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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来府(二) ...

  •   当苏妲再次转醒,已近黄昏,金黄色的光芒透过雪白的窗纱,洒进屋内,临窗的红木地板斑驳一片。金兽香炉早已冷却,淡淡的栀子花香穿透房门窗牖,氤氲在室内,伴着浓郁的紫檀木香,丝丝缕缕地沁人心脾,显得温馨而舒适。
      苏妲从床上直起身子,往身后塞了两只引枕,便倚了下去。苏妲整整衣襟,侧目望向窗门,她还能看见一束束纵横交错的金色光芒斜射在微暗的房间里,明暗不一,正缓慢地移转着,仿佛自己一伸手,就能融入金芒,只觉温暖一片。
      苏妲闭了闭眼,用双手捂着脸颊,只觉微烫微烫的,却分不清热的究竟是双手还是脸颊,她垂下眼睑,也许是自己手凉吧……
      ——妲妲,到了晋王府,可就再不能像在家中这么任性了,明白吗?
      ——二妹,拿着这份信,以后若有什么事晋王府帮不了你,便去找云家三少,想必他会帮你。
      想到这儿,苏妲不禁叹息一声,心中一下空了许多,半边暖烘烘的,半边冷凄凄的——她都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坚决要让她随晋王来京。
      又呆坐了会儿,屋子又暗了几分,这时,窗外已起了微风,鼓得窗纱飒飒作响。苏妲看着昏暗愈深的四周,喉咙里略有些干涩,不由得翻身下床,趿着靴子噔噔噔来到簟竹茶桌边,拎着茶壶就往瓷杯中倒水。
      ——“大”姐,把晋王弄到手后,记得请小弟我吃糖……
      响起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苏妲不由得面颊微红,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四弟不叫自己二姐,偏要叫自己妲姐,又总爱把“妲姐”叫成“大姐”,还说显威风,真不知怎么养成的这调皮样儿。
      滴答——滴答——待苏妲反应过来,茶水早已漫过瓷杯,正沿着条条簟竹间的缝隙沥沥落入地板,她急忙放下手中的茶壶,恼自己倒茶都能分心。
      正这时,苏妲只听一个温婉似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轻轻柔流过耳际,仿佛带着无尽的怜惜,却反倒令人心疼:“你便是苏家次女?”
      “恩……”苏妲正拿着茶杯往嘴边送,反弹性地答应一声,却猛地僵住了,脸色遽然刷白。她转身定眼一看,不觉踉跄后退几步,茶杯咯噔一声打翻在地,滴溜溜地打转,在寂静的黄昏中响得突兀,茶渍洒了一地,有几滴溅在裸露的脚上,冰凉凉的渗骨,唯这一下,苏妲便被慑得心惊肉跳——在窗旁阴暗处,竟隐约正站着一个人,隐去了一切气息,让人感觉不到在呼吸,仿佛只是一个影子,沉寂得让人发憷。
      “你……”苏妲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便连忙止住了,顿时室内寂静得能听见苏妲急促的心跳声怦怦不停,而那人就隐在黑暗中,再不出一声,如若不是方才的的确确的一句问话,苏妲都要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良久,从那角落中幽幽传来一声低缓的叹息,却宛若一阵轻风轻悠悠拂过苏妲心间,带着丝丝缕缕的悸动,似雁足点湖面、柳条抚脸颊,让她瞬间镇定了下来,她定定神道:“你……是谁?”
