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轰轰烈烈的风花雪月》葭陌

10、英雄救美

　　孟家的人把望江楼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了个遍，最终悻悻而去。
　　这么一闹腾可把客人全赶跑了，我有幸获得了在这里的第一个假日。大家聚集在院子里剥花生闲聊，第一个话题就是正在进行的孟阑珊失踪事件。
　　“唉，你们说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小二边说边往嘴里扔着花生米。
　　“更奇怪的是他们家人来这里搜了一遍就走了，还警告我们不许张扬出去。”邱树满脸不解道。
　　“大户人家女儿逃婚，自然不能声张了！”我满不在乎道。
　　“逃婚！”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冲我喊道，语气中夹杂着疑惑与震惊。
　　“你怎么知道？”平时最不爱说话的津津开口了。
　　“四条信息。”我拿手比划着数字，得意道，“第一，她的穿着、举止、出手都透露出她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第二，她自己说的，她快要嫁人了；第三，她对这桩婚事似乎不大情愿，一提起婚事就心情烦躁，而且你们想，哪有准新娘自个儿跑出来喝闷酒的；第四，昨晚上望江楼没有强盗劫匪采花贼，她自己就不见了。”
　　众人对我的分析似乎都很赞同，我继续说道：“综上所述，这是一场有预谋、有准备的逃婚事件。这个大小姐一定是趁着家里人不备，和丫环偷溜出来喝酒，然后假装喝醉，留宿在望江楼，再趁着月黑风高，丫环不备，成功逃走。”
　　“等等，”这回杨和光发话了，“你说她装醉，可是昨晚，她的的确确吐了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醉和吐是两码事。”我孜孜不倦地解释道，“醉了不一定要吐，吐了不一定醉。一个人喝酒，可以不醉不吐，也可以既醉又吐，还可以醉而不吐，当然也能不醉而吐。”
　　正当大家掰着手指在我的“醉吐理论”里昏天黑地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因为难看死了……”
　　“你又老又丑又爱哭，脾气差心地坏手段毒……”
　　所以，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昨晚我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得，照她的脾气，日后找上我，那我岂不是不死也残？等等，在她的逃婚大计中，我似乎起到了推波助澜甚至是关键性的作用，这么说来，她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此功过相抵，她不至于把我抓起来，吊在房梁上，饿我，打我，让我哭得像钟离春一样。再等等，看刚才那帮人搜查时的凶悍相，要是让她的家里人甚至是她的未婚夫家知道是我帮她逃的婚，那我岂不是死得更惨？
　　“小尔，你怎么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青，一下像见了鬼一下笑又一下像见了鬼？”邱树苍白的描述唤回了沉浸在假设与推理当中的我。
　　“小邱哥，我……”我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我……我……我……”
　　“你怎么了？不是生病了吧？”邱树拿手覆在我的额上，一会儿道，“没发烧呀。”
　　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杨和光，他却给了我一个自身难保的无奈的苦笑。
　　如坐针毡。我嗖的一下起身，道：“你们慢聊，我出去逛逛。”
　　我一路心神不宁，以至于走了很久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杨和光，而且还不是我自己发现的。
　　两夫妻在街上掐架，掐着掐着就朝我撞了过来，等到抬起头，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因为那个女人手里的菜刀直逼向我，而她的丈夫，就在我身前躲开了，女人发现了事态不妙，但是手和刀已经收不住了。
　　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问题：是闭眼还是不闭眼。答案还没出来，一声“小心”，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我已经跌坐在地上，眼前是用身子护着我的杨和光，还有滴答滴答的……血！
　　医馆里，我一脸惊恐地听着帘子后面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大夫——他是不是伤得很重——”我朝里面大喊道。
　　“不重——”大夫大声答道。
　　“那为什么他叫得这么大声——”我接着喊道。
　　“我也不知道——”大夫又喊。
　　“那他的伤到底重不重——”
　　“不——重——”
　　“那他伤得轻不轻——”
　　“不——轻——”
　　“那到底轻还是重啊——”
　　帘子嗖的一下被掀开，大夫出来了，一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对我说道：“你不用喊我也能听见，不就隔着块帘子吗？”
　　“可是，你为什么也答得这么大声？”
　　“他在里边喊得这么大声，我这不怕你听不见吗！”大夫无奈道，继而朝着门帘大喊道，“不用再叫啦，已经好啦，你可以出来了！”
　　杨和光出来时，已经收拾好表情，看着他这张淡定的脸，我实在没法联想到方才的鬼哭狼嚎。
　　“唉，你刚刚干嘛叫得这么大声？”我拖着腮帮子，好奇地问道。
