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番外 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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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初次见到牡丹，是在平城的皇宫里。那年他22岁，而她已活过数千年。
平城向他提过邀请洛阳来家中做客的事，他日理万机，并不在意。在宫中看见那一对姿容绝世的主从，他问身后的侍者他们是谁，侍者恭谨地答，是平城大人的客人。
他方才想起平城说过的话，那女子已款款走上前来，盈盈施礼。他坐拥三千佳丽，却不曾见过这样妖娆灵秀的女子，发如浓墨肤如凝脂，姿态大方磊落，眉梢眼角却尽是妩媚风情。更难得的是她竟穿着一身汉装，腰身纤细广袖漫卷，与宫中粉黛自是大大不同。
年轻的皇帝有一刹那间意乱情迷，以为自己看见了汉人辞赋里描写的洛水女神。幸而他及时清醒，称赞她的美丽，并吩咐下人取来上好的锦缎送给她。牡丹也不辞谢，只笑言，待裁好了新衣，再请陛下欣赏。
拓跋宏看着她随洛阳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她本是花神，家住九天瑶池边，流连尘世只为眷恋一方土地。她是他永远触不到的人。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洛阳和牡丹在平城住了将近一月，临走时特来辞别。牡丹身上的衣裳，正是用他送的锦缎所制。
要是能时常看到她，也足够了……只有迁都这一个办法可行，彼时的洛阳城还未走出战乱的阴影，他愿亲手还她一片繁华锦绣。
一年后，他甚至下令让鲜卑人都改穿汉服，又从汉族高门大户中选择女子入宫。都是大家闺秀，仪态万千容颜姣好，却没有一人及得上她万一。
洛阳敏锐地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几次旁敲侧击暗示他不要存非分之想。直到某一日洛阳惊觉，牡丹进宫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他把牡丹找来，平生第一次端出主人架子厉声责问，而一向伶牙俐齿的牡丹，却在他讲完一通道理后幽然叹道：“陛下自有他的家国天下，我又岂是不明事理的人？公子放心罢。”
洛阳无言以对，从此默许牡丹常住宫中。
牡丹原本不施脂粉，自入宫之后，忽然对梳妆打扮有了兴趣，还专门寻了一个老宫人教她画眉描唇，连十个手指甲也染了红红的丹蔻。
好不容易学会了这一套，她又觉得自己真傻，怎么跟宫里那些等着他临幸的女人一个样。明明就算她素面朝天，他也会时常来到她住的瑶华殿，陪她读书喝茶，或是邀请她看花赏月。有时是她任性，赶走御书房里侍奉的内监宫女，一边磨墨，一边看他对着奏章皱眉头。
元和二十年（公元497年）八月，太子趁孝文帝出巡之际密谋叛逃，孝文帝闻讯大怒，于十二月废太子为庶人，囚禁河阳。
阳春四月，春暖花开。久居宫禁的牡丹在春日的暖阳里没来由的想起了自己在洛阳院中栽下的那几株花草，便换下了繁复的宫装，回到故居小住。也亏得她身份非凡，皇宫这种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那些本就对她不满的宫妃们又妒又恨。
洛阳对于没打招呼就出现在家门口的牡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倒是院子里劈柴的老王头见了她，乐呵呵地问：“姑娘这是回娘家来了？”害她闹了个大红脸，洛阳在一边很没形象的捂着嘴偷笑。
一天夜里，牡丹斜靠在床头读佛经。近年来城中佛教盛行，广修寺庙，连龙门山都在开凿佛像，她偶尔也会追逐一下潮流。奈何才翻几页就眼皮打架，干脆扔下书本熄了烛火，正欲解衣休息，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姑娘！姑娘醒着吗？姑娘！”
牡丹一惊，赶紧打开门问道：“何事？”
“宫里来人了，要请姑娘回宫，正在厅上候着呢。”
牡丹既疑且忧，一面快步往外走一面嘱咐：“公子是不是已歇下了？告诉他不用起来，有我应付……”
一路行至前厅，见来人竟是平时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一名内侍，不等她开口，那人急忙说道：“姑娘可来了。皇上今天心情不好，一个人在御书房里，这都两个多时辰了，连晚膳还没用……”
牡丹听到这里已知其来意，不由皱眉：“皇后呢？”
那人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皇后娘娘去劝过，被皇上赶了出来，总管想不出法子，这才差人来请姑娘……”
