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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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相当宽阔的比赛场地被四周看台上黑压压的人海逼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看起来倒是可怜兮兮的，声浪层层涌起仿佛能嗅出热情和荷尔蒙的味道。吼声和欢呼交织在一起，长长短短的条幅被悉数展开在观众台上倒给人群划分出了层次。狂热的车迷们套着各种颜色的赛车服举起手臂大力摇晃着，即便与人挤得满满当当脚下也跳着毫无节奏的碎步。
里恩•巴斯提亚的蓝白和纳兹•多拉格尼尔的红白是看台的主色调。菲奥雷本来就是日本最富盛名的摩托车老牌俱乐部，冠军德比似乎已成定局——一个是三年前的天才少年，而另一个是实力超群的新星。其实这样的对手戏本来就够抢眼。
体育场的北边看台蓝白色的海洋已然拼出了巨幅的里恩肖像，这次全国赛最兴奋的就是他的忠实车迷无需解释。而南部的看台也挽起手齐声高喊着“纳兹•多拉格尼尔”，气氛达到顶点给火即燃。
即便是身处更衣室，里恩也能清晰地觉察到赛场上车迷欢呼声的陡然热烈起来，而与之同时一个热情饱满的声音随扬声器扩散开来隐隐传入他的耳朵。
“首先欢迎各位朋友的到来……”
马卡欧还在给他的车做最后的调整，鸠拉应该也在那里。里恩脱下短袖T恤感谢更衣室里的相对安宁。要知道早上进场的时候他坐的那辆花吉普几乎被人潮掀起来，鸠拉一边皱眉一边说还好提前把车送进来了惹得他一头黑线。
取出赛车服，里恩的视线在胸前的纹身上停留了一秒，长发蛇尾的女人安静地停在那里。
“……哼。”
他重重地发出一个单音，把神思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上。进入决赛的车手共有八人，除了他和纳兹都来自不同的俱乐部。里恩不记得有什么见过的名字，不过这实属正常。这项运动强度太大，勉强能坚持的也都是一身的旧伤。新陈更替是必然，大多数人都耗不起——他里恩算不算在时光的洪流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呢。
扣好靴子，蓝银相间的头盔被抱在怀里，鸠拉的脸适时地出现在了更衣室的门口。
“要到你了，放轻松点。”
里恩是第5个出场的。鸠拉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向进入赛场的车道走去，马卡欧斜靠着绿色川崎交叉双臂好像等了他们一会儿了。
“哟，加油啊年轻人！”
胡茬大叔大大咧咧地笑着像鸠拉一样拍了他的肩膀，眼神却相当认真。
里恩简短地点了一下头，跨上车腾出双手将头盔系紧。
“下一个出场的是五号车手——里恩•巴斯提亚！”
用你所能想到的最大、最大、最大的分贝尖叫。
里恩把油门开到最大冲出入口处的赛道，虽然经常冷着一张脸但他不排斥万人瞩目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享受。
他冲上高台，在前轮离开赛道的那一刻大力按下方向把，越野摩托顺从地向前翻去，而里恩利用摩托车与水平垂直前零点几秒的时间成功将身子架离车体，只用双手牢牢钳住车把将身体折叠，在垂直的那一刻将双腿轻松地送入车座与胸口之间的空间，越过平衡位置后顺利收回腿把自己安置在应该出现的地方，零点几秒之后他感受到车轮与地面接触的强力震动。
——和可以称之为嘶吼的热烈喊叫，相当壮观的声浪之海，你根本没有见到过也根本不想见到，除非你根本不看重鼓膜。
“P-e-r-f-e-c-t！”
里恩只能凭口型理解鸠拉的话，而后者的眼里居然闪起什么亮晶晶的液体。赛场的出口处涌来大批人潮争相与他拥抱或者拍他的肩膀。人们的情绪显然影响到了下一位车手的比赛。扬声器里的声音已经压制不住这爆棚的情绪。
里恩好容易挤回更衣室，等鸠拉再进来的时候第一轮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没有人超过你的分数，纳兹也没有。”
鸠拉笑眯眯地告诉他，这个男人的兴奋之情俨然没有平息。里恩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像鸠拉说的事情跟他无关一样。
“鸠拉先生，第二轮的动作我要用翻滚。”
“……什么？纳兹第二轮可是要用单手腾空那个招牌动作的，翻滚那种相对简单的动作很难得高分啊！”
面相忠诚的男人的兴奋在一瞬间褪去，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摊开双手。
“……我知道。”
“我们说好的，我以为你会选你那个招牌动作——”
“那个啊，”里恩的脸上泛起笑容有淡淡落寞的味道，他低下头十指交合眼神落上指尖，“我已经做不了了。”
第二轮里恩用了翻滚这放弃一般的动作，和鸠拉面上的担忧接踵而至的是比纳兹稍低的分数，这两人的名次咬得很紧——纳兹目前处于第一位，而里恩暂列第二。
第三轮开场的提示音开始播放。
——赛点到了。
“你真的没关系吗？”
自鸠拉认识里恩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里恩认输，“我已经做不了了”这种含混不清的理由并不适合他。
“没有。”
“第三轮的双手离轴不会更为难？”