      那人却置若罔闻,并不答话。
      良久,苏妲觉得自己在明她在暗,才平稳下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不由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那人一定再看自己,胡思乱想着,不禁有如万根锋芒正对准自己,随时脱弓欲发。
      窗外风声愈大,刮得树枝瑟瑟乱响,苏妲心一下提到的嗓眼,仿佛离弦之箭四起,似有万箭攒射、流失齐发之势,只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狂风呼啸而过,将那人身旁的窗户被砰地掣开,发出一声巨响,天边微明的夕光顿时投射入内,将苏妲面孔照亮了几分,瞬息之间,那光芒划过那人面颊,而那人却将头一偏,随即又上前几步,暗光让屋子幽明幽暗得有些诡异。
      这次,苏妲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人的轮廓——纤柔颀长,婀娜窈窕——正如她的声音一般动人,然而苏妲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却无可奈何背光的形势,让对方的面容愈加昏暗冥迷。
      苏妲看着她,觉得她的气质内敛得可怕,仿佛即使是站在你的面前,你也可以把它当做虚无。而且,就是她,也不知站在那儿呆了多久、看了自己多久,无声无息得恍如冤魂野鬼……想到这儿,苏妲不禁栗栗危惧打了个寒颤。
      可转瞬间,苏妲又不禁疑惑她怎么不答话,刚想再次开口,然而那人刚才轻柔的话语却猛地划过她脑海,她愣了愣,随即对那人道:“我是苏家次女,你可以叫我……”
      “苏妲。”那人慢条斯理地接过话来,却偏偏抢在苏妲之前,看着苏妲怔怔地点头,便接着道:“胥佑告诉我了。”
      打开的窗户在空中猎猎作响,苏妲仿佛还能看见对方飘散在光芒中的发丝。素白的幔帐飘拂在空中,像一层薄薄的屏障阻隔在两人面前,影影绰绰地仿佛也泛着洁白无瑕的银光,犹如月华清辉,圣洁如雪。
      茫然间,有一种淡得无声无息的异香夹杂在檀香与栀子香中,若即若离地绕在苏妲的鼻尖,深吸一口气,果然那气味真实了些,然而苏妲心中疑惑掠过——竟是梧桐花香,难道是为了清热?可这天气……
      苏妲心中略一顿,问道:“你怎么在……”然而话未完,却又被那人打断了:“你莫要伤心,人生在世,岂有不散宴席。”
      苏妲一惊,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苏妲看见那人似乎又走进了几步,从容不迫地开口:“想必要下雨了,前厅已遣了人来请你,你怕已错过晚餐。”说罢,转身朝旁门走去,然而凌波微步,落足无声,阒似无人,须臾间,身形移转,已然到了门口,未回首,若有若无的轻叹已擦过苏妲耳畔:“你真的很美。”
      闻言苏妲聚然一震,耳边只余最后那声幽幽叹息在不断地萦绕回转——
      你真的很美……
      当苏妲想要在寻找那人时,却发现她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那扇半开半阖的房门在疾风中咯吱作响,正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你真的很美。
      “究竟是谁?”想着这句话,苏妲不禁望望窗外,嘀咕一声:“还真是要下雨了。”随即,猛地摇几下脑袋,从桌上摸起茶壶,直接朝口中灌去……
      轰隆——轰轰——心神乍定的苏妲被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击惊得一怵,手一松,茶壶哐当一声朝红木地板上摔去,啪嚓破裂声响中,茶水碎瓷四溅,唯有瓷盖完好,落在地上噔溜溜转个不停。
      苏妲面色发青地望着满地的碎片茶渍,额头青筋直跳,顿窘不已。

      果然不出那人所料,不出半柱香时间,空中便倾下滂沱大雨,哗啦啦个不停,无止无尽。大雨倾盆而下,桂花枝杆一朵朵调零、一支支折断;残花碎瓣还没落地便被呼啸而过的疾风席卷得漫天飞散,折枝断桠才落地便被一排排哗啦啦冲泻而下的雨浪卷走。
      苏妲倚在门边,望着檐瓦外昏暗的院落,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禁想前厅遣来的人怎么还没到。
      自己从谯城到京邑,算来算去,一路上也只不过认识四个人个,除了千子外,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怪。尤其是那胥佑,好像这府中的王妃女眷跟他有仇似的,一提就摆出个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而且那个身上带着梧桐花香的窈窕女子,想必是有很深厚的轻功内力,竟然能将自己的气息敛入虚无,但她又为何不让自己见她的容貌呢;而且,她那最后一声叹息、一句话……苏妲想想就觉得感慨万分——这一路上,没一个人赞赏她的容貌,一个略带嘲讽,一个憨憨痴痴,一个视而不见,最后反倒是一个女子看出了她天生丽质、国色天香……想着想着,不由得自顾自地傻傻笑起来,果然虚荣心还是要满足的啊!