　　“因为疼啊，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杨和光一脸委屈道。
　　“小伙子，肩上一点皮肉伤，不算重！”在一旁写药方的大夫抗议道，两撇小胡子微微抖着。
　　我急忙解释：“大夫你阅伤无数，当然觉得是小伤了，他以前可没受过这样的伤，搞不好见都没见过。真相总是对比出来的吗，其实，我也挺怕疼的。”
　　大夫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摸了摸胡子，诡异地笑道：“哟，你们俩一个英雄救美，一个积极袒护，还真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侣。”
　　“我们不是小情侣！”我和杨和光异口同声道。
　　“你看你看，口径都一致了。”大夫谄笑道，低头继续奋笔疾书。
　　“不过大夫，你怎么知道他英雄救美的事？”我奇怪道。
　　“你们是遇上那对拿着菜刀掐架的夫妻了吧？”大夫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与佩服。
　　“他们是卖猪肉的，每天都演这么一出，常有无辜路人受害，也常有英雄救美的故事发生。后来好多公子哥儿闲着没事就在这附近转悠，瞅着机会救个美女，也有许多女人故意撞刀口上等着被救，还有好多赌气的夫妻情侣，女的气呼呼地走在前边，男的灰溜溜地跟在后边，遇着这对夫妻就来这么一出，彼此给个台阶下，就和好如初啦。”大夫以知情者的口气解说着。
　　我正努力消化，大夫一拍桌子，把药方递到我面前，继续抖着胡子道，“喏，隔壁药店抓药。上面一张内服，一天一帖，文火煎两个时辰，服三天。下面一张外敷，一天换一次药，敷五天。”
　　鉴于杨和光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主动承担起了为他熬药的重任，厨房很照顾我，专门在厨房外边给我辟了块地方煎药，不过据津津说，他们是怕我把厨房烧了……
　　庆幸的是，在邱树的指导下，我成功煎出了第一副药。
　　“这个……能喝吗？”杨和光指着桌上的药，颤颤巍巍地说道，“漆黑漆黑的……”
　　“当然能啦，我请教过小邱哥的，他都夸我聪明，说我一学就会。”我得意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和光放下心来，伸出手去拿碗。
　　“不过……”杨和光的手停在半道，满脸忧色道，“会……很苦吧？”
　　“这个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从背后拿出一盘蜜饯，放在药碗边。
　　杨和光终于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把蜜饯也吃了个精光。
　　“我说，你这么怕疼，当时为什么想也没想就冲上来救我？”
　　“我有想啊。”
　　“啊？”
　　“我当时想，如果我们两个人中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受伤，那个人应该是谁。”
　　“结果？”
　　“结果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那如果一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你还会救我吗？”
　　“会。”
　　“那……如果我遇到比今天更大的危险，你还会救我吗？”
　　“会。”
　　“那如果你救不了我呢？”
　　“那我就代你受过，像今天一样。”
　　“那要是有人要把我抓起来，吊在房梁上，饿我，打我呢？”
　　“那我就让那个人把我抓起来，吊在房梁上，饿我，打我。”
　　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每问一个问题，他就靠近我一寸，直到他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我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先前对孟阑珊逃婚一事的恐惧此刻烟消云散，似乎只要有他在，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为什么？”说完我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但是我又确实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由着我任性，为什么在我失踪时那么紧张，为什么深夜拉我爬山看日出，为什么跟我谈他的理想抱负，为什么奋不顾身地为我挡刀。我很怕他告诉我，因为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因为他怕我泄露他的行踪，因为他自己想看日出只是多带个人，因为他想说话只是随便找个人，因为他是男人理应保护女人。
　　我看到他的唇近在咫尺，缓缓打开，浓浓的药味充斥着燥热的空气。
　　他的脸越凑越近，鼻端的药味越来越重，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伸手抵住杨和光的胸膛，后退一步，问道：“大夫是不是说内服的药有四帖，外敷的三帖？”
　　“不是啊，内服三帖，外敷四帖。”杨和光一脸不解道。
　　“你，确，定？”我一字一顿道。
　　“对啊，大夫说外敷五天，四帖药加上我现在身上的刚好五天啊。”
　　“呵，呵呵，呵呵呵……”我的嘴角开始抽搐，“如果我说，你刚刚喝的，是外敷用的药……”
　　杨和光的脸色从绯红转变为惨白，继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大——夫——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