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苏行乐

5、江城子.惊梦

　　小姐十五岁的时候，上门说媒的人络绎不绝。
　　老王爷再来的时候，夫人试探了一下。
　　老王爷说：“三儿是中意雁翎的，但他忙于政务，雁翎又尚年幼，所以想过了年底再说的。那个时候该做的也都做好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王爷和老爷相互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小姐听完我的转述后，脸竟红了。我心中窃笑。
　　三王爷离开杜府后，四处奔波，每到一处都会让人捎给小姐一些东西。布衣坊的锦绣，蓝田的美玉，波斯国的香料，当然也有一些并不昂贵但珍奇的玩意，这些都让小姐很欢喜。
　　小姐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得好好的，可有时也会惆怅——三王爷送了这么多礼物，却从未寄过只言片语来。
　　我笑着问小姐：“您是不是喜欢上了三王爷？”
　　小姐听着我的话，红了脸，然后追着我打。
　　追吵了一番都累了，瘫倒在床上，一下子，屋里出奇的安静。
　　我转过头，看见小姐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我问小姐想什么。小姐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床顶，不禁又想起了江先生。
　　我想江先生和三王爷比起来，哪个好？
　　想来想去，感觉都好，可就是离我太远了，高高在上的，想着便泄了气。
　　我又想，我会嫁一个怎样的男子呢？
　　嫁了就不能再陪在小姐身边了吗？
　　如果不能再陪在小姐身边，那我就不嫁！
　　可小姐总是要出嫁的啊，小姐嫁了人就不会成天和我在一起了。
　　哎，要是我们都不出嫁多好……
　　我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便入了睡。

　　春末的时候，三王爷的深夜到访揭开了阴谋底下蠢蠢欲动的不安。
　　小姐肚饿难耐差我去厨房找吃的，我端着糕点回去时看见陈管家引着几个黑衣人从侧门进了来。
　　黑衣人中为首的正是三王爷。
　　我见他们神神秘秘的便跟了去，只见他们一路进了老爷的书房。
　　我一路跑回去，告诉小姐三王爷来了。小姐自是不信，便和我去探个究竟。
　　我和小姐贴着门听了一会，果然是三王爷的声音。正要贴近一点，门一下子开了，我一下子扑到了地上。
　　小姐和我都感觉到了屋里的紧张气氛。
　　老爷说：“胡闹！谁让你们来的！”
　　小姐委屈的看了一下三王爷，说：“萍儿说三王爷来了，我不信就来看看了！”
　　老爷再要说话，被三王爷制止了。
　　三王爷微笑着说：“女孩子半夜乱跑可不好啊！”
　　小姐嘟囔着说：“就只许你半夜乱跑啊！”
　　小姐说的很小声，但三王爷还是听到了，不过他装着没有听到一样。
　　三王爷转过头对老爷说：“世伯，我送雁翎小姐回去吧！”
　　老爷想说些什么，但最后点了点头。
　　三王爷说有一些急事所以半夜造访。小姐想那急事肯定不便过问，所以只是“哦”了一声。
　　三王爷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些，脸色有些憔悴。
　　那条路很短，却走了很长时间。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我在后面跟着干着急。
　　我生怕打扰了他们，故意走的很慢。
　　远远的，我看见他们两个人停下了。
　　我看见两个人面对面说了几句话，然后三王爷轻轻拥起小姐，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我看着这一幕，睁大眼睛，面红耳赤。
　　而小姐，更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
　　我想她当时脸肯定红透了。

　　那天晚上小姐失眠了。她先是不肯告诉我三王爷对她说了什么，可当我迷迷糊糊睡着时她又将我推醒，挤到我的床上，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三王爷说雁翎你长大了呀！
　　三王爷说雁翎，几个月不见，可曾想我？
　　三王爷说杜雁翎，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那天晚上，三王爷送给小姐一把精致的匕首，三王爷说那是他贴身之物，现在交给你。
　　小姐说我要把刀子干什么！
　　三王爷笑笑说留着防身用！
　　三王爷肯定没想到，当时他的一句戏言后来成了真。
　　当六个月后小姐用这把匕首插入司马景的身体时，我一下子想到了小姐说的三王爷说的话。三王爷也同样没有想到，在那个时候，他蓄谋已久的政变已被司马景发觉并布下天罗地网直等三王爷就范。

　　小姐十五岁那年秋天，三王爷在遥远的边塞寄来一把胡琴。
　　小姐拉着送琴的年轻将领询问边塞的事，年轻将领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原来三王爷在边塞看着这奇怪的琴想起了金陵的杜家女儿。他想听听杜家女儿弹这胡人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差了一个会弹胡琴的手下千里迢迢送了来。
　　胡琴是交到老爷手里的。我们都不知道胡琴里面是一封三王爷给老爷的密件。我想这连那个年轻的将领都不知道。但正是这千里迢迢的奔波，才让这年轻将领幸免于难。
　　接下来的日子，小姐的心思全在那胡琴上，没有发觉杜家的变化。

