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全集》梁心

10、第九章

　　“我想请你吃晚饭。”多么简单的一句话，陆天翔却是把脸逼绿了才说出来，像个西瓜一样。
　　“啊？”李燕用天真的眼神瞪着这只西瓜装傻。
　　“作，作……作为报答。”这一口差点断气。
　　“不用。”李燕一点也不怜悯这只断气的西瓜，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几乎把陆天翔推向悬崖，在这么一个女生面前，我们的陆天翔实在太弱不禁风了。
　　“那不是为了报答，就是约你吃饭呢？”陆天翔跟了两步，急匆匆地拦在她跟前。
　　李燕有些吃惊：“哦，不用了，我……”她忽然想不到该是什么理由。
　　“我是残疾的？”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燕赶紧澄清。
　　“那就好，你也不要找理由了。第一，今天是星期六，你应该有空，第二，这么说吧，嗯，我今天站在这里当着你的面请你，你都拒绝，难道我还能指望哪天打电话约你你会答应吗，更不要说我还得绞尽脑汁编请你吃饭的理由了。”陆天翔一口气说完，好像生怕一停顿就忘了，所有话一股脑儿像被弹簧弹出来的，迅速地李燕都来不及回应，。
　　李燕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个在她看来还很稚嫩的孩子能当着面说出这样让她难以拒绝的话：“我……”
　　陆天翔急了，甚至抢了她的话：“难道你还要拒绝啊。”
　　李燕“噗嗤”一笑，带着些许无奈却并不反感的语气说，“是啊，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还没有了拒绝的余地呢。”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了，可陆天翔不敢有丝毫懈怠，连笑一笑都不敢。
　　李燕低头想了一下，这一低头，在她脑海里便是一场权衡利弊的角逐，她很快抬起头来，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她的秀发上：“好吧，那你说几点，食堂。”
　　陆天翔顿时欣喜若狂，但还是尽力克制住：“请你吃饭是很郑重的，怎么能是食堂呢。”
　　“那你说哪里呢？”
　　“我没怎么去过外面，你对南通应该很熟了，去哪里，你来定。”
　　李燕抿着嘴看着陆天翔，阳光同样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她突然间觉得这人一下子变得成熟了不少，在这一刻，他给人的感觉是安逸而祥和，又带着孩子般的趣味，与他在一起，你感觉不到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压迫与威胁。
　　“你这是在正式约我吗。”
　　陆天翔竟然没有不知所措，而是很郑重地点点头。
　　李燕突然间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想知道这男孩身上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似乎每增进一些交流在他身上就像发现金矿，总能带给人源源不断的惊喜：“那好吧，我五点下班，我来订饭店，到时打电话给你。”
　　“哦，好的，哎……”陆天翔再一次叫住转身走开的李燕，“我，我能问一下你脚那里……我记得昨天还没的。”
　　李燕微微吃惊，他竟然能看出这个：“哦，昨天脚崴了一下，没事儿。”
　　陆天翔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离开了，心却越发不安起来，因为残疾以来，从来没有任何惊喜降临过他已经一片灰暗的生活，除了打击还是打击，往往对某一件事抱着极大的热忱与希望，最后却不可避免地要接受失望。也许是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失望，就像经历了太多摧残与折磨的骆驼祥子，即使一开始他对生活是那么乐观向上，可终究还是被残忍的摧毁了，如今的陆天翔已经不敢再心怀希望与惊喜，如果今晚真能够约到她那真的足够算是惊喜了，可他也在深深地恐惧着，恐惧希望的泡沫破灭的那一刻。
　　过了五点陆天翔已一切准备妥当，攥着手机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没有跟周家铭他们说，因为心里很乱，那几个家伙再一吵吵就更乱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开始不安起来，倒不是担心她不来电话，最害怕的就是来电话突然说没空。他越想越害怕，呆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往楼下望，紧张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没看见，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人先出现，然后电话响。陆天翔一边想着一边仔细寻找着。
