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斋》叶樱飞

3、鸳鸯梳·落红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顺州城外那百里杏花道，蜂团蝶阵乱纷纷，少年郎们裘马洋洋，饶是热闹非凡。

　　今年，当朝宰辅李云弼大人带着家眷告老还乡，住回了顺州，这让顺州刘知府欢喜不已，要知道，李大人朝中门生遍布，适逢三年一度的秋试，刘知府二十二岁的独子刘凤文正好要参加，正苦于朝中无人，恰好就结识了李大人家的小公子李昱。李云弼大人膝下有两子，长子李旻，温文敦厚，满腹锦绣文章，十八岁高中状元，现在三十有七，已然是当朝翰林大学士，从二品的官职，虽然是庶子，李云弼也是十分心爱。让李大人头疼就头疼在和正妻柳氏所生的小公子身上，老来得子，固然李家是举家欢庆，可正因为是老来得子，上到李大人，下到已经二十的李旻，都对这个李府最后降生的小家伙疼爱有加，哪怕是水中月，天上星，所有的好东西，都恨不能拿给他，所以李昱从小就骄横得不得了，以前李云弼在京师还未解掉公职的时候，李昱便跟着三王爷家的世子、文将军府上的公子，这一群世家子，成日耍鸡斗狗，无所事事，直到李大人看着李昱一天天越发不成才，正好年纪也大了，便不顾皇上的百般挽留，回了老家顺州。

　　李小公子今年刚刚满过十七，别看年纪不大，眠花宿柳倒已然家常便饭，这不，顺州城没住几天，醉仙居倒来了百八十遍。

　　“哎哟李少爷您来了啊~~~”一看一身锦衣，摇着象牙细骨扇，身后四个高大家奴的李昱李少爷，醉仙居的王妈妈便尖着一双三寸金莲脚，跑得颤颤颠颠的前来迎接，“刘公子他们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快，这边请这边请！”

　　“他们还没有好么？”李昱倒是没有进去，就捡最近的桌子坐下来，“不是讲好带你们这里的落红、柳烟去郊外踏青的么，怎么刘凤文这么久还不下来？”

　　“哎呀李少爷~~”王妈妈有点为难，“落红姑娘昨日劳累，身体不适，要不，换玉儿陪你们去？”

　　落红是醉仙居的头牌姑娘，虽然来了没多久，但是应酬最多，那俏生生的摸样儿李昱也最喜欢，一听落红去不了，李昱心里就不舒服了，“李福，拿五百两银子出来，给妈妈和这里的妹妹们买花儿带。”他看了一眼王妈妈，回头吩咐道。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王妈妈急忙揣好银子，“我这就给您去叫，马上就去叫，啊……”一扭一扭走到落红的房间外，就见着刘大公子和本地阔少马二公子，焦急地站在门外，一看王妈妈来了，连忙笑着巴上来，“妈妈妈妈，快把落红姐姐请出来吧，要是让我们李少等急了，还不定怎么修理我们呢……”然后又是几张银票，直接就往她袖口塞。

　　早这样不完了？王妈妈心里头笑开了花，推门进屋，“女儿~~妈妈来看你了~~~~”

　　一盏茶喝完，落红终于一身青襦裙，款款而来，清新淡雅的妆扮，让李昱愣神。

　　“李公子不是要去郊游，我们醉仙居看可没有花花草草可看。”落红走过李昱身边，淡淡留下这句话。

　　一行五人，李昱、刘凤文、马晖，落红，和柳烟骑着马，丫鬟两个，一个抱了落红的瑶琴，一个抱了柳烟的琵琶，小厮们拿了食盒跟在后面走，落红柳烟带了面纱，但是俊俏的少年，美貌的女子，一路上仍惹来不少人回头观望的目光。

