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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赌神出世,否极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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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人东西还跑得飞快的小孩、助人抢劫顺便揩油的胖大叔、长得不错但不爱红色不爱牛肉不重感情还向女人要钱的江公子,让我笃信,爹爹的话对的,好男人都集中在东京。所以,我心无旁骛地奔向东京,路边的野花绝对绝对不采,任何男人的搭讪绝对绝对不理。
水路不是条好路,因为我晕船了。但是,我坚持走这条路,原因很简单,走陆路钱不够,船上包吃包住还不用愁下雨,银子流失的速度减慢不少。然而,到了淮安,银子还是只剩下了三两,想我从家到淮安已经花掉一半多的钱,而从淮安到东京的路比我走过的要长,这样下去,可是到不了终点。不行,我得自己赚点盘缠。
于是下船后,我拉了一个路人就问他什么活儿能在短时间内赚一大笔钱。
此路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看上去很聪明的男人,因为他的眼珠子溜得很快。
路人打量了我一番,歪着嘴,露出一颗金牙,转着眼珠子笑道:“凭姑娘的条件,要赚钱容易得很,就是要看姑娘愿不愿意。”
我察觉到他的笑有些怪怪的,但是他说的话很合我的心意:一来,他说我条件好;二来,他说我要赚钱很容易。所以我暂时忽略他那诡异的笑,兴冲冲地说:“我愿意,烦请大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路人笑得更开了,露出两颗金牙:“姑娘跟我来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的表情让我感到一丝不安,但下一刻我已经被他拉着走了。
路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路上人越来越少,地方似乎越来越偏僻。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猛地一甩袖,挣开他的手。
“怎么了,走啊,你不是要赚钱吗?”路人回头,这回他说话时藏起了金牙。
我边后退边说:“我不去了,我……”
路人却大步上前,扯了我的手就走。
“你你你……你放开,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休想拐……”话未说完,路人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心想,你瞪什么瞪,你以为拿大眼珠子瞪我就会怕你了吗。然而事实是,被他这么一瞪,我后面的话就咽到了肚子里。
又被他拖着走了一段,我狠瞪着他那只扣在我腕上的爪子,真想瞪瞪瞪,瞪断它!不对啊,眼睛怎么瞪得断手呢,要么就用牙咬断。这么想着,我就这么做了。
这人皮肤真糟,皮糙肉厚,长满茧子,口感可差了。我正在心里发表着不满,那只手却像被烫着了一样立马缩了回去。
“你属狗的呀!”路人脸色通红,用另一只爪子抓着被咬的那只,冲我吼道。
“谁让你不安好心,不肯放手!”我义正言辞。
路人怒气升温,瞪大了眼,恶狠狠地露出三颗金牙,吼道:“是你自己说要赚钱,我才带你来的!”
“好啊,那你说你要带我到哪儿赚钱!”我双手叉腰,把眼睛瞪得比他的还大,至少我觉得比他的大……
“这不到了吗!”路人转身,拿手指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那根留着牙印的手指看去,前方不远处有一扇紧掩的朱红大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金来赌馆”四字。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走那么偏僻的路?”我低声问道。
“抄近路啊!”路人回头,睥睨着我。
“那……那你说我条件好……”我的声音稍稍加重。
“我那是看你穿得不俗,应该有不少钱。”路人似乎闻到某个误解的气味,语气放缓。
“那……那我说不要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拉着我?”我终于找到了最可疑的地方,音量恢复如常。
“拉生意啊,这馆子是我开的。”路人的话里泛着笑意。
我真想一头撞死……他,他非得说那般话,笑得那般痞,手劲那般大……
“可是……我不会赌……”我的言语、眼神里充满诚实。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进去可以先看着,等学会了再上。”路人,不是,馆长的热情好客让我想起那位早已分道扬镳的车夫。
“可是,如果我输了,那岂不是连本钱都没了……”我的言语、眼神里充满害怕。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本馆对新人有特殊照顾,我们会赠送你一百文钱,你可以用这些钱下注。如果赔了,你大可走人,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赢了,你要愿意,就再赌,要不愿意,就拿着赢来的钱走人。”馆长的眼里写满了可信。
于是,我推开了那扇朱红大门。
馆内可真是……人山人海,虽然以前在书上看见过赌馆的情形,但亲眼见,这还是第一次。馆内放置着十来张赌桌,每张都围了四五圈人,而且都是……男人。
“大!大!大!大!”这桌有人喊。
“开六!六!”那桌有人叫。
“一二二,小——”另一桌有人扯嗓子。
忽然,一声惨叫从此起彼伏的呼声中脱颖而出。只见从角落那桌的人圈中冲出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抱着脑袋,大步奔出了赌馆。赌客们齐刷刷地朝他奔跑的方向扭头,一瞬之后又转回去,各赌各的。
我刚想问怎么了,却见那个男子又冲了回来,口中喊着:“我赢啦!老天爷我赢啦!再来!再来!”
