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未稀》榆桉

15、第十五章 情愫

　　“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今天又要逃课了，跟我来。”他清雅的嗓音轻轻传来。
　　“哦。”我应着，心里却想着，不是你要我不急，可以晚点来的吗。虽是这么想，我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进去了。
　　进了书房，透明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书房里一派安详。
　　晏先生优雅地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画轴，递到我面前，好看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弧度。
　　我不明所以，抬头问：“干嘛？”
　　他笑容更深了，慢悠悠的说道：“你学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学得如何，今天就要进行一次考试。考试题目就是这个。”
　　“考试？！”我愕然。
　　他继续幽幽的道：“不想考也没关系，那就将《诗经》从头到尾都背一遍。”
　　我赶忙接过画轴。

　　解绳，展开，铺平，一看到画轴上的画，我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他依旧淡笑着。
　　画上是几条红色的鲤鱼，形态各异，活灵活现的，周围点缀了几片荷叶和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线条飘逸，色彩淡雅，留白恰到好处，明显是那日的荷花池。
　　我有些默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不语，就淡淡说道：“题目就是在这幅画上题字，主题不限。”
　　“啊？题……题字？我不会啊！”我急了。
　　他朝我微微一笑，眼睛更幽深了：“凭你的心就好。”
　　“可……”我刚想再辩驳两句，他就已经问道：“你有私印吗？”
　　“没有。”我奇怪。
　　“这个怎么样？”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青田石的方形印章递到我眼前，顶端还刻着漂亮的花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愣愣地答道：“嗯，很、很好看。”
　　“那你要刻上什么？名字吗？”他一边端详着那块章，一边微笑着问我。
　　“就刻阿洛好了。”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点头：“好。”然后就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刻刀。
　　“你还会篆刻？现在就刻吗？”我很惊讶。
　　“是啊。等我刻完了，也就到了你交卷的时间。”他微笑着走到窗前一张椅子上，悠闲地拿着手里的刻刀刻起来，神情专注，阳光洒到他身上，像镀上了一层辉。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听话的走到桌前执起了笔，托腮想了半天，也不知写什么好，我也不想拿着上辈子背过的诗句题上去，总觉得应该留下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支着笔转着，转了不知道有多少圈，还是一字未动。我叹了口气，撂下笔转头看晏先生。
　　他正微侧着头对着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个淡淡的清影，轻眨眼睛，像蝴蝶扑闪着翅膀。嘴唇轻轻抿起，嘴角留下一个浅浅的漩涡。白皙纤长的手指灵巧的翻飞着，阳光下，泛着些微的氤氲。他做得很认真，感觉不到我的注目。
　　窗外的青竹在微风下轻摇着，送来阵阵翠竹的清香，那微凉青涩的淡淡香味弥漫了我整个内心，像一种神奇的催化剂，将我内心中的那点淡淡的情愫一点点催化着。
　　我想，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真的感觉诗兴大发。我想到了小桔村的一切，窄小泥泞的羊肠小道，参差不齐的房屋，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傍晚时屋顶烟囱上升腾起的袅袅青烟，还有那棵白色的樱花树，这些景致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首的诗，烂漫温馨又难忘圣洁的诗。
　　我豁然执起了笔，研了磨，提笔写上了：客尽人归，半开半落，杜鹃声声樱花陌。芳草萋萋，小楫轻舟，流水悠悠尽乡愁。
　　我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晏先生也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来收卷了。
　　他蹩眉品了半晌，把我一颗小心脏紧张的快跳出来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的道：
　　“你这写的是什么？诗吗？”
　　“我这叫长短句。”
　　“两句都不是同样的韵脚。”
　　“我这叫转韵。”
　　“‘芳草萋萋’用的是《诗经》中的‘芳草生兮萋萋’一句，拾人牙慧。”
　　“我这叫用典。”
　　他勾着嘴角撇着我，显然对我的胡诌不满意，我小声嘀咕着：“这‘天下文章一大抄’，我也就化用了一句嘛，人家崔颢还不是也用过……”
　　他低头打量我：“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不满地别开脸。