“没问题的。”
鸠拉皱起眉头不再追问什么，只在里恩背后无声地叹息注视着蓝白色的车手又一次冲上赛道。
飞至最高点的时候里恩松开双手，呈飞翔的姿势将臂膀向两侧伸开，因为头盔上透明硬罩的缘故变暗的视野里只有前方的方向把。他完全靠着自己在摩托车很低的上方滑翔，大概两秒之后伸手握住车把，臂上结实的肌肉鼓起将自己硬硬扯回原座。
欢呼声和着尖利的口哨就在那一刻响起，又一次出现的声海似乎是宣告着完美的成功——里恩也想这么告诉自己。他夹紧油箱迎接落地那一秒的厚实和轻松。
重重颠簸后怪异的感觉让里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膝，那里像是空了一样变得毫无感知。他只当是迟来的钝感，打算站上摩托向观众致意的时候才发现那条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他马上反应过来，恐惧涌向心间。真正的恐惧，连握住车把的手都开始颤抖。
里恩咬着牙冲破涌上来的人群向鸠拉的方向开过去，避开众人的视线后再也坚持不住地摔下摩托。断裂般的痛感这才烧灼起来，像无数的针尖扎在膝盖骨关节的间隙一样。发现他异样的鸠拉马上找到随队的队医，七手八脚将那可怜的年轻人抬上担架，而银发车手也像坚持不住了一样阖上眼睛，大片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冒出来。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片洁白之中了。
“你醒了？”
他偏头望向声源，鸠拉带着皱起的眉头和疲惫的神色坐在他旁边，眼底氤氲着歉意。里恩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覆着洁白的被单，左腿好像已经打上了夹板。
“你现在在医院，”鸠拉制止了他发问的意图，“膝盖已经做完了手术。好消息是你拿到了金牌——如果以一个膝盖为代价我宁可不让你参加……太乱来了，如果知道你之前膝盖受过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你做那个动作。说起来邀请你回来的也是我……都是我的错。”
鸠拉的语气里满是歉意和懊悔，里恩这才模糊的记起多少年前他的膝盖的确受过伤，不过已经太久了。
“不是鸠拉先生的错……是我忘记了。”
他仍然开了口，喉咙火燎一般涩楚。
中年男人难看地笑了笑，眼睛黯淡无光。
“我得回俱乐部参加关于这次事件的会议……记者都被拦在外面了不会来打扰你。对了俱乐部特地给你请了复健医生，一会儿就会过来……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里恩点了点头，目送鸠拉离开了这间病房——魁梧的男人肩膀都有点下塌了。
重归初始的寂静。
银发男人再次阖上眼睛。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伤会复发——在他十九岁的时候留下的，同样也是乌鲁退役的那一年。
他为了发泄怨闷的情绪邀了那家伙一起去越野爬坡，在毫无保护措施的危险情况下于最后一米半处摔落。隔着那么厚的护膝左膝还是当场肿大了起来，疼的还是个少年的他浑身痉挛。
他记得黑发的家伙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少年的里恩想嘲笑他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下唇只是止不住地颤抖。
“你、你没事吗……”
少年向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扶他起来，说实话格雷•佛尔帕斯塔那种表情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混含着惊恐与悲伤。
他咬着牙握上那只手。
当时还相当瘦弱的黑发少年将他的手环过自己的脖颈，用力撑起两个人的体重——试了好几次，里恩绝望地觉得自己的膝盖一定要碎裂了。
“我……可能再也无法继续做车手了……”
他记得当初的自己趴在格雷的耳边这么无望地说着，而那家伙却开始发抖。疼痛袭来的瞬间他瞟到格雷的面孔，却发现刘海的阴影已经完全挡住了黑发少年的眼睛。
“啊——！说什么——傻话！”
格雷突然大力地将他拖站了起来，他诧异地看到少年仍然在颤抖——那么近的侧脸，纤长的睫毛下眼睛含满了泪水。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啊！”
格雷大声吼着，眼睛却不看他，只是用力拖着他的手臂向自己的摩托靠拢，里恩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因为运动而愈发激烈的痛楚几乎让他昏厥。
“我从来没看你顺眼过——！”
因为过重的负荷迈出的腿开始颤抖，即便如此黑发的少年也挣扎着以爬一样的速度前进。
“你不是眼睛里只有车吗！除了摩托不是对着谁都一副臭脸吗！随便就放弃的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师兄啊！”
踉踉跄跄的第二步，两人几乎都要摔倒，可黑发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里恩拽的死死。