然后就见他推开外圈的人,挤了进去。
我被吓得一怔一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馆长拿手臂支了支我,说了声“跟我来”便拉了我往里走。
我跟着他走上楼梯,按他的意思居高临下,进行观摩学习。
很快,我的视线被一个身影吸引。他依旧穿着白衣,依旧那么玉树临风,依旧那么让人神魂颠倒,只是,他竟然在……赌钱。
“原来是这样,这不是很简单么?”过了一会儿,我喃喃自语。
馆长一听这话兴奋不已,立马把我拖下楼,欲把我塞进旁边的小赌桌。
我推开他,指着中间最大的那张赌桌说道:“我要这桌。”
馆长的眼里满是惊喜,一把拉了我调转方向。
进去时新局刚开没多久,我掏出身上仅剩的三两银子,连带着馆长递过来的十文钱,非常豪气地全部押了上去。众人把头转向我在的方向,眼中满是诧异。难道是我出手太阔绰?我疑惑地望向一个正伸手下注的人,他的手覆在下注区,然后缓缓移开……我顿时有种晴空霹雳的感觉,那白花花、亮锃锃的银锭子落在我的碎银子边上,简直就是泰山摆在土丘旁。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便从我身上移开,转向高速旋转的骰子。
半个时辰后,馆长颤抖着捧着一大堆银子站在我面前,说道:“姑……姑娘,这是您今天赢得的一百两……您……您拿好……”
我看着他的样子直想笑,却终是忍住了,肃色道:“馆长,这些我不要,麻烦你拿十五两碎银给我。”
馆长瞪大眼睛,脸上仿佛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可能”。我又浅笑着说道:“是这样,我只要赚够上路的盘缠,你给我十五两碎银就好了。”
馆长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对伙计喊道:“还不快拿十五两碎银来!”
于是,我揣着十五两银子,心情甚好地走出了赌馆。馆外阳光普照,清风徐徐,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我正独自享受着这美妙无比的感觉,左肩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
“姜姑娘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你的赌技竟如此了得,刚才你走以后,馆长可称你为赌神呢。”姓江的踱步到我身前,言语间满是感叹。
“不敢不敢,江公子才是出神入化,无人能敌,方才你可是一局都没输,是姜尔沾了你的光。”我的语气十分真挚,我就不信他不知道方才我死盯着他的手,他把注下在哪边,我就跟着把钱放在哪边。
姓江的一愣,继而浅笑起来:“姜姑娘自报芳名,那么在下也当报上家门。”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发誓,我真的是无意间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下江乘风。”姓江的朝我作揖,看似彬彬有礼。
“江乘风?”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戏谑道,“那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江破浪?”
“姜尔姑娘果真神人也,舍弟确名破浪。”
我一愣,江乘风的话里充斥的难道是……赞叹?
