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轰轰烈烈的风花雪月》葭陌

11、酸酸甜甜就是爱

　　那个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不多不少，刚好五天，杨和光便痊愈了。这五天里，我跟他在人前变得异常客气，每次单独在一起，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奇怪的气味，于是我只好常常找借口走开，尽量减少单独在一起的时间。
　　这天我在院子里打水，有个人影从左侧靠近，我没有抬头便知道是谁，因为空气中又出现了奇怪的气味。脚步越来越近，我低头继续打水，心里默念着：“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是脚步到了身边就停下了。一只手伸了过来。
　　“你想让水桶淹死在井里啊？”杨和光三两下拉起了绳子，把水桶搁在井边，转移话题道：“你这几天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天的事吧？”
　　“那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轻启的唇，充满药味的空气。
　　“那天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
　　“怪我？”我感到莫名其妙。
　　“你也不是故意煎错药的，再说，后来大夫给我洗了胃，我也没什么事。”杨和光满不在乎道。
　　原来他说的事和我想的事不是同一回事。
　　“所以，以后别再躲着我了啊！”说完，杨和光提步，从我身侧走过。
　　“等等！”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喊住了他。
　　他转身，满脸无辜地问道：“还有事吗？”
　　我猛地转身，朝他大步走去，就在鼻尖离他的脸还有一寸的时候停住，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口道：“那天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还有，那天你对我这样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想现在继续吗？”杨和光压低声音道。
　　“干嘛这么小声！”我不满道。
　　杨和光把声音压到更低，道：“津津……在你后面。”
　　津津……为什么又是津津……
　　我忽然换了欢快的语气道：“呵呵呵，哥，想不到你的伤好得这么快！那个大夫真是太厉害了！咱下次还去他那儿啊！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用再笑了，她走了。”杨和光好笑得看着我，“我们这样，真像被捉奸。”
　　“什么捉奸，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反驳，我的生意却异常的轻柔。
　　他扑哧一声，笑道：“赶紧把水送过去吧，津津刚才一定是来看你打好水没有。”
　　我如梦初醒，赶紧回头去提水，却不小心被拖在地上的绳子绊了一下，幸好绊而不倒。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我心想，今天丢脸丢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觉得津津看我的眼神愈发怪异，而我看她的眼神愈发心虚。
　　晚上回到房间，我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又确认了三遍，才坐到桌前，就着幽暗的烛光，从袖子里掏出晚饭时杨和光偷塞给我的纸条。
　　“今晚二更，居星亭，不见不散，有你要的答案。”一看见“答案”两字，我的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我抬头看着被我折腾得密不透风的房间，又看了眼手里的字条，不禁笑道：“这样还真像偷情。”
　　“二更……”我又看了遍字条，目光停在这两个字上。
　　等等，刚才打更的声音是……我的耳朵陷入不久前的回忆中。“咚！咚！”“咚！咚！”二更已过！
　　我顾不得添衣服，赶紧起身去开门。这会儿我终于怨恨起方才把门栓得太牢。
　　等我赶到居星亭时，那里空无一人。
　　哼，臭杨和光，居然等了这么会儿就走了！我不高兴地想着，正要回去，转念一想，说不定他也迟到了，或者是人有三急，还是再等会儿吧。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前脚刚踏进亭子，背后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坐在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听着耳畔越来越响的雨声，怒吼道：“老天，你是不是垂涎我的美貌啊！垂涎！”
　　我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天人感应”。我的话刚说完，一阵大风来袭，雨水不分东南西北，狂乱地肆虐。亭子本就小，风雨这么一交加，亭子完全失去了避雨的功效。偏偏出门没有多带件衣服，我直接变身为落汤鸡。
　　“臭杨和光……还不来救我……你说过再危险都会救我的……”一阵鼻酸，我抱怨起来，然后，渐渐失去知觉。
　　醒来时天还是黑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天地好像在晃动。
　　等等，是我在前进，不对，是有人背着我在前进。
　　“杨和光！”我以为我喊得很重，可是实际上的声音却连我自己也听不太清楚。前面那位倒是听见了，停下脚步，侧头问道：“怎么了？还冷吗？”
　　冷？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外衣，倒是暖和不少。
　　“你终于来了啊。”
　　“是啊，我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来，就想回去看看，结果你不在，我就又回来了，到了半路下雨，我就又折回去拿伞，结果到了这儿雨又停了。”
