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词》谈小夏

7、CHAPTER 7

　　豪在那个迷蒙的清晨离去，乳白色的帆布撑起，鼓着风，送勇士出征。烈站在岸边，目送那个蓝色的身影远去，渐渐渺小起来，最终消失在茫茫水天一色之中。纯不在送行的行列中。在遗憾与诀别里，她选择了彻彻底底地了断。人在不知答案的选择面前，通常留给自己的是最差的。

　　人无法预见未来，因此会为自己的选择悔恨终生。纯现在还不懂这些。她在这半个月来，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自认为已对世界无情了。人们陆续离开了，在告别了最后一位哭泣的老妇人后，烈默默地坐在山岩上，直直地凝视着远方，似乎想看透那重重云雾。豪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法挽回。

　　这感觉，好象要永别了似的，心中一阵发凉。此时此刻，以他的地位及身份，是不允许他落泪的，但烈仍清楚地感觉到，鼻子陡然发酸，他拼命地克制自己，脸上没有泪痕，在心里。纯靠在回廊柱上，闭上眼睛，放净思绪。她已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无梦的夜晚。她的人生中，没有梦。

　　她曾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否只是为了成为这样一个心不在的傀儡。从前，她默许了这想法，现今，轻抚腹部，心中竟感到一丝温暖。她迷惘着，在悔意中惆怅，在矛盾中放纵。遥望远方，琉璃亭立于山顶之上，清宁而神圣，似乎在指示未来的方向。霎时间，又是那蓝色的身影，在雨中朦朦胧胧，耳边仿佛就能听到那一声声落寞的叹息，还有那掩饰得不够冷酷的声音——【公主，请回吧。】她的心猛然一阵触动，对豪的种种感情竟似洪水决堤般涌出，好容易凝结出来的清净也被这感情冲得一哄而散。

　　纯呆住了，她难以置信，自己用半个月克制七情六欲，却仍没有忘记豪！她绝望地仰视天空，痛苦地在爱中煎熬。豪走了，也带走了纯的心。整晚，烈都呆在玫瑰亭。他寻求着可以治愈他创伤的东西，但寻来寻去，只有酒可以缓解伤痛。酒是一种慢性的毒药，当时喝时感觉欣慰，时间长了便会慢慢走向死亡边缘。他醉了一生，惟有长叹命运的迂回曲折。他最爱的人不爱他，最了解他的人也已远去，面对着镜中空壳般的自己，酒杯，碎了。

　　朦胧之时，脑中浮现小时的诸多快乐：他和豪在草地中追逐嬉戏，两人为了捕一只兔子而比赛潜水，曾为睡上铺下铺的问题打了一晚上……这些如夜光杯中的瑰梦丽影，晃一晃便一去不复返了。想到这里，他惨然一笑，一杯烈酒下肚，叹断肠人在天涯。银波蒙蒙潭影深，月光伴酒望乾坤。长叹一声情何在，人去花落已未存。纯坐在一叶孤舟中，摇摇荡荡地漂向湖中心。她轻抚清音琴，良久未言。她想唱一首什么，但豪的音容笑貌一直不停地闪现，叫她心神不宁。正在魂不守舍之际，湖边传来了悦耳却悲凉的吟诗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纯出神地听着，却不觉两行清泪沾湿了脸颊，大喜那天的情景依稀现出。她拿起琴来，轻轻拨动起琴弦，曲风比起从前，凄凉太多，太多了。“相思，相思，缠绵情丝如蛛丝；知否？知否？情郎远方尽相守。孤枕难眠，愁上心头；残月云遮，镜破人破；祈君回乡圆梦，知否，知否？红颜心有万豆红。”这《清宫辞·对相思》一曲原是首对歌，如今，只能一饰两角，独自伤感了。次日清晨，纯匆忙赶去凝露禅。

　　现下虽战火连绵，禅中香火却是不断，拜祭的人也不逊于往常。纯诚心祷告后，便站在小路边，凝视着渐出的太阳。太阳升到树顶的时候，身后穿来踢里蹋拉的脚步声。回头看，背着大字号的卜算者正站在身边。纯淡淡笑了一下，便要离去，却见那卜算者面露忧色。他踌躇了一会儿，道：“殿下，鄙人送您最后一卦吧！”纯愕然道：“何言最后？”

　　卜算者苦笑了声，递给纯一张小签，望着红日出了会儿神，便进去祈祷了。纯好奇地打开小签，上面写着一十九个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未必胜天而天却能胜人。”纯痴痴地站着，沉默了良久。当晚，意外梦见豪，他挥着手，微笑着退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云影草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