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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爱情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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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停在了河边的草地上,微风轻拂,赶走了夏日午后的燥热。
我十分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这时候要是有只纸鸢在天上飞就更好了。”
“有啊。”耳边传来轻笑。
“怎么可能,”我依旧闭着眼,“春日早过,谁会在这个季节放纸鸢啊!”
“不相信啊?”
我摇摇头。
“你把眼睛闭好了,数到三十再睁眼。”
“怎么,你要变戏法啊?”我将信将疑,却仍旧没有睁眼。
“对啊,你可以开始数了,没到三十不准睁开啊!”
接着,整片草地只剩下我数数的声音。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我豁然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变化。
“什么呀,你骗我!”我嗔怪着回头,却被一只朱红的纸鸢挡住了视线。
“看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杨和光一脸得意。
虽然我很惊喜,但纸鸢毕竟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放的。
“可是我刚才说的是‘有只纸鸢在天上飞’,你现在只做到一半。”
杨和光一脸尴尬道:“可是,我不会放纸鸢。”
“啊?”我故作惊讶道,“你长这么大竟然连纸鸢也不会玩!”
“这是孩童跟你们女孩子的玩意儿,我一个大男人不会玩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不是女孩子,可你也曾经是孩童啊!”
“谁规定每个小孩儿都要放纸鸢玩的!”
我哑然,继而哈哈大笑:“你说我们现在是在争个什么劲儿呀!来来来,你不会我教你便是了,爹爹每年二月都会亲自糊风筝给我玩儿,我放风筝的水平可好了!”
我在家乡每每遇见湖畔江边有男子把着心爱的姑娘的手,教她放风筝,周围燕子细语,黄莺轻啼,春风环绕,杨柳翩飞,便觉得那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如今自己成了风景里的人,却有些怪异。
“唉呀你倒是跑起来呀,不跑纸鸢怎么能飞起来呢!”
“放线哪放线,风大起来了就该放线!”
“线不要放这么长,不然要掉下来的!”
“过来点,线该缠上树枝了!”
……
就这样,他追纸鸢,我追他。等到杨和光终于学会自己放纸鸢的时候,我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咦,小尔,你怎么不来玩儿了?”杨和光手里抓着线圈,回过头问瘫坐在地上的我。
“大少爷你自己慢慢玩儿吧,我是玩不动了。”我心里一阵郁闷,当初看人家小情侣放纸鸢那么浪漫,为什么到我身上就毫无情调了呢?
杨和光转身,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剪子,剪断了线。正在兴头上的纸鸢像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受了惊吓,晕头转向后,又顺着风势飘向远方。
“你干嘛?”我奇怪道。
“或许,它应该在最灿烂的时候戛然而止。”杨和光望着越来越小的朱红色黯然道。
“可是,你怎么知道它会停止呢?说不定,它将乘着风到达更远的地方。”我见他情绪有些失落,便说出了另一种比较欣慰的可能性。
“可能吧,断了线的纸鸢,从此不会再有音信,它去往何方,命运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杨和光语气里的无奈愈发明显。
“大概,我们的不知正是它渴望的自由。”我不知道杨和光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感慨,只有尽量保持积极的态度。
“饿了吧?”杨和光忽然转移话题,转过身来,“走,我请你吃好吃的。”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拉起我走了。我们沿河来到一家半露天的饭馆,杨和光一坐下便朝老板喊道:“老板,是我!”
老板从热气腾腾的锅后面探出脑袋,冲着杨和光热情地笑道:“好嘞,您要的菜就来!”
我不解道:“怎么你还没有点菜他就知道你要什么?”
“我被差来跑腿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每尝到一个好菜呢就让老板记下来,想着有天带你来把它们吃遍。”
“你真好,吃饭的时候也想着我!”我不禁喜形于色,脱口而出。
杨和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嗤笑道:“女孩子应当含蓄矜持,看你!”
“我怎么了,你嫌弃我是不是?”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邪笑道,“可是来不及了,本店恕不退货。”
“我不退货,直接丢了完事。”杨和光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敢!”我佯怒道。
“不敢不敢……”杨和光息了笑意,神色骤然一紧,严肃道,“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把你丢掉。”
“我记不住怎么办?”看他这幅样子,我索性耍起赖皮来。
“那我就把你丢掉!”杨和光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啊?那我可得记住了,我以后每天写一遍‘我永远不会把你丢掉’贴在床头,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傻瓜!”杨和光又点了下我的额头。
“唉呀都要戳出洞来了!”
“没关系,有洞我也喜欢。”
“你喜欢我不喜欢!”
说完,我的眼光瞥到满满一桌子的菜,惊讶道:“呀!这是什么时候上的菜呀!”
老板在里头扯着喉咙喊道:“你俩打情骂俏甜言蜜语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就是把凳子抽了你们也不会知道的!”
我脸一红,低头扒饭。
“那个……”杨和光犹豫道。
我依然低着头,含糊道:“说!”
