世界充斥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乌烟瘴气，也无法污染到他，换句话说，他简直不像是生活在这个世间的人。
　　吃完早饭，李燕便让陆天翔坐在电瓶车的后座，送他回学校，陆天翔又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才欣欣然地坐上去。
　　“喂，你不扶着点啊。”
　　“怎么扶。”陆天翔甚是木讷，不懂李燕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抱着我的腰。”李燕没好气地把话说个明白，“不怕摔着啊。”
　　天翔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长这么大还没搂过女孩子的腰呢，一手拿着拐杖，一手轻轻地搂上去，这感觉，什么感觉呢，天翔心里扑扑直跳，不知道什么感觉，隐约有种幸福的感觉吧，潜藏的内心里又有点色心，他这么想着。
　　李燕骑着车：“陆天翔你也别瞎想，我是怕你摔喽我可赔不起。”
　　“我又没瞎想，是你自己瞎想呢。”
　　“你……”李燕无话可说，一加油门，驶出小区门口，天翔人往后一仰，紧紧抱住李燕的腰，脑袋都贴在了她的背上。
　　一大早阳光明媚，秋风拂面，小鸟枝头叫，白云天上飘，鱼儿水中游，人儿脸上笑，好不惬意自在。人在意气风发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哪怕是一只毛毛虫都觉得美好可爱，心烦气躁的时候就看什么都碍眼，见到狗都要踢一脚。这时候的天翔属于前者，他甚至觉得生活从没这么美好过，至少残疾后他的生活一直是灰色的，直到今天，这个早晨，阳光才洒进了他的心里，为他的生活添上了一抹色彩。
　　星期天的早上，虽然已是九点，但校园里人不多，尽管如此，一进得校园，还是招来路人目光，天翔坐在车后座上感觉像是坐着宝马M3一样风光，只因为载自己的是一个绝世佳人，要换作一壮汉就没这感觉了。车子行至男生宿舍区门口，天翔本想说下来，但李燕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长驱直入，一进这里，便招来路上所有男生或好奇，或惊讶，或歆羡的目光。
　　陆天翔正准备下车，突然从耳根边传来惊天超级无敌划破长空惊动鸟儿震撼人心一声巨吼：“陆天翔————”
　　两人抬眼看去，陆天翔两根碳素钢的拐杖脱离手心，在地球万有引力的牵引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阵不小的尘土。
　　天翔的瞳孔瞪如铜铃，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迅速充血。
　　“爸爸，妈妈，还有……娇娇。”
　　李燕看看天翔，再看看面前的三人。一时间，时空凝滞，整个世界只剩下李燕，陆天翔以及他的父母还有妹妹陆天娇五个人，相互对视。
　　让我们回到昨晚七点，在家躺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闲得发慌的陆正文想到给儿子打个电话，其实昨天这时候也打过，事实上对他来说一闲下来唯有想到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医院，儿子让他操了一辈子的心，并且一直是他心头最重的愁绪，而医院是他能否挣得足够多的收入去养这个家的关键，去为残疾的儿子以后留足够多的钱，若是不考虑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作者我还是想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这一打不要紧，从天翔舍长周家铭口中得知你儿子傍晚十分被一个女人带出去了，手机没带，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不把夫妇两个急得直跺脚吗，宝贝儿子从来都安安稳稳哪也不去的，陌生女人？难道是女朋友吗？他们极力希望是如此，周家铭也说了“应该是朋友”，可仅仅是“应该是”又或者是“看上去是”。当时钟过了十点，十一点，甚至十二点，他们已不可避免地要把“女朋友”想成“女诱拐”了，尽管从事实上说陆天翔有什么好诱拐的，但作为父母，儿子突然彻夜不归无踪无迹，那急切的心情可想而知。
　　到了凌晨两点，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班级辅导员和整个学院，一开始叶慧娟还劝丈夫别急，她非常敢兴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可现在，她只想把这个“女贼”给揪出来审讯一番，为什么勾引我家儿子。