　　出了城门，往东，初春时节，迎面就是一阵泥土的芬芳，脚下小草稀稀拉拉尖尖冒头，远处一片葱绿，即使落红并不想和眼前这些脑满肠肥看着就让人讨厌的公子哥一起出来郊游，但是看到这样熟悉的景致，心下也是一动。是多久没有走出醉仙居，看一看外面的变化了呢？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少，有和他们一样骑马的，也有驾车的，这里也是顺州城东的官道，路面宽阔，不过坐马车不如骑马视野开阔，就失去了郊游的乐趣，也有下马缓步的少年，高声朗诵着新得的诗句，摇头晃脑的样子，惹来一些小娘子吃吃的笑声。

　　官道边不乏挑着挑子卖杏花糕的老头，也有卖各种小饰品的商贩，因为这里啊，多的是青年男女，买一两个小挂饰给心上人在杏花树下带了，是多么的应景。

　　“哟，好精致的香囊！”前面的马晖跳下马，一边拉马停步，一边把玩面前小摊的货物。一色心形的香囊，不同的颜色配了不同的丝线，络子也打得新奇，有同心梅花、方胜、一炷香、朝天凳、连环扣，柳叶……看得出，不是一般的手巧。

　　“公子要买一个吗？”卖香囊的小姑娘清脆地问道。

　　马晖这才抬头，看到摊主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穿着布衣，却是一点没有乡下人的味道，顿时来了兴致：“相较于这些小玩意儿，大爷倒是更看得上你这小丫头~”说着就拿扇子去勾小姑娘的下巴，一副十足的登徒浪子样。

　　落红骑马走在最后，李昱一路缠着她，不是给她讲顺州的玉金楼昨天又到了什么精致的首饰，就是讲万福酒楼又出了什么新招牌菜，反正每一样都不是她想听的，正被他烦得要死，就听见前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怎么了？”她侧头问李昱。

　　李昱一听美人开口，连忙高声喊道，“前面怎么回事，在说什么？”

　　小厮连忙跑到前面去看，然后回来禀报：“爷，没事儿！前面马公子和路边一个卖香囊的小姑娘在打闹呢~”

　　李昱听见以后，笑，“想不到马兄还见一个纠缠一个~”言下之意，讨好落红，他，多尊贵的李家少爷，独独一心扑在你落红身上。

　　落红自然听得明白，淡淡回道，“还是不要让那些人丢了李少爷身份。”

　　李昱虽然不爱读书，但是脑子聪明，百花丛中过，小女儿的心思看得多，也不难明白，落红这是因为自己也是女儿家，就见不得他们仗势欺凌弱小女子，所以有点不高兴了，于是李昱看着落红眨眨眼，然后翻身下马。

　　不一会儿，李昱拿着一个同心梅花络的粉色香囊向她走来，“好了，我们接着赏花吧。”他上马，把香囊塞给落红，然后拉起缰绳接着晃晃悠悠的走。

　　刘凤文在前面和马晖并排走，一边走一边数落他，“马兄，和李少爷一起的赏花，能不能收敛一点……”

　　马晖其实也知道李大少爷在京城也不乏这些举动，今天反过来教训他，不过是看了落红的面子，想这落红一个青楼女子，他马晖可是堂堂顺州第一富商马家的二公子，比她尊贵不晓得多少倍，心里就结上了一口气，一边听刘凤文的数落，一边回头恶狠狠的看了看那个买东西的小丫头。

　　选定的地方是离双湖村不远的望日亭，临着跃鲤湖，湖光山色间，还有满林雪白杏花，要不是清早刘府遣了两名衙差过来清场，只怕是占不到这么合适的赏花位置的呢。

　　刘凤文带着拿食盒的小厮先一步到望日亭，张罗摆桌子，让马晖陪李昱他们一路赏花，大家兴兴头头一路走过来，马晖就给李昱讲这一路的景致有些什么名堂，有照母山，还有这跃鲤湖，相传就是一个孝子和他的老母亲住在这里，冬天母亲生病想喝鱼汤，他就卧冰求鱼，终于诚心感动上天，湖底的鲤鱼自动从他凿的冰洞里跳出来，孝子就带回去给母亲吃；春天母亲口淡，想吃杏子，他就种下很多杏树，希望以后可以结很多很多杏子给母亲吃，后来母亲死后，孝子日夜思念，不久也随母亲而去，他们住的地方，因为孝子的孝心，后人便改名为照母山，那湖，就叫跃鲤湖，而那些杏子开花结果，掉入泥土，然后生长发芽，便连连绵绵生长起来百里杏林，成为顺州城最有名的风景……