“你的碗……是空的。”
……
一顿饭吃得我躁热异常。
“哇,好饱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别人请客,我觉得这是我在东京吃的最好的一顿!”我拿手背抹着嘴,心满意足道。
杨和光笑着看我,不说话。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嘴巴没擦干净吗?”说着,我又用手指在嘴上补了几下。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你可真不像大家闺秀,吃饭大口大口的,完了还用手擦嘴。真是粗——”
我蓦地瞪大眼睛,问道:“粗——粗什么?”
“粗——出人意料!”杨和光妥协地改口道。
“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呢,从小生活在江南的一个小村子里,我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咱们村长。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光着脚在草地上跑,我还喜欢爬到那棵村口最高的树上,就像侦察兵一样,把全村的景象看个一清二楚,还有还有,我下雨天老爱踩水坑,弄湿了裙角,回去就会被娘亲骂一通。还——”说到兴奋处,我忽然停住。
杨和光探头看了我一眼,试探道:“你是不是想念你的娘亲了?”
忽然被戳中了心事,我的眼睛止不住湿润起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而且是偷跑出来的,娘亲现在指不定有多生气,多难过呢。”
杨和光见我如此,张了张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我却觉得好笑,他这是想安慰我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吧。
“唉呀,不提伤心事了,咱们走吧!”我嗖的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二位等等!”老板边喊边向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柄伞。
“看这天快要下雨了,这伞你们拿去!”老板把伞塞到杨和光手里。
回去的路上,我不住地念叨着“老板是个好人”和“不过应该不会下雨”,忽然,一声惊雷,吓得我所有的话都一口吞了下去。
“看吧,老天爷都嫌你话多了。”杨和光好笑道。
“乱讲,打雷分明预示着要下雨,什么嫌我话多……等等,下雨!”我话刚讲完,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杨和光赶紧撑开伞,无奈伞太小,就是两个人紧挨着静立不动,也会被打湿,更何况一边还要走路。
我们两个人似乎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默契地都站着不动。
“所以,我们要一直站下去吗?”最终,杨和光先开口。
“不然,怎么办?”我伸手指了指头上的伞。
杨和光略一思索,把伞放到我手里,自己蹲了下去。
“我有没有很重?”在杨和光背上,我尴尬得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很重。”
“啊?那你还背我!”
“有什么办法,我可不想刚送你的衣服弄湿弄脏,贵着呢。”
“什么!这衣服是你买的?”
“当然了,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啊?”
“馅饼……啊,那那两个牛肉饼也是你……”
“是啊是啊,怎么你现在才发现啊!”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说要去解手,其实只是借口,后来的牛肉饼,新衣裳,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全部都是你安排的?”
“对啊。”
“这三样不是……”
“牛肉,红衣,爱情故事:姜尔姑娘三大最爱。”
“你……居然都知道!”
“那是因为你的爱好太明显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三个爱好也是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是我……择夫婿的条件……”
“想嫁给我你就直说嘛!”
“谁要嫁给你啦!”
“你今天下午在勾栏才刚刚答应我的,那么多人证,你想反悔啊!”
“那只是卓文君答应嫁给司马相如!”
杨和光忽然停住脚步,严肃道:“那我再问一遍,姜尔,你愿不愿意,嫁给杨和光?”
耳畔的雨声很大,但杨和光的声音更大,又或许,此时此刻,全世界的声音,我只听得到他的。
“我……我睡着了。”我脑袋一歪,干脆装睡。
前面传来杨和光吃吃的笑声。
大概是这一天实在太累了,回去以后,我倒头就睡,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虽然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但是醒时嘴角残余的笑容告诉我,梦里的自己很幸福。
然而,这份幸福很快就破灭了。杨和光消失了,我的爱情也失踪了。
邱树带我到杨和光的房间,房里空空如也,仿佛不曾有人居住过。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我才想到唯一的可能性。我忙抓着邱树的手臂问道:“小邱哥,你知不知道东京城有个姓杨的大户人家?”
“你是说天波府杨家?”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姓杨,说不定是杨家后人……”
“不过,杨家自几十年前杨文广杨大将军之后就都不在东京城了,现在天波府早已人去楼空。”
“怎么会这样……那还有其他杨姓大户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怎么可能……那,你可有听说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户人家要举办婚礼?”
“婚礼?当今皇上倒是大婚在即。”
“唉呀,这个我一到东京就听说了。我说还有没有别的?”
“这……东京城常常有大户人家举办婚礼,我也说不好最近有谁要结婚。不过这跟姜光兄弟的失踪有关吗?”
“小邱哥你别问了,现在事情一塌糊涂,我跟你也说不清楚。你就告诉我,在东京,哪里最能打探到消息。”
“这儿。”
“啊?”
“就是望江楼啊,这是东京第一酒楼,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文人墨客,都会来这里宴请聚会,东京城几乎每一件大事都在这里被人谈论。”
“真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一直在厨房帮忙,不然就自告奋勇去跑腿,没怎么去大堂跟雅间啊。”
“小邱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以后你就让我在干点菜、送菜的活好不好?”