“我不许你放弃！你能听见吗！”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尘土飞扬的土地上。那个瘦削的少年就那么咬着牙关拖着里恩一步步向前挪动，满脸都是泪水。
那时还是刚刚染了银发的里恩全身都在颤抖，将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下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低喃，每一个字却又无比清晰。
“……我……不会放弃……再……再也……”
黑发少年愣了一秒，然后带着一脸泪痕地笑了。里恩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腿撑住地面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啊……还能走吗？”
郊外风沙漫天，黄土上留下少年们的脚步尽管仄歪但是无比坚定。
——像这样的记忆，每一个情节都无比清晰，只有黑发少年的面孔在记忆中凝固成年代久远的底片，泛黄然后褪色，被时间毫不留情地卷走。
回过神来的里恩将小臂挡在眼前，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房间外走廊里传来叫人厌烦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像是什么人正在走来。
不不不会是娱记，那些人应该都被挡住了才对。那么……难道是那个复健医生？
房门嘭地一声被粗暴踹开。
“……大人，您其实可以去休息的！”
里恩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把头发染成奇怪蓝色的女孩子，带着洁白的护士帽裹着同样颜色的长褂，高跟鞋叮叮当当地敲在地面上，此时正伸手拉住一个男人的手臂。
被她用奇怪敬语称呼着的那家伙也穿着白大褂只是不知为何敞着大部分的扣子……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裸着半个胸膛。
“哈？今天不是要来见我的病人吗……”
“知道这一点您还要喝那么多酒！”
蓝发的少女娇嗔道，冷不防地手被甩开。
“那可是老朋友的邀请……唔……让我看看……”
吐字不清的男人带着一身冲天的酒气向里恩的床边踉跄过来，在日本随处可见的黑色头发散落在微醺的双眼前，两颊被酒的后劲冲的通红。
也许是因为他的动作过大，站到病床前的时候最后□□着的几个扣子也脱落开来，复健医生整个白皙的胸膛大开在他的病人眼前。
里恩迅捷地捉住他的手腕。粗重的呼吸不知道是因为何种情绪抑或太杂乱的感情，眼神也在瞬间变得陌生而危险。
“什么啊，”黑头发的医生眯起眼睛想要把手腕解救出来无奈里恩的手指像钳子一样紧紧地合拢，“……说起来我小的时候也见过把头发染成银色的混蛋呢，一副让人不爽的样子……”
里恩不知何时已经直起上半身半坐在床上，却仍然紧紧捏着对方的手腕不放开。
“格雷•佛尔帕斯塔，”他语气急促地说，“我找到你了。”
如果说相貌会改变骨架会生长，那么唯一不变的就只是那个超越时间的标志。
和他同一位置的那个纹身，青色的妖精。
“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不过基于以上，不要指望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有多好……”
醉醺醺的医生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被噎的喘不上气来，他突然大力从里恩的手指中逃开，双手扶住脖颈的下半部分脚步不稳地在病房里寻找什么。
天啊他这是要吐吗……里恩没有办法走动只得将自己向墙角处缩紧同时大声疾呼着那小护士来帮忙。
“女士……”
但其实那护士早已不知去向了。
所幸格雷已经找到了床尾处的一个垃圾桶，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保持着扶着床架跪在那里的姿势半天没有动静。
里恩长舒一口气从墙角处闪出，看到自己曾经的师弟那个颓败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于是轻声地呼唤起医生的名字。
“格雷……？”
听到这个声音床尾处跪着的男人却突然直起了身子重新站了起来，里恩轻易地发现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家伙正向自己的方向移动，途中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前额磕在了里恩的床沿上。
“……你这家伙！”
里恩迅速直起身子将手伸过去想扶起衣衫不整神志不清满面通红瘫坐在地的……格雷。这副场面要是被人误会就糟糕了……
当他费力地将格雷的半个身子弄上病床的时候，黑发男人突然发出了不满的动静。他瘦削的胡蝶骨向外突出着，左手还拖在地下，凌乱的黑色刘海下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半开无意识地微微翕动从喉咙深处发出细弱的短声。
“你跟那家伙……很像……里恩•巴斯提亚……没有我也过的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