      然而心中一转,苏妲又觉得不对,那梧桐女子说苏妲这个名字是胥佑告诉她,那么,胥佑便也不会厌恶晋王府的女子啊……而且,除了那四个小厮,还有像是兼任管家的胥佑,自己一路走来,还都没见过其他任何奴仆,甚至连个打杂的下人都没有,整个晋王府就被笼罩在无穷无尽的沉寂与阴郁当中,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苏姑娘。”正这时,一声隔着重重雨幕的高喊声穿庭入耳,唤回了苏妲的思绪。苏妲茫然地环顾四周,想找那声音的来源,最后,目光落在了正前方院落大门的垂花门下,那儿正立着一个天青色的模糊人影,正是胥佑。
      胥佑撑着把伞挺直站着,怔怔地望着倚门沉思的苏妲,目光有些迷茫、有些痛苦,雨势越来越大,两人都再看不清对方,轰隆隆的雷声震聋发聩、响彻云霄。
      苏妲见了胥佑,连忙正起身,站得端直无比,她望望对面的胥佑,又望望直坠而下的斗大雨滴,一咬牙,抱着头就朝垂花门下狂奔而去,随即连忙躲入胥佑伞下,固然如此,她身上仍旧还是变得湿淋淋。
      苏妲抹一把脸,扯扯上衣又趄着身掸掸裙摆,接着又跺跺脚,不在乎地撇撇嘴自言自语:“都湿透了,在谯城我可真难得见这么大的雨……还好穿了靴子,不然……”不经意地一侧脸,却发现自己与胥佑挨着近得都快贴到一起,苏妲面上一红,急忙退开,却又被倾头而下的大雨逼了回来,一时之间竟进退二难。不由得抬头想问胥佑是否去廊下避雨,却见胥佑正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溢满眷恋,然而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是在看她,目光中有让人说不出的复杂与悲哀。
      良久,胥佑无知觉般地将目光转向苏妲方才倚靠的门框上,仿佛有什么在他眼中翻涌泛溢,在盖过一切的暴风骤雨声中,苏妲隐约听见胥佑低若蚊蚋的怅然呢喃:“……她也这样……多想……”
      苏妲心中一动,再望向胥佑时,却见他已收回目光,只是垂着眼帘不说话。苏妲见他如此,目光微转,恍若天真烂熳般娇声揶揄道:“你在思春么?”
      胥佑目光猛地凌厉扫向她,却仍沉默不语,苏妲故作无辜得耸耸肩,满心遗憾惋惜道:“唉——可惜三春已暮、仲夏降至,你……”本狠狠盯着她的胥佑突然一转身,独自撑着伞疾步没入雨中,苏妲一愣,直到雨水将她淋成个落汤鸡,方才急忙追着胥佑的背影跑进长廊下。胥佑已收起了伞,正背对着苏妲站,似乎是在等她追上来,那高挑削瘦的背影却让苏妲感受到他身心的坚忍与孤傲。
      雨水顺着苏妲脸庞一滴滴滑入衣襟,冰冰凉的水滴流过颈项,惊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这时连苏妲都静了下来,她知道方才那一幕也许触动了他悲伤的过往,而他尚需时间来平息那些过往与回忆。而自己能做的,只有静静的,不出一言。
      良久,一声微弱的“谢谢”从前方悠悠传来,苏妲松一口气,不禁眉开眼笑,眨眼间又恢复了往日开朗与顽皮,慷慨地挥挥手,也不顾对方是否看见,满脸感慨道:“不用,你能明白本姑娘的苦口婆心就好。”
      胥佑闻言微笑着回首看苏妲,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稳重冷静,他柔缓地开口:“走吧。”那双明若灿星的双眸在黑夜中异常闪亮,仿佛有摄人心魂的魄力,熠熠生辉,夜空中银轮玉弓高悬,莹白澄澈的月华洒在胥佑的天青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辉,缥缈得出尘、朦胧得谪仙,面庞愈显刚毅端正,如林中青竹,韧骨挺拔,节节干霄,不为俗屈。
      这一刻,苏妲不禁为之动容,心中有一方最深、最柔软处仿佛被什么轻轻地划过、扣动。苏妲不禁双颊如飞红霞,两靥嫣然,娇艳欲滴,只得连忙侧首,装作掸衣裳,口不择言道:“也对。”
      那时,她并不懂——心悸,只在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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