“没问题!我知道,你要打听你哥哥的下落嘛,不过,你不需要我帮忙吗?”
“小邱哥,你帮我已经够多了,找人的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于是,我开始了整日伸长耳朵听客人谈话的生活。三天下来,得到的消息不少。阔少们谈论的无非是谁家大老爷又要娶第九房姨太太,谁家二少爷在赌坊输掉了地契两张、良田百亩,春风楼新来了个国色天香的姑娘;姨太太们整日念叨的都是某个狐狸精把她家老爷迷得晕头转向,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知道吃喝嫖赌,还有个丫环私底下总跟个下人眉来眼去;官员政客们的话题倒是正经严肃,什么大宋与西夏未来局势是战是和,苏轼任扬州太守深受百姓欢迎,黄河洪泛该如何应对等等。只可惜,这些消息对于寻找杨和光都毫无用处。
又过了三天,没等来杨和光的消息,却等来了久违的恶人。
“客观,您要的酒。”我放下酒壶,沿着圆桌,一手端着托盘,一手依次在各人面前放置酒盏。
放到第四个时,毫无预兆的,我的手腕被人抓住,手中的酒盏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我惊慌失措地想要俯身去捡,抓着我的手的手却死死不放。我强忍不满,沿着那只手向上看去,终于迎上那双桃花眼。
“是你!”我脱口惊呼。
“怎么,看到我就这么惊喜吗?”他依旧笑得灿烂,“我说过,我还会来找你的。”
我努力地挤出笑容:“客官,你——”
“江——破——浪——”一声河东狮吼阻止了我正要出口的话。
整个大堂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门口的杀气。一个窈窕的身姿如雕像般逆光而立,辨不清五官。
“看什么看,喝你们的酒!”杀气又是一声怒吼。
众人闻言,各自回神,异常专心地品起酒来。
与声音不同的是,杀气婀娜地朝这桌走来。走近了我才看清,这是个极美的女子,我讶异,她怎么能够生得汉宫飞燕体貌,却配上齐后无艳脾气。
疑惑之际,她已经走到我的跟前,看了看我的一脸迷茫,又看了看我那只正被抓着的手,接着提起右掌就要落在我脸上。
我还处在震惊当中,她的手就在中途停住了。我看着这幅景象,不禁觉得好笑,江破浪一只手在桌子上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在空中抓着她的手。
“江!破!浪!你竟然为了这种女人不要我!”杀气用力甩开他的手,怒道。
看来是江破浪方才的举动引起的误会。我忙开口解释道:“你误会了,杀气姑娘……”
“你叫我什么!”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转向我,直勾勾地盯着。
“杀气……这名字有趣,有趣!”江破浪大笑着站起身来,松开抓着我的手的手。我刚松了口气,他却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没错,我就是喜欢有趣姑娘,不喜欢——杀气姑娘。”江破浪嬉皮笑脸道。
“杀气姑娘”是我刚才一直沉浸在杀气当中才误言的,可我怎么就成了“有趣姑娘”?还有,压在我右肩上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脱开,他却把我箍得更紧。
那女子眼中的杀气带了点嘲讽:“江破浪,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独特了。你看上春风楼的花颜,我能理解,她风情万种;你跟你家丫环夕萤眉来眼去我也可以接受,她楚楚可怜;你就是对打更的女儿玉容动心我也不计较,她清纯可人。可你这次怎么能喜欢上这样没长相没身段没气质的女人呢?你不喜欢我,又何必拿这种货色来侮辱我!”
原本我是想解释误会的,但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来气了:“什么?侮辱你?分明是你在侮辱我好不好!你根本就不懂感情,感情跟风情万种、楚楚可怜、清纯可人没有一文钱关系,当然更与你这种刁蛮任性咄咄逼人死缠烂打无理取闹强人所难胡搅蛮缠没有关系。总之,在感情上,你跟江破浪毫无关系。他不喜欢你,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话一出口,我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原本多日来找不到杨和光已经弄得我心情烦躁,如今再碰上这茬,我的情绪如山洪暴发,若是平时的我,一定不会这样的。
不过那女子却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好一会儿,等到眼中的愤怒和震惊渐渐散去才开口道:“原来你喜欢她是因为她能一口气说很多成语。”
所以,她没有意识到我刚刚把一顿贬义词用在她身上吗?
女子又看向我:“你等着,他很快就会不喜欢你了。还有,我叫林缓歌。”
“缓歌……那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慢舞啊?”我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对。看来书倒是读了不少。”林缓歌轻笑一声,转身,款款而去。
这边江破浪终于松开了他的魔爪,眯起那双桃花眼,道:“姜尔姑娘,今天多谢啦!”又转身向一桌人作了一揖:“今日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各位慢喝,账都算我的。”
说完,江破浪抬步就要走。
“等等!”我急忙喊道。
江破浪极有风度地转身,摆了一张疑问的脸给我。
“你跟我有仇吗?”
“没有。”
“那,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老是找我麻烦?”
“因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