　　时间在这时候仿佛是被无限拉长，他盯着秒针跑上一圈发现是如此地慢。五点十分，五点二十，他开始感到不安，五点下班的这会儿应该到了吧。他的攥着手机的手心早已出汗，不得不换一只手拿。他想打过去，但她说好了会打来的，自己打过去的话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太着急了，男人在女人面前最忌讳的就是猴急。
　　陆天翔等得口干舌燥，看楼下看得头晕眼花。到了五点半正要回头看钟，手机一阵震动，铃声冲锋号般振奋着他的神经末梢。他看都没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通话键凑到耳边。
　　“陆天翔，你在阳台上看什么呢。”周家铭在楼下往上望着。
　　陆天翔恨不得直接把手机扔下去砸死他，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忙不迭地按挂机键。他正担心着会不会就这当儿李燕的电话没打进来，突然手机又震动起来，陆天翔抄起电话，直接放在面前冲着手机喊：“你丫有完没完。”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陆天翔觉得有些不对劲，把手机拿远一看，吓出几身冷汗来，赶紧凑到耳边：“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是我的舍友。”
　　李燕一笑：“那你还不下来，呆在阳台上干嘛呢。”
　　“啊？”他往下一看，果真是李燕正看着自己，顿时窘迫地不得了，赶紧进去，把手机放在桌上，套上精心准备的外套下楼来，急得都没来得及跟迎面碰上的周家铭说一句话，可见一旦男人眼里有了女人，再好的哥们都无足轻重。
　　李燕带陆天翔来的地方是位于桃坞路上的一家名为“浪淘沙”的酒吧，桃红色的霓虹灯标牌招揽着来自这个城市形形色色的人，当陆天翔置身其间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就是花天酒地的场所，李燕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呢。
　　当每天的夜幕降临，环濠河的景观灯将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装点地灯火迷离，不管是酒吧还是KTV，不管是影院还是餐厅，停满的车辆用它沉默的语言书写着城市新贵们丰富多彩的夜生活，陆天翔本不属于其间，却也被拉了进来。
　　如今，当他坐在软绵绵的红色靠背沙发里，探着不安分的脑袋环顾这个灯光暧昧迷蒙的酒吧，看着那些穿着紧身短裙穿梭其间的服务员，看着那些着装高贵花枝招展的男人女人们，他仿佛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直在用他好奇而又抵触的眼神观察着。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啊。”
　　李燕吃了一口咖喱鸡肉：“因为这是南通唯一一个既是餐厅又是酒吧的地方。”
　　“酒吧？我们又不喝酒。”陆天翔委婉地说道。
　　“你看那边。”李燕往他身后一指。
　　舞台，陆天翔其实在进来的那一刻就看到了。
　　这是一个足有一个阶梯教室那么大的大厅，大概是时间还早的关系主照明灯光全开，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昏暗和混乱。圆桌与方桌每隔一张，以一个高台为中心向四周以辐射状排布，左侧是一长条的吧台，跟大多数吧台并无二致，但她的酒架是用波浪线一般的蓝色木板分割成一个个小格，所有的格子里都摆了酒。大厅的右侧是一连六个分隔开的高台，两级台阶上去，每个高台上是一张呈环抱状的沙发，面向最前面的舞台。天花板被设计成了夜空的形状，顶上挂着无数的星星，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巨大的发着黄光的月牙，天花板上密布着各种可变色或可旋转的彩灯，只不过这时候没有完全开启。整个大厅最为醒目的就是前面的大舞台，这是一个足够容得下一只完整乐队的舞台，舞台的背景是蓝色幕布，两边挂着树枝形状的装饰物。舞台上摆放着架子鼓，键盘等各种乐器，这时候还没有演出。舞台的右侧是一个DJ台，在舞台与圆桌区之间是一个不大的舞池。
　　“舞台？”陆天翔甚是不解。
　　“你不是说你很有音乐天赋吗？我想听一听你唱。”
　　陆天翔急忙摆手，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要不要，我，我不会。”
　　“怎么啊，难道你说你有音乐天赋是骗我的？”
　　“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唱一首又有什么难的。”
　　“我……”陆天翔不知道如何拒绝，脸沉下来，用无法撼动的语气说，“对不起，我不想唱。”
　　李燕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话锋一转：“那，能说说为什么不唱吗，这总可以的吧。”
　　陆天翔沉默片刻，反问道：“你能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呢，你常来的？”
　　“唱歌。”
　　“唱歌？”
　　“嗯，唱歌挣钱嘛，也算打工啊。”李燕喝了一口咖啡说道。
　　陆天翔一时来了兴致，大学里打工挣钱的人很多，做各种工作的都有，但唱歌还是平生遇到的头一个，他首先想到的应该工资很高：“那现在不唱了吗。”