　　“哦，那就是错过了。”
　　“还好最终遇上了。不过，下雨了你怎么还等呢？”
　　“因为你没来啊。”
　　“我一直不来，你就一直等下去吗？”
　　“嗯。”
　　后来他又问了好多问题，不过我完全不记得了，只是一路“嗯”回去。
　　幸好回去之后睡了一觉就没事了。第二天一早，外头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我眼睛还没睁开就懒洋洋地起身去开门。“大清早的什么事啊？”我揉着眼睛问道。
　　忽然，一个温热的大掌覆上了我的额头。
　　我惊得眼睛立马就睁开了，大呼道：“你干嘛！”
　　“看你有没有发烧啊。”杨和光的神色中透露着一丝担忧。
　　“那有吗？”我嘟囔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把手放在我额头干嘛？”
　　“我看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然后呢？”
　　“然后我也这么做了。”
　　“但是别人能知道你不能是吧？”
　　杨和光不好意思道：“是，是。不过大夫能，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我连连摆手道：“不要，我自己感觉挺好的。”
　　杨和光却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自己感觉怎么能作数呢，你看你昨晚淋了雨又受了风……”
　　我有些不耐烦道：“唉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说没事就没事。我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在家经常淋雨的，从来没病过。”
　　杨和光一动不动，神情复杂地盯着我。
　　“你这什么表情？我欠了你什么吗？”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
　　“不是你欠我，是我欠你。”
　　“你欠我什么了？”
　　“你难道不记得昨晚我为什么约你吗？”
　　“昨晚……”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喝药的场景，还有昨晚纸条上的字，不知不觉间脸烫了起来。
　　“你看你脸都红了还说没事。”
　　“我脸红才不是因为生病！”
　　“那你为什么脸红？”
　　我一时语塞，再看杨和光狡黠的表情，才意识到刚才他是故意的。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我已经感觉出来他今天是故意和我纠缠，便单刀直入。
　　“你跟我去看大夫呢，”杨和光把嘴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我就把昨晚拖欠的还你。”
　　耳朵酥酥麻麻的，我的脸上又是一阵烧灼。想来那个答案他已经拖欠了七天，他要再不说怕是连自己都要忘了。我虽然心里已经答应，嘴上却仍推辞。
　　“可是，我还有好多活要干。”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后一个借口了。
　　“放心，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杨和光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我佯装生气道。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走。”杨和光已经非常得意了。
　　一踏出医馆，我就开口道：“你看，我就说嘛，我一点事也没有。”
　　“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你没事啊。”
　　“那你干嘛骗我出来？”
　　我感到十分纳闷，平时都是杨和光被我捉弄，怎么今天就占了下风，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呢？
　　“人有三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杨和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抛下这么一句话就溜了。
　　他走了没多久，我的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心里想着他应该没这么快回来，不如先吃点东西。东张西望之后，我的目光锁定在对街一家起酥烧饼铺。
　　“老板，来两个烧饼。”
　　“小姑娘，要什么馅的呀？”
　　“烧饼还有馅的吗？有馅的不是馅饼吗？”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这是烧馅饼，也可叫馅烧饼，你可以理解成馅饼烧一烧，也可以把它当做烧饼加了陷，总之……”
　　“总之有没有牛肉馅的？”我打断了老板无休无止的解说。
　　“有，有，姑娘真是好运气。为了答谢新老客人对小店的支持，今天我准备了十个免费的牛肉馅烧饼，刚好还剩下最后两个。”老板笑脸盈盈地包了两个热乎乎的饼递给我。
　　“真的不要钱？”我还是有些疑惑。
　　“不要，不要，真的不要。”老板连连摆手。
　　我细细端详着手中美艳动人的烧饼，想象着隐藏在焦黄面皮下那喷香酥嫩的牛肉馅，毫不犹豫地张嘴用力咬了下去。谁知太用力了，馅直接冲破面皮，整个的掉了出来。更要命的是，它紧贴着我的衣服滑了下去。
　　“我就知道，天上是会掉馅饼的，而且是掉在——衣——服——上——”我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牛肉，更心疼地看着身上的衣服。饼倒是还有一个，可衣服就一件。
　　“姐姐姐姐！”稚嫩的童声传来，我感到衣角被拉住了，一扭头，一个扎着俩小辫的小女孩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你的衣服脏了。”
　　“我知道。”