　　生更半夜，应用数学系全体振奋，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大家一起着急的感觉是很刺激的，反正走掉的又不是自己，身为班长的徐睿倒真是有些着急，陆天翔一个残疾人会到哪去呢。这边辅导员刚报完警，陆正文带着老婆就准备直奔南通而来，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娇娇一听哥哥出事了，也嚷着要去。
　　到达学校后，三个人在车里睡了一夜，陆天娇抱着只小熊也开始担心哥哥到底怎么了，千万别真出事，尽管这个哥哥不见得有多好，还时常跟我吵架，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娇娇突然想到哥哥万一死了，哇得一下哭了出来，躲在母亲怀里抽搐个不停。
　　如此，第二天早上就有了接下来五个人尴尬对视的一幕。
　　陆天翔被父母拉去了院长办公室作交代，留下女儿娇娇陪着李燕在这等。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天娇一脸阳光地问李燕，卖萌，或许是这个年龄小姑娘最擅长的了。
　　李燕看着远去的车子长舒了一口气，一看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笑着说：“李燕，燕子的燕。”
　　“姐姐你真漂亮。”
　　“啊，谢谢啊！”即使是奉承，对女孩子来说永远是最有杀伤力的话，李燕也不外如此。
　　“李燕姐姐，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吧。”陆天娇睁大眼睛，歪着脑袋俏皮地问。
　　“啊。”李燕轻轻拍了拍天娇的脑袋，想了想说，“嗯，不算是吧。”
　　“什么叫不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天娇一脸正气地说。
　　李燕忽觉得陆天翔的这个小妹妹真是可爱：“嗯，那你说呢。”
　　“是的。”天娇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呢。”李燕好奇地问。
　　“因为刚才姐姐你一直挽着我哥的胳膊呀。”李燕一惊，真是这样吗，天娇煞有介事地接着说，“只有谈恋爱的才手挽着手的。”李燕看着这个好像什么都懂的黄毛小丫头，一脸茫然。
　　天娇突然又说：“姐姐，我早饭都没吃呢，你会给我买蛋糕吗。”
　　“啊？哦。”李燕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骗大人给自己买东西的。
　　天娇拿着蛋糕，撅着嘴：“难道你就让我这样吃吗。”
　　李燕觉得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鬼灵地不得了：“那还怎么吃。”
　　天娇眼睛一瞟那边的牛奶，没办法，李燕只好又买了包牛奶，这小姑娘嘴还叼得很，光明的包装奶还不要吃，非要吃蒙牛的早餐奶。
　　李燕撑着脑袋看着陆天翔的妹妹一个人大快朵颐，自己也想不通怎么就到了这个份上，竟然一大早给他们陆家的两个孩子弄了早饭，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们陆家的。
　　把一切解释清楚回来，陆正文和叶慧娟并没要放李燕走的意思，硬是以一起吃饭的理由拉去谈话。而陆天翔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刚刚吃了一张处分的他此刻头都抬不起来。
　　“天翔，现在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位李燕小姐又是谁。”陆正文一坐下就问，他听了老婆的劝，在提到李燕的时候尽量客气些。
　　没等天翔还有李燕开口，天娇笑得像朵花，开心地说：“李燕姐姐是哥哥的女朋友。”
　　陆天翔慌得恨不得拿餐巾去堵她的嘴：“不是的。”
　　“可刚才李燕姐姐说是的。”
　　李燕诧异地看着天娇：“我没有说啊。”
　　“可我说是的时候你也没有否认啊。”天娇毫不示弱，脱口而出。
　　李燕被这一句话噎住。
　　“娇娇，你别闹。”叶慧娟拍了一下女儿的手，示意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天翔，你昨晚到底睡在哪里的。”
　　“我……”天翔看看李燕，不知道该怎么说。
　　“睡我家里的。”李燕抢先说道，她觉得没必要编什么瞎话，不就是在外睡了一晚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陆正文问儿子。