　　落红撇嘴，再感人的故事，经过马二公子这种人的嘴，就让人提不起兴趣。不过李昱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就像每一个初到顺州的人一样，对这些顺州人都觉得老掉牙的传闻感到十分新奇。

　　一行走走停停，快到晌午，才到目的地。

　　望日亭早已经背下了丰盛的酒宴，边上焚了香炉，是上好的紫檀香，琴架也摆好了，一个小丫头正在调音，琵琶也放在一边。

　　大家走了大半天，也都饿了，李昱叫小厮丫鬟们下去吃饭，就留了一人斟酒，携了落红入座，一桌也热热闹闹吃起来。

　　酒过三巡，必当歌舞助兴，李大少爷雅兴大发，请落红抚琴，柳烟也离席，过去献上一段《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柔柔的身姿，大家看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落红弹完一段，就说乏了，过来入座。李大少爷也不恼，笑嘻嘻的，叫柳烟又弹一曲琵琶曲的《点绛唇》，亲自斟了酒，端到落红唇边，落红这时候才露出一丝笑，轻轻抿了一口，那绝美的脸上更添胜人之资，把个李昱看呆了。

　　饮酒，也必少不了吟诗作对，刘凤文倒是偶尔爱这样附庸个风雅，李昱以前和朋友一起，这也是少不了的，不过商家出身的马晖，就着实弄不惯这些了，第五次被罚了三大缸子醉仙居的女儿香之后，他实在是掌不住了，借口出恭便溜了号。

　　大家一看马晖跑了，刘凤文便大呼他没出息，李昱也合不拢嘴，然后四人开始联诗，题目取了《踏春》，连不上的一家就唱一支时兴的小曲儿，又热闹起来。

　　席间，落红也喝了不少酒，悄声唤来一个小丫鬟，叫陪她一起去无人的地方方便。

　　这里四野都是繁茂的杏花岭，相隔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人影，落红其实是想出来走一走，席间都是陪他人欢笑，难得出来一次，于是就在外面多走了几步。

　　“啊……不要……啊啊……”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还有就是男子凶恶的威胁，“这里任凭你叫破天，也没有人来管！”

　　谁在这里放肆？落红正要跟过去，小丫鬟拉住了她，摇摇头，示意这里荒郊，她们皆是柔弱女子，是打不过那个男人的。

　　“我回去叫李昱过来。”落红急匆匆要回去，小丫鬟也拖着她。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落红停下脚步，问她。

　　小丫头睁着大大的眼睛，连忙摇头。

　　落红便往声音的地方跑去，几颗杏花中间的空地上，马晖正在撕一个小姑娘的衣服，那个可怜兮兮的小身子，落红心里忍不住大叫，天啊，这不是……

　　“是今天路上买香囊的小姑娘。”小丫鬟在落红身后怯怯的说，刚刚在席中马二公子很早的时候过来吩咐他带出来的小厮，去官道边抓回来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正好听到。

　　“住手！”落红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

　　“落红姑娘……”马晖抬头，看到是李昱带来的这女人，心里骂道，搅事精！坏了大爷一次好事不说，还敢坏第二次，奈何也动她不得，一愣神，小姑娘趁机跑到落红身边。

　　“素……”小姑娘正要开口，落红便截断了她的话，“素未平生，但是我也要告诫这位姑娘，荒郊之地，少来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