　　“那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的问题还未出口，小女孩就拉着我跑了起来，最后在一家成衣店门口停下。
　　“这是……”
　　“这是我家开的。”小女孩边说便把我拽进门去。
　　我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整家店里挂着的都是红色衣裳，粉红的，桃红的，橘红的，朱红的，赤红的，暗红的。
　　一个身着朱红衣裳的少妇走了过来，微笑着对我说道：“姑娘莫要奇怪，我是这儿的老板。哦，注意，是老板，不是老板娘。我这人呢，生来热爱红色，各种红色，所以，我这儿的衣服都是红色的。你看上哪件，随便试。”
　　“可是，这儿的衣服看起来……应该不便宜吧？”我面露为难道。
　　“姑娘好眼力，我这儿的衣服确实不是普通百姓穿得起的。不过，”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在一排衣服里挑出一套赤红色的衣裙递给我，道，“这件送你。”
　　“送我？”我满脸的不敢置信，“为什么？”
　　“你看我手里的这件跟你身上的是不是颜色完全一样？”
　　我比照了一下，惊喜道：“还真是一模一样，就像用同一块布做出来的。”
　　“这就是缘分。本店规矩，凡是客人身上所穿衣服与本店任何一件颜色完全相同，那么这件衣服就送给客人。”
　　我觉得天上是真的掉馅饼了。
　　“哟！姑娘，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嘛！”老板的眼里满是赞叹。
　　“我也这么觉得，这流苏真是太漂亮了。”
　　我正沉浸在夸奖与自我夸奖中，忽然，一个念头击中了我。
　　“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我一拍脑袋，转向老板，匆匆说道，“谢谢你的量身定制，我走了。”
　　我赶回医馆时，根本不见杨和光的影子。沮丧之际，身后传来一片嘈杂声，还来不及回头，我就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去。最后，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停在了石园勾栏前，因为我几乎是被从后面推着过来的，所以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像是我带领着群众来看戏。
　　门口花花绿绿的招子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凤求凰。大字边上还有两排小字：王小，易禾小。
　　我感到有些奇怪。平时在望江楼干活，经常听那些公子哥谈论东京城里的名角，这两个怪异的名字我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名不见经传的两个人演的戏，居然能吸引这么多人。疑惑同时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倒真想看看，这两人能把我最喜欢的爱情故事演绎成什么样子。
　　又一次的，我被人群推进了勾栏，并且被推到了腰棚里第一排的座位上。
　　有人上来递给我一盏茶，我暗喜，这儿的服务还真不错，刚好渴了呢。
　　滑稽可笑的戏头结束时，我手里的茶刚好亮到不会烫嘴的温度。我往嘴里送了一口茶，还来不及咽下去，舞台上的变故让我一口将茶水喷了出来。
　　杨和光虽然穿着长袍，盘着头发，粘着大胡子，走着怪异的台步，但因为长期的相处和近距离的关系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杨和光，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乐床上渐渐坐满乐手，音乐响起。
　　杨和光还会唱曲？我怎么不知道！
　　杨和光缓缓开口：“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我大惊，他居然唱得这么好！我向后看去，所有观众的脸上都浮现出享受的表情。我回过头，这好听是好听，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这根本不是他的声音。再看他那厚到掩住嘴的大胡子，我终于明白了：这分明是有人在后面代唱嘛！
　　我现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杨和光费尽心机地把我骗来这里，就为了欣赏一场假唱？
　　一曲终了，却仍不见卓文君上台，观众开始窃窃私语。
　　我还处在五里雾中，眼前一阵动作，抬头只见杨和光已经跨过栏杆，来到我的面前，并向我伸出了手。
　　不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开口了：“文君，嫁给我。”
　　所以，这出戏并非没有卓文君，而是……猛然间，“王小”“易禾小”两个名字窜入脑海，王小就是姜尔，易禾小就是杨和光。他居然跟我玩拆字游戏！
　　所以，这算是……表白吗？
　　“这就是我的答案。那么，你的答案呢？”杨和光的手依然在我眼前。
　　观众席里开始骚动。在所有人开口高呼前，我抬起头，猛地拉住杨和光的手，大笑道：“好！我娶你！”
　　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快走！”我在杨和光耳边轻声道。
　　杨和光一脸雾水。
　　“难道你想听几百遍‘恭喜’吗？”
　　在所有人的措手不及中，我们牵手逃离了人群。
　　我们跑得很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侧首看着杨和光，他的被阳光雕琢得棱角分明，双眼微眯，睫毛轻颤，嘴唇微启，笔挺的鼻尖上渗出一点汗珠。一切仿佛回到初见时，狭窄的胡同，我们拉着手一路狂奔。我想，我来到东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经过等待、不安和猜疑，爱情终究水落石出。如果说昨晚雨中的孤苦无助是酸的，那么此刻，全世界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