　　李燕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神有些飘忽：“早就不唱了，这里也很久没来过了。所以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跟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李燕说着朝旁边一桌四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努努嘴。
　　陆天翔因为被看穿了很尴尬，李燕一个谅解的笑：“没事啦，现在能放心了吧。”被这样一说，陆天翔更尴尬了，脸都泛红了。
　　李燕突然脑袋透上来，左手撑着脑袋：“你笑得好天真啊。”
　　陆天翔被她这么一说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本想收起笑容却笑得更天真了：“也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放下刀叉，喝了一口西瓜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其实，你知道吗，今天下午说那番话是花了我很大勇气的，我也从没约过女孩子。”他又喝了口西瓜汁，“所以，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来，如果……强迫……也不是，就是请你原谅。”陆天翔越说越找不到词汇，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搅在一块，乱成一团。
　　李燕把落在眼前的头发往耳后轻轻撩了一下，这一撩撩得陆天翔心旷神怡。她侧着头说：“陆天翔，你这话跟我说不要紧，但要是哪天在你女朋友面前可别这么说。”
　　陆天翔很是诧异，虚心请教。
　　“你这么说不显得很没自信吗，作为一个男人，其实是要有点霸权意识的，大多数女孩子第一次被约出来都是男生强迫的。”陆天翔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这三岁的差距真不是盖的，李燕比自己想象得要成熟得多。
　　正当他惊诧至极，只觉眼前出现一只手，嘴唇上有触觉，定睛一看，李燕正拿着柔湿巾给自己擦嘴：“水果汁都挂下来了。”他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脸刷得一下绯红，心脏好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砰砰砰”跳得那叫一个快。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接过李燕手里的柔湿巾：“不用，我自己来。”偏偏一时慌张，手臂神经不跟着大脑走，一把紧抓在了李燕的手上，因为心慌意乱，手都忘了松开。
　　“喂。”李燕一愣，赶紧挣脱。
　　陆天翔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死拽着人家的手，手像抽筋似的缩了回去，慌忙找刀叉。额头上沁出一颗巨大的汗珠来，跟日本动画片里的人似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燕禁不住捂嘴一笑，甩了甩头发：“还有，当着女孩子都这样了，就不要说对不起了。”
　　“啊，哦，是，是的。”陆天翔的紧张还没消散，举起杯子咕噜咕噜两口把西瓜汁喝了个精光，以压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你有女朋友吗。”李燕突然想到不能这么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陆天翔一开始以为李燕她是不是……但一想不可能，新送来的西瓜汁又喝了一大口：“嗯，女朋友没有，有喜欢的。”
　　李燕很是吃惊，她没想到陆天翔这么坦白：“哼，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男生，我这样问他，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么诚实的，甚至，诚实地有点傻。”
　　陆天翔确实怎么想就是怎么说的：“不是，我们已经算作朋友了？”李燕点点头，他继续说：“那就没必要骗你什么了吧。”
　　“你总是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吗？”
　　“也不是，至少，我觉得在你面前没必要隐藏什么。”
　　陆天翔的天真诚实让李燕有些触动：“她叫什么名字，你们班的吗。”
　　“嗯，叫徐睿。”
　　“嗯，一定是个美女吧。”李燕敲着下巴故意盯着他，“她呢，有觉察对你有点意思吗。”
　　陆天翔放下餐具，很无奈地一笑，觉得李燕很天真：“我……从没想过会有女孩子喜欢我这种人。”
　　李燕眉头一皱心一沉：“你怎么知道她就对你没一点意思呢。”
　　“怎么可能，换作是你，你会喜欢上一个残疾人吗。”陆天翔开始怀疑她的天真是不是装的。
　　李燕再一次发现陆天翔的心理问题很严重，他的自卑感强烈到了已经掩盖了其他的所有优点，他太多地注意自己是一个残疾人，并且以此作为看待一切问题的中心点，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想法一定要帮他改变这种极其消极的思想。