避开他那双蛊惑人心的含笑的桃花眼,我的视线从他脸上一路下移,直达腰际。望着那个鼓鼓的钱袋,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了。
他的钱不是被偷了吗?那他哪来的钱赌博?难道说,他拿了我的感谢费……
“你拿我的钱去赌!”我真的喊出来了。
那双桃花眼笑得愈发魅惑,江乘风道:“正是。”
“你怎么能拿我的钱去赌呢?”
“姜小姐不也拿自己的钱去赌了吗?”
“那我用的是我自己的钱,你用的是我的钱。”
“这就不对了,当日姜小姐可是亲自把三两银子交到江某手中,那么这钱就是江某的,江某不过是用自己的小财生大财。”
“你……”我气急。
“再说了,姜小姐方才不也是这样吗?”
“你……”我气急败坏。
“你我可谓同道中人也,若小姐责怪在下,那么小姐首先要自责。”
“你……你……我……我……”果然人在过激的情况下是说不清楚话的。
我抚着胸口,终于把那股怨气压了下去,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不怪你。”
说完,我再也不想理这个小肚鸡肠毫无风度的男人,扔了句“后会无期”,狠狠撞过他的肩膀,丢下身后一阵闷哼,自顾自走了。
我走到码头,见到岸边停靠着一艘规模很大的船,一问才知道这是今晚要去往东京的商船。我心想,这么好的顺风船,简直就是老天爷为我量身定制的。于是,我找到船家,开始了我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奈何船家既不是我那亲亲爱爱的娘,也不是我那深明大义的爹。
“求求你了,大叔,捎上我吧,我有钱,不会白吃白搭的。”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姑娘家的怎的就这么厚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是货船,不是客船!”
“大叔——你就帮帮忙吧,多个我船又不会沉了——”
“我是怕船沉吗!我是怕破了规矩!生意人最重规矩,我要破了例,往后一路上这个搭船那个搭船,那这船上的人岂不是比货还要多!”
“不会的大叔,您绝对不可能再遇上像我这么纠缠不休的人,所以,绝对不会有下一个搭船的人!”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但是,还是不行,这船上都是男人,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能待呢?”
“那我可以穿男装,扮成男人!”
“你以为穿个男装就是男人啦?蠢!我告诉你,就是个瞎了眼的都看得出你是女的!”
晓之以理失败了,接下来只有动之以情。
“大叔……”我撇撇嘴,想挤点眼泪出来却做不到,只有将就着拿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对着他,“求你行行好,我一定要去东京找他,他是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唯一的原因,也是我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为了去东京,我又是被人关,又是被人骗,还被人抢,可是这一切我都能忍受,我一定要去东京……”
说着说着,我想起之前被逼嫁人、被娘亲关、被爹爹骗、被一小孩抢劫、被一江姓臭男人欺负的事,越想越伤心,一阵委屈泛起,眼一红,鼻一酸,我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回惹急了船家,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我拉起来,我却一屁股牢牢粘在地上,不肯起来。
“姑奶奶我求求你,别在这儿哭,人家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本来就是!”我眯着眼抬头,大喊一声,低头继续大哭。
“船家,既然这位姑娘这么可怜,你就帮帮他吧。”身后传来春风般的声音。
心里窃笑,来帮手了。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啜泣声渐弱,我缓缓回头,却见凝脂面上嵌着的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正向我眯笑着。
“唉,好吧。”船家的声音里有三分无奈,三分妥协,三分不甘,还有一分……暂时想不出来。
于是我乐呵呵地上了船,大船就是不一样,不像以前的小船晃得我头疼恶心。我一直以为船家是被我感动了才会同意,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这么以为的。
而同时,那个被我说了两次后会无期的男人却跟我不断后会。这是第三次,他竟然跟我蹭了同一艘船。
“你这样执着地要去东京,究竟所为何事?那个他是什么人?”江乘风靠在我身边的栏杆上,开口问道。
他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我这场颇多波折的旅途中最大的快乐。我低头呵呵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伟岸的身影、一大盘牛肉、一大堆红衣服和一大叠书。