　　杜家的变化从那几个生面孔突然造访开始。他们在老爷的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走后老爷就病倒了。
　　半个月后，传来老王爷的死讯。病亡是表面文章，私下里都知道是被皇上赐死的。
　　同时，传来边塞内乱，三王爷在争乱中战死。内乱依然是粉饰太平之说，实际上是皇上派了大批人马将三王爷以及他的手下围剿了。
　　这一切都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
　　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感到了杜府气氛里的紧张和沉重以及隐隐的不安，我们不知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但总觉得一切与己无关，时间过去，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可是，我们只是太天真。
　　老爷和三王爷以及一大批人士，一直以杜家为据点，商讨着筹备着密谋造反！
　　三王爷的势，杜家的财，编织了这个阴谋。
　　而这些宫廷内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在我们那个年纪是遥不可及的事。小姐不懂，我也不懂。我们只是从老爷频频吐血夫人整日烧香拜佛中感觉到了杜府越来越浓重的危机。

　　杜家灾难的一并爆发是三王爷的逃亡归来。
　　三王爷并没有死，他在争乱中找了个替死鬼，幸免于难。趁夜杀了围剿头领的首级后一路返回。他想召集江南分散的人马准备最后一击，所以他再一次连夜潜入杜府。
　　逃亡中的三王爷丝毫没有狼狈之气。小姐也并不知道此刻的他身处险境，所以见到三王爷，小姐以为看到了救星。她想不管杜家有什么困难，三王爷总能帮杜家度过去的。
　　只是没想到，三王爷引来的只是血腥的灾难。
　　司马景率着大批人马包围了杜府。老爷知道大势已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夫人和小姐哭的呼天抢地之时，院内已一片厮杀！
　　三王爷的部下、杜府的家丁与司马景的人马混战成一团。
　　三王爷说：“杀！”
　　只是司马景的人马太多，三王爷渐渐招架不住。
　　血色满衣的三王爷走到夫人和小姐跟前，说：“来人太多，你们快跟我走！”
　　当时我们的意识已混乱成空白。三王爷让我们走，我们就跟着出去了。
　　当我们走进院子，看见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我们忘了哭喊。
　　血流成河，尸压纵横。

　　三王爷和几个手下护着我们开出一条血路。我不知道怎么出了杜府的后门，怎么上了马车，怎么一路颠簸的离去。
　　小姐依然陷在出门时夫人被人背后一刀刺死的阴影里，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娘亲倒地，她想跑过去扶她起来却被三王爷一把拉上了马。
　　那个深秋的夜晚，小姐和我在颠簸的路途中哭喊，我们的眼前是茫茫的夜色，夜色里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那些躯体里承载着的是和我们有十几年恩情的亲人们……我们在夜色里感到失去了一切。
　　我们，已一无所有！
　　那一夜，金陵首富华丽的宅院被洗劫一空，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老爷，夫人，那些杜家的仆侍们，随着杜家的砖瓦栏柱一起烧成了碎末，融为一体。
　　那一夜，金陵城的火光冲天，谁都来不及扑救谁都不敢扑救。
　　后来一连几天，金陵城的上空一直布满了一层烟雾。
　　那场大火，烧掉了江夫人送我的香囊，烧掉了一切。

　　小姐和我逃过了大火，却没逃掉追杀！
　　当司马景和三王爷面对面的站在悬崖边时，小姐和我像秋风中的枯叶，搂在一起，瑟瑟发抖。
　　司马景的手下想一拥而上，被司马景拦下了。
　　司马景说：“我素来仰慕三王爷的剑法，今日想领教一番。”
　　那场厮杀被演绎成了一段剑舞，不知是因为气氛紧张还是惊羡于两人的剑法，小姐大气不敢出一个。
　　后来的事态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我们看着司马景的一个手下走到三王爷的背后，我们来不及提醒，那把剑已刺了下去。
　　三王爷跪倒在地，愤怒的目光里是鄙视。
　　司马景一扬剑，那个偷袭的人便倒地不起。
　　司马景冷冷的说：“我生平最恨这种背地里暗算的无耻小人！”
　　三王爷冷冷一笑，说：“司马景，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该还了！”三王爷顿了顿，接着说：“她们与此事无关，你放过她们。”
　　我们的目光从三王爷和司马景的脸上来回转换。司马景沉默片刻，说：“好！”
　　三王爷笑了笑，用剑支撑着站起身，他走到小姐面前，柔柔地一笑，轻轻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三王爷说完转过身，然后我看见一把剑穿透了三王爷的身躯。
　　血顺着剑尖流下，一滴，又一滴。
　　小姐“哇”的哭了出来。我也哭了。
　　三王爷最后的一句话彻底勾起了小姐的心酸。那似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包含了太多的柔情。
　　三王爷曾说过，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皇后。

　　小姐喊住要离开的司马景是我没有想到的。司马景也没有想到。他看着这个刚才哭得肝肠寸断现在已揩干泪一脸庄重的女子，不知她要干什么。
　　小姐一步步走向司马景，边走边说：“我是杜善存的女儿，我叫杜雁翎。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司马景顿了顿，说：“杜善存与王府勾结，密谋造反，理应处死！”
　　小姐点点头，说：“你说的对！我想跟你说一句话。只跟你一个人说……”
　　小姐用她近乎幼稚的想法试图接近司马景，没想到身经百战的司马景在这个娇弱的女子面前放下了应有的戒备。
　　三王爷当日送给小姐的匕首插进了俯耳过来的司马景的心窝里，司马景流血倒下，面色震惊。
　　小姐快速退至悬崖边，轻轻一笑，纵身跳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