　　他轻笑了一声，把那块印章递到我面前来，说：“不想看看自己的印是什么样的吗？”
　　我一听，连忙从他手上夺过来，仔细端详着，印章底下刻着清晰的“阿洛”两个字，线条匀整光滑，是上好的青田石。
　　我小心翼翼的捏紧了手上的这份礼物，低低地道了声：“谢谢。”
　　他似没听到似的转头看向桌案上的画，轻声道：“还不快盖上你的印？”
　　“嗯。”我高兴的应着，跑了过去。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盒印泥出来，我简直觉得他的袖子成了百宝箱了，什么都有。
　　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红色的印泥有些干。于是他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泥上慢慢抹着，好看的手指上开出了一朵朵红梅。我呆呆的看着，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递给我说：“好了，愣着做什么。”
　　“哦。”我接过盒子，用手上的印章轻轻在红泥上蹭着，觉得差不多了，就轻按在了画的落款下。我摁了一会，移开印的时候，我苦了脸，可能是我不会摁，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色影子，连名字都看不清楚。
　　我哭丧着脸望向他，他低低笑了一会儿，然后竟然伸出垂在我身侧的手，覆住了我的，就着刚刚看不清轮廓的印记，轻轻摁了下去。
　　刹那间，白色风信子的悠悠的花香充溢了我整个胸膛，像一首歌谣，温暖回味的歌谣。桌案上，我俩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是在拥抱，事实上，他除了手是覆住我的，身体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碰上我。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开心，又有点失望。

　　只是片刻的功夫，我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心里竟然还在想着时间再长一点。
　　他离开我的手的时候，画上已经落下了一个清晰的红印。我脸莫名的微微发热，心跳也有些加速。
　　我能感觉他在疑惑地看着我，可我不敢看他，皱着眉头手足无措，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屋子里一阵静谧。桌案上有窗外竹林，阴风摇晃的淡淡的影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童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小姐，晏、晏先生，四、四夫人她……她……”
　　“我娘怎么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你、你还是出去看看吧。”他脸色憋得通红，眼睛里盛满了焦急。
　　我一下子也急了，对晏先生道了句：“晏先生，看来我今天又有事了，对不起啊，我们明天再上课吧。”说完就要向门口跑去。
　　结果就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的捉住了我的手，我不解的看向他，看到一双深黑的眸子，闪着盈盈的亮光。
　　他深深的凝视着我，用轻柔的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晏翊。我是晏翊。”
　　我愣住了。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一片白色花海在阳光下，绽放。

　　当我来到荷花池的时候，我看到了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我娘刚从池子里打捞上来，她穿着一身白色罗衫，头发披散着，不着一物，洁白光滑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芒。整个人浑身湿透，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就像一个从水里开出的白色莲花，地上已湿了一片。
　　我身体有些颤抖。
　　我问向旁边的一个仆从：“我娘她……”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开口：“我娘她怎么了？”
　　那仆从看起来有些害怕，颤颤巍巍的说道：“四夫人她……好像……投池自尽了。刚刚才发现的。”
　　投池自尽？昨天晚上还和我讲述着她的故事的人，还给我下毒的人，竟然自尽了？
　　我突然觉得这很讽刺，她自己给我下的毒，难道是因为敌不过内心的愧疚而自尽吗？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跪下来看她的脸。她漂亮的大眼睛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像流下的泪，微风拂动，她的睫毛轻颤，好像下一秒钟就要醒过来一样。阳光下，她的嘴角处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这让她看起来竟像是在微笑。
　　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娘，脑子里却只想到了她的好，她为我缝衣裳，做好吃的点心，对我温柔的笑，零零碎碎责怪的话语……
　　我心里很酸涩，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