这时，洛阳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内侍像有些犹豫，停了一瞬才低头回道：“无事。”
“哦？”洛阳语气凛冽，“无事皇帝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你三更半夜跑来我这里搬救兵？”
那人迟疑片刻，终于抖着声音说：“大人、大人明察。小的也是听人传言，说皇上今日下旨，将废太子……赐死！”
牡丹倒吸一口冷气。
（注：这个因为谋反被赐死的废太子只有十五岁，他爹这一年三十二岁……早熟的古人哪！）
走到御书房门外几米处，身边的宫女内侍都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牡丹缓步走过去，刚把门推开一半，只听“哐啷”一声，一只茶盏正砸在门槛上，堪堪碎在她脚边。
牡丹俯下身来，轻轻叹道：“陛下不是一直很喜欢这只青花瓷茶盏么，怎么这就砸了？看来陛下说的喜欢，实在做不得数……”
拓跋宏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她，一时也呆住了，回神正看见她修长手指触到尖锐的瓷片，脱口而出：“小心！”
话一出口他忍不住苦笑，知道自己已败下阵来。
“既然还知道关心我，偶尔也体谅一下底下人的难处吧。”牡丹走进来，回身关上房门。
“你倒是好心……”拓跋宏冷哼一声，“他们背地里说你是汉人妖女，你不知道？”
牡丹不仅知道，还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洛阳听：“真是奇怪，我既不是汉人，也不是妖女，难为那些人怎么想来！”她走到案边，随手拿了张宣纸，半倚着书案用毛笔随意涂写着，淡淡答道：“何必在意？”
房中的蜡烛已燃去大半，昏黄的微光轻轻跳动，笼出一片安宁静谧。拓跋宏一手支着额头，微微合上眼睛：“他们都说我是为了你，为了你迁到洛阳，为了你学汉人的东西……我是为了你，可是，也不全是为了你。”
牡丹默然。当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因为儒家思想更有利于统治人民。如今他重农耕兴汉学，根本目的也是在维护王朝统治。他毕竟是皇帝，不会将私情置于国事之上，她心如明镜，只是有人不解，偏要把过错往红颜祸水身上推。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理由，既然决定去做了，就不要再后悔。”
他听出她一语双关的劝慰，无声地叹一口气，拿过她的涂鸦凑到烛光下看，竟然是《兰亭集序》：“你这是在练字？”
牡丹无辜地说：“公子极喜欢二王书法，我在家里也被他逼着临帖，你看这都成习惯了……”
他注视着宣纸上飘逸的行书，忽然心里一动，问道：“听说南方风景秀美，人杰地灵，你可曾去过？”
“只去过金陵，就是现在的建康。”她笑起来，“他家的云锦很漂亮，什么时候陛下得了南方，可要多送我一些。”（注：建康即南京，是当时南方政权的都城。云锦是南京的特产。有个姑娘去了南京之后一直跟我夸这个东西，但我没见过，不知道做汉服好不好看，哈哈）
他一愕，只见美人意态安闲笑靥如花，仿佛刚才说的只是诸如“今天天气不错”一类的寻常话语。
“好，我记住了。”
（注：史载孝文帝几次南征，一心想打下南方。而南北朝时期被士人视为正统的南方政权只有东晋曾有过北伐，后来的宋齐梁陈都已不具备北伐能力。可怜的北方，要么被占领，要么被抛弃……）
那天晚上她送他到寝宫门外，转身要走，他又叫住了她。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今天，恰好是十年了。”
牡丹睁大了眼睛。他伸开手臂，轻轻抱住了她。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拥抱。
第二年，拓跋宏病逝于南征途中，葬于邙山长陵。
丧讯传来，皇宫里悲声四起，一片缟素。唯有牡丹一身红衣，悄然离去。
后来洛阳有一次跟王耀说，那个时候，我以为她会哭的。
王耀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你还没看出来吗？她跟随你这么多年，脾气性情早已有七八分像你。
这算是……夸奖？
王耀撇撇嘴。神和凡人是不能相爱的，你不觉得这个结局已经很好了？
是啊……咦，我让她去泡茶，怎么这一会儿还不见人影？
得了，你就知道差使人家……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番外 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