　　陆天翔在父母面前依然不善言语，在成长的过程中，父母总是他生命中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保护着他，也抑制着他。
　　“是这样的，我在医务室工作，陆天翔申请保健课，来科长这里签字的时候认识的。”李燕几乎是不经意间替陆天翔解释了起来，“我怕他多跑一趟，就让他把表格留在医务室，我来帮他处理，他为了答谢我昨晚请我吃了顿饭，我也请他去我那里坐了坐，没想到两人都忘了时间，过了宿舍关门时间，我就留他住了一晚，就是这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陆正文与妻子交流了一下眼神，转向儿子，别人说不得，你我总可以说说吧：“那你就睡在了她家里了？你怎么得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哪怕打个电话回宿舍，告诉一下周家铭他们啊。”
　　“这样，以后每天打个电话回家。”陆正文以命令的口吻说。
　　“你们昨天怎么睡的。”
　　李燕看着低着头像认罪的囚犯似的天翔，忽然觉得他好可怜，不就是在外面睡了一觉，用得着这样有负罪感吗。陆天翔的父母还在喋喋不休，仿佛他们恨不得能有段录像，把昨晚的全程放给他们看，管得这么多的父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与生俱来的正义感让她再也看不下去，蹭站起来，一脚踢开凳子：“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天翔不就是在外面睡了一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你们这样兴师问罪吗。”
　　叶慧娟被李燕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可她的长辈意识立即发挥了作用：“我就没有，可还吃到了记过处分啊。”
　　“哼。”李燕叉着腰，“记过处分，要不是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会吃到处分吗。你们看看清楚，天翔，你们的儿子都已经22岁了，他是一个成年人了，难道你们就不能让他活得有点尊严吗，22的人谁还像他这样在父母面前像个犯人似的，天翔犯了多大的罪啊，用得着你们这样审问他？”
　　李燕一口气说完，正想换口气，叶慧娟突然冒出一句：“你干嘛一口一个天翔的，你们又不是……”
　　“我……”李燕被天翔妈这句话堵得慌。
　　“我们这么关心他是因为他身体不好。”陆正文补充道。
　　“难道你们想照顾他一辈子吗，他只是脚残疾哎，他不是下肢瘫痪，你们不觉得限制了他太多的自由吗，他是一个人啊，一个22岁的成年人，还让他每天打电话回家，还问昨晚怎么睡的。你们不觉得自己干涉得太多了吗，是不是以后他娶了老婆也要把细节告诉你们啊。”
　　天翔父母被李燕的举动震得半句话都说不出，但两人的怒火也被全部激发了出来，不管是陆正文还是叶慧娟，22年来，还没遭到一个小辈胆敢在他们面前这样放肆，对于家长意识极强的他们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
　　“你什么态度，这是我们家的事，不要你来管。”叶慧娟急了，也跳起来。
　　战火一触即发，可李燕毫不让步，在这一刻，仿佛陆天翔的委屈就是她的委屈，她要为陆天翔争取应有的权益。
　　争吵越来越激烈，一开始叶慧娟还没有理由质问这个外人，可现在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了：“你给我滚出去。”
　　李燕早就不想呆下去了，拿起包：“反正我说的你们仔细想想就可以了，你们知不知道天翔昨天……”
　　“够了，李燕。”原本缩在一旁的陆天翔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但当李燕看过去的时候，他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陆天翔你自己也是，如果你想飞的话就勇敢一点吧，还有一根绳子要挣脱呢。”李燕说着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刚出饭店不远，手机里来了一条信息，是陆天翔发过来的：

　　对不起，但还是谢谢你。

　　李燕侧着头抿嘴一笑，抬头看天，艳阳高照，肚子一阵咕噜叫，想着这该去哪吃饭呢，突然，一辆本田CR-V停在了脚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