“不能说吗?”见我不答,江乘风又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自从他在码头帮我说了句好话,我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些,说话也就不那么冲了。
“那你是要干吗?”江乘风转过身,面朝水面,双手轻搁在栏杆上。
“我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风花雪月。”我浅笑道,转头正对上他爱笑的眼睛。
夜风拂过,似乎吹散了他眼里的笑意。他神情深沉地看着我,一瞬后又扭过头盯着河面。
“河风很舒服。”他似是不经意地说。
“嗯。”我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清凉、夜的温柔,惬意地应了一声。
再睁开眼时,栏杆旁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个江乘风,来时无声无息,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我悻悻地想。
回到船舱,一群男人正围在一起。我懒得探究,蹑手蹑脚地就要从旁边绕过,却被人叫住。
“你是在叫我吗?”我停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当然了,这里还有第二个姑娘吗?”叫我的人站起身道。
我看着他瘦小的身材,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你……你是……”我把手指向他,眼珠转了一圈。
“姑娘想起我了吗?咱们在金来赌场见过。”那人皮肤黝黑,眼睛不大,笑起来有一股子憨厚劲。
我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那个抱着脑袋往外冲又喊着“我赢啦!”冲回来的身影。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是你!”
那人笑得更开心了:“我叫邱树。——咱们在玩骰子,姑娘要不要一块儿?”
“要玩可以,”我瞟了眼地上散落的铜板,说道,“不过咱们不赌钱。”
“那赌什么?”邱树问道,一边给我开出一条道,让我到最里圈。
“赌故事。”我走到最里圈,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腿坐下,拿起骰子,扫视一圈,说道,“赢的一方可以要求输的一方任何一个人讲一个故事。”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我旁边的人越来越多。
我看着对面仅剩的五个人,问道:“大还是小?”
“大。”
“不行,刚刚我们选大,不就输了。”
“可我们选过小,不也输了?”
“那怎么办?到底选大还是小?”
“这样吧,咱们这边人少,就选小!”
我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们选好了没,这局结束就该睡觉了。”
“小!”
“好!”我一喊,两手相拢,使劲地晃啊晃。
“啪”的一声,骰子落在地上。
“四!大!”邱树大笑着喊道,“我说了姜姑娘可是赌神,你们还不信!小庄,讲笑话!”
小庄挠挠头,尴尬一笑:“我不会讲笑话。”
“那小周。”邱树又说道。
小周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给大家讲个很长的故事。”
众人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从前从前有一个人,他出生了。”
众人睁大了眼睛。
“后来,他娶妻了。”
众人扭扭身子,各自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再后来,他的儿子出生了。”
众人全神贯注。
“再后来,他儿子娶妻了。”
众人有种绕圈圈的感觉。
“再后来,他儿子的儿子出生了。”
众人有种果然是绕圈圈的感觉。
“最后,他死了。”
众人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这个故事,可真……长……”邱树龇牙。
众人咧嘴。
小周颇为尴尬。
我笑着解围道:“这个故事不错啊。对每个人来说,自己的一生就是最长的故事。”
邱树闻声,鼓起掌来,满眼叹服地说:“姜姑娘讲的话就是有学问、有道理!”
众人跟着鼓掌叫好。
我看着他们眼底真心实意的赞叹,额上渐渐有汗珠渗出。这场景,就好像我是个说书的……
“那……大家都去睡吧。”我一摆手,止住他们的掌声叫好声,起身就要往下一节船舱走去,抬头却看见舱口落下一个颀长的影子,一片白色衣袂被夜风吹起,从舱外飘入我眼里。
我一提步,衣袂和影子就不见了。因为困得厉害,我也就懒得深思,回舱睡觉去了。
躺在矮榻上,我心情甚好。果然是否极泰来,今天赚了十五两银子,得了赌神的称号,还搭了顺风船,认识了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听他们讲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收获颇丰。但最大的喜悦在于,我很快就可以到东京,很快就可以遇到绝世好男人了。我想,我在梦里也一定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