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未稀》榆桉

13、第十三章 真相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件紫色的衣服，在她愣神的时候，我看清了那件衣服，凤穿牡丹，喜鹊登枝，一件不折不扣的嫁衣，只是，是紫色的。
　　娘没有想到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她愣了一会儿，手足无措的将手中的衣服藏到身后，又觉得这种情况下此举已甚为不妥，就只好在脸上挤出一个笑脸，声音略微有些颤抖，道：“阿洛，你怎么来啦？怎么这个样子，不去上课吗？晏先生可又要罚你了。桌上有点心和茶水，去尝尝啊……”
　　“娘！”我打断她，嘴巴一张一合着，却说不出话来。窗外传来夏虫啁啾的声音，清脆的像在织一个美妙的梦境。
　　我终于开口：“我就是来看看，娘你怎么样了，娘你怀了小弟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不要再这么辛苦做针线了吧，我找人来帮你。”说完我转身就要逃离。

　　事到如今，我突然就失去了面对的勇气。不敢面对，害怕到了明天，什么就都不是了，虽然我本来拥有的，就已经所剩无几。
　　我娘的声音在身后悠悠的响起：“这衣服……我当然是无论如何，也要亲手把它完成的。”
　　我顿下了脚步。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蝉声嘶力竭的叫唤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缓缓转过身，看到娘遍布满脸的泪痕，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紧抿，红润的嘴唇已看不见一丝血色，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我却听不到娘发出一丁点哭声，她是想忍住，却忍不住簌簌落下的眼泪。
　　她说：“对不起，阿洛。”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帮娘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我是该厉声质问，还是该怜悯娘的苦心孤诣，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
　　半晌我才轻轻开口，轻到几乎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这就是你答应他的条件吗？娘，你还真是痴心不改啊，这场赌局，不光赌上了你的命，还赌上了，你的亲生女儿的命，娘，难道只有周逸昊，才是你生命的全部吗？我算什么？一颗棋子吗？”

　　娘终于哭出声音来，她胡乱抹着脸上止不住的眼泪，声音哽咽：“不……不是，我只觉得，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我冷笑出声，声音却带了份苦涩：“对我们两个都好？是对你，就可以留在周家拍手称庆了吧，而我就要被你牺牲，被你摆脱，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娘你还真是为我着想。”
　　娘拼命摇头，哭声凄切，哭了好一会儿才能够说出话来：“我只觉得……让你嫁给陈卿士，你好歹还可以做个夫人，而不用永远做一个庶民，一辈子只在那样一个贫苦的小山村了啊……”
　　她顿了好一会，才近乎有些小心翼翼的哽咽道：“……如此，如此……我也能陪在他身边了啊……这样……不是很好吗？……”
　　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我永远都没有办法理解娘的那种对爱义无反顾的精神世界，正如娘也从来不理解我的精神世界一样，彼此虽是母女，却因为中间隔着千年的时间长河，竟让我们看不清彼此的面貌。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忍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冷道：“娘，自你怀孕后，他也没有来看过你是不是？他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你，是不是？”
　　她顿住，很久没有说话，只能依稀听见呜咽的哭声。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我转身打开门，太阳已升到了日头，刺眼的日光洒到我脸上的时候，泪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流下，湿了我的脸颊，我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身后突然传来娘哀求的哭喊声：“阿洛，阿洛，娘求你，就帮我这一次，求求你，好不好啊……”
　　我回过头来，发现娘起身想过来拉我，却不知道怎么摔倒了地上，我大惊失色，连忙赶过去扶住她，她已经脸色苍白，嘴里却还止不住的念叨着：“阿洛，求……你……”
　　我胡乱应着，手忙脚乱的想把她扶回榻上，手却不由自主的发软，暗怪自己太过冲动，对着娘讲出这么多不计后果的话，是我不对，不管怎样，娘肚子里的小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心里一阵愧疚，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蓦然间，我看到娘裙子上，隐隐的血迹。
　　我彻底慌了，扯开嗓子大叫着来人。
　　窗外的阳光照在娘毫无血色的脸上，娘的脸显得淡的几乎透明。窗外突然有只鸟挥着翅膀一掠而过，在我和娘身上留下淡淡的阴影，不着痕迹。

　　下午的时候，我跪在了娘的屋前，烈日毒辣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脸上湿了一片，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
　　周逸昊是在娘倒下一个时辰后才来的，他看到立在一旁的我，阴沉的脸色像笼罩着一层乌云，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跪下！”
　　我一声不吭的低头跪到了屋外，心里忐忑不安，一颗心一直悬着，直跪了两个时辰，竟不觉的膝盖的疼痛。
　　知道大夫说虽然孩子保了下来，但很可能生下来后会有些先天不足，心里的愧疚与疼痛一时如潮水般涌来，像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了我全身僵住，几乎快没有了知觉。