　　“话是这么说，但你自己不能这么想啊。”李燕心平气和地说。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想呢。我是一个残疾人，就这样。”陆天翔的情绪有些失控，自从初三以来，每一次谈到自己的残疾他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认为这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可是，你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像你一样啊，他们都没放弃希望。”
　　“哼。”陆天翔冷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这世上还有千百万人比我痛苦百倍，他们可能手臂残缺，他们可能下身瘫痪，他们可能看不见光明，也可能像霍金那样可怜得只剩下手指能动，但你这就好像是在要求我骑自行车摔得头破血流了，还要爬起来感谢上帝谢谢你没要了我的命，还有更多人比我摔得更惨的。这可能吗？不可能的。”陆天翔激动地忘记了这里是餐厅，也忘记了这是李燕。
　　李燕眉头紧锁，她终于领略到了一个残疾人的真正身心，这个长有一张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英俊脸庞的人内心竟是这样的灰暗和绝望，简直没有任何色彩，好像这条残肢包围了一切，把所有的色彩隔绝在外，他就像是一只受伤了躲在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狗，看不到外面的光明，只看到包围自己的黑暗。
　　她没有马上反驳，她知道这时候陆天翔正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他的心理其实很脆弱，再争辩下去好好的一个晚上只可能不欢而散。她吃了两口东西，等待他平静下来。
　　“那么，现在我说了。”李燕看着他，陆天翔放松了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
　　“那么，你有给她过什么表示吗，比如表白，写纸条，约她？”
　　“没有。”陆天翔冷冷地说。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为什么没有行动呢。”李燕试探着，尽量找出一条宽阔的路。
　　陆天翔看了一眼李燕，往后倚着，咂了一下嘴：“我怕她会反感。”
　　“哦，是因为你怕，所以你不敢。”李燕故意吊他。
　　“也不是，就是，因为没有女孩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人，你贸然去表示不是让人家反感和为难吗。”他试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李燕笑了笑，歪着脑袋，看着陆天翔低下的眼睛：“你是在为她考虑。我知道了，你怕她为难，怕她不好意思拒绝你，担心会伤害你。”
　　“嗯，是吧，就像我下午约你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陆天翔显得很无奈。
　　李燕一把抓住机会：“是啊，你怎么没有对她像下午约我时那样的勇气呢。”
　　“可是……”
　　“你就是考虑得太多，你怕她会怎样，怕她会怎样，所以你不敢。我想你下午一定是抛弃了一切顾虑说出那样有勇气的话的吧。”李燕故意抬高语调，显得慷慨激昂一些。
　　“我……”陆天翔觉得李燕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顾及的最深处，并且实实在在地震动到了自己。
　　“有时候，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要知道成功的人永远不会考虑失败了会怎样，谁不怕失败，但怕的话哪来的无数次失败后的成功呢，不是吗？”李燕循循善诱地说。
　　陆天翔咧嘴一笑：“你今天不是来开导我的吧。”
　　李燕往后仰着：“说实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接受了你的请求吗？”
　　李燕若有所思地望着舞台上的那支乐队：“我是一个很喜欢唱歌的人，所以我很想听一听很有音乐天赋的你到底唱得怎样，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地方我偏偏选择了这里，只可惜啊，你因为你的不自信，或者说是不勇敢，我今天最想看到的却看不到，你知道这像什么吗，这就像如果我今天拒绝了你会有多失望。”
　　陆天翔半张着嘴，哑口无言，望了望那边的舞台，一只不入流的乐队在上面演奏着。舞台，此刻离他如此近。
　　“天翔。”李燕温和的眼神化解了他内心的惊讶，“我不想逼你，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理解你。可请你听我说一句话，今天，假设你是为我上去唱一首歌，若是连这都不敢，你怎能为那个徐睿做更多的事呢。”
　　两分钟后，当陆天翔拒绝了李燕的搀扶在一片惊诧的眼神中独自走上舞台时，他平静得就像去拥抱一个老朋友，尽管这个朋友几乎从他的生命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