　　娘似乎喝了药之后就睡着了，周逸昊只看了娘一眼就走了，徒留我一人僵直地跪在娘的屋前，我死死地盯着自己垂在膝上的两只手，想着，如果，是不是我有足够力量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存在了呢？可是，在自然与强大的现实面前，作为一个失了魔力的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我的力量如此渺小，一个生命也如此脆弱，只一个轻轻的碰撞就有可能失去，再也回不来了。
　　咸涩的泪水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悄滑进了嘴里，我一动不动，泪水轻轻滴到了地上，瞬时，一小块淡淡的湿痕，片刻后，地上就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我说不出话。

　　身边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偏过头看，有些意外的发现来人竟是小狗，她手上抱着的，是对着我“唧唧唧……”叫唤不停的蛋蛋。
　　我努力扬起了嘴角，艰难地伸出僵直的手臂轻抱住蛋蛋，蛋蛋“唧唧”叫唤了两声就拱到了我怀里，它肥肥的躯体使劲儿钻着，我心里豁然间升腾起一股暖流，我有些好笑的轻声说：“蛋蛋，你怎么就只长肥肉不长个儿呢？”我的声音已带了几分沙哑。
　　小狗在一旁担忧道：“小姐，你……我给你那些点心和茶来，好不好？你这么长时间可还一口水都没喝过呢……”
　　蛋蛋在我怀里眨巴着乌溜溜的双眼，好像在看我的反应。
　　我轻抚它圆圆的脑袋，低声应着：“好啊。”
　　小狗很高兴的跳起来：“好啊好啊，我马上就去拿，小姐你等会儿。”

　　小狗走后，我还是一动不动的跪着，蛋蛋似乎也感受到我的低落，之缩在我的双膝间，闭上了眼睛，蜷成了一团的毛绒绒的小身体像一只洁白的雪绒花。我无端的流泪。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的痕迹，一切像是静止了，树叶无力地垂着脑袋，只能听到些微的蝉鸣，这些夏天的捣蛋鬼，似乎将时间都拉长了，让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声，我扭头看见两位粉妆黛眉衣着华美的女人走了过来，我认出他们两个应该是府中的侧夫人，右边的那个应该是三夫人，这次我认出来了是因为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小鬼，老远就向我做了个鬼脸，我重又低下了头，没有理会他。
　　她二位夫人袅袅娜娜地走过我身边，身上粉色薄纱裙的裙摆拂过我的脸颊，我问到了一股脂粉的气息。
　　耳边悠悠的传来娇甜的声音：“哎呦，还没认出这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周家的大小姐，早上还疯疯癫癫的到处撞人，唉，真是可怜呦，哦，不对，应该是活该，哈哈，活该！”
　　我眯起眼睛看她，原来她就是我早上撞倒还骂了一顿的夫人，我嘴唇干涩，几乎已经没法说话了，我张了几次口，还是用嘶哑的声音低声道：“不管你的事！滚开！你这声音听得我腻味，恶心死人了。你要想恶心人的话找那些男人们去，你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二夫人脸沉了下来，刚想张口，三夫人就娇笑着说：“大小姐火气还真大，不急不急，慢慢跪，我会向老爷求求情的。现在我们得去看看妹妹怎么样了，我们可是心疼的紧哪。”
　　说完挽着二夫人的怡怡然进了屋。

　　我心里一阵担心，娘这个时候应该还没醒的吧，她们去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我想赶紧站起身跟着去看看，我试了好几次站起来，可无奈我的身体根本就站不起来了。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膝上的蛋蛋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苦涩的对它笑笑。
　　这个时候，三夫人身边的那个小鬼蹭到了我身边，睁大了眼睛歪着脑袋看着我。我疑惑的看向着他。
　　半晌，他才脆生生得道：“我叫周钧鸿。”
　　我盯着他：“哦。”
　　“……”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急了，小脸红扑扑的说：“我都告诉你名字了，你不应该告诉我吗？”
　　我微笑了一下，是真的微笑，小孩子的天真可爱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微笑。我用沙哑的嗓音轻声道：“我是阿洛。”
　　“阿洛？你姓‘啊’不姓周吗？”他疑惑。
　　“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那个名字，也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
　　“哦……那、那你手上的这个东西能、能给我玩玩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恍然，原来他是看到了蛋蛋。
　　我爽快地抱起蛋蛋，蛋蛋在我手中“唧唧”叫着，似乎在发泄不满。等到小鬼高兴地伸出白嫩的小手指轻轻地抚摸的时候，它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周钧鸿小朋友也很高兴，咯咯笑着，烂漫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很亮，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喜爱，空气仿佛一下子就自由流动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我和周钧鸿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