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杏儿红》不淹

4、奔车轮缓旋风迟

　　只听琵琶声缠缠绵绵地响起，墨婉樱口轻吐：“金荷叶底鸳鸯枕，香露夜风薰。”
　　公子并不经常流连花丛，所以不知这首《诉衷情》近来流传极广，只听了这一句便觉香艳非常。他素来不是放荡的人，立刻便皱起了一双英挺的眉。高门显户，诗书教化出的公子到底是不爱这风尘浪荡、淫艳香腻的词曲。
　　但墨婉偏偏就那么唱了下去，仿佛一心就想让公子知道自己出身欢场，正如同这淫词艳曲一般早已风尘不堪，难入他高门广第。
　　“锦心日日芙蓉，瑞脑暗流氲。
　　“春风暖，红烛深，遗香尘。
　　“梦短情长，锦屏双燕，并蒂莲心。”
　　一句艳过一句的曲子被墨婉这么字字句句地唱完，公子脸上只余下苦笑。“你这是在刺我么？挑这香艳的曲来唱，我怎会不知你并非烟视媚行的人，又哪里会嫌你出身不好。若当真如红尘中人，谁会生得你这样的脾气？”
　　“墨婉不敢造次。”言辞之间，礼数仍旧周全。
　　“你哪里是不敢……”公子却也不恼于墨婉隐隐的拒人千里，自始至终温言相向。点滴温柔，春风化雨。
　　“墨婉今夜有自胡人那里新学的胡旋舞，不知公子可有雅兴？”墨婉依旧不愿多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不了，今夜怕要负了佳人相约。明日我再来看你，你也好生休息着吧，莫要熬坏了身体。”公子今日竟分外体贴，像极了那些浊世佳公子般，仿佛当真一头栽进了美人的温柔窟里，体贴心肠，款款深情。只是不知美人心事，到底是何模样。

　　墨婉回去将话复述给了怀春嬷嬷听，差点生生要了她老人家半条人命。这墨婉可是她指着盼着的摇钱树，还未挂牌首日便被他横插一脚一夜风流，风流完了还没日没夜地缠着，不让客人登门她这画舫还怎生开得！
　　“还不如让你们这些懒手懒脚的米虫都统统滚大街上饿死！不接客？不接客嬷嬷我生意怎么做？早晚得被你们这些婆娘拖累死……”嬷嬷的跳脚的骂声隔一条街还听得到，墨婉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嬷嬷牙尖嘴利但面硬心软的性子众人都清楚，骂归骂，九五之尊金口玉牙，该接的旨还是不得不接的，不让接客，嬷嬷自然不敢造次。

　　夜里的秦淮自然景致非常，怀春阁内更是热闹非凡。花魁要跳难得一见的胡旋舞，自然是应者如云，巴巴的捧着银子赶来与花魁凑兴。
　　柳思也趁兴来了前厅，多少要见识一下西域风情，那诗词中常说的“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在一处还算敞亮的地方坐了，便有龟奴送上一壶红尘笑，说是如烟姑娘亲手温的酒。柳思刚笑着接了，立时便有一阵香风袭来，“柳先生好有一阵没来坐坐了，今日也是来看墨婉的舞？”
　　来人正是如烟。自古佳人，不但爱那金舆玉乘的富贵豪奢，自然也爱文采不羁的才子风流。
　　柳思将如烟拉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了，嘴里只管抹蜜似得与她调情，“怎么会呢，不过想姑娘想得紧了，今日特地凑空了来瞧瞧。”
　　“就你会说!”那花娘娇嗔，“若不是我巴巴为先生温了这壶酒，先生刚才嘴里念想的就是别人了吧！”
　　见惯了风月情事的柳思自然厚颜得很，嘴里随意打着哈哈应道“惭愧惭愧”，便无半分愧意的搂着美人不断地灌酒。
　　两人酒兴正浓时，忽听一阵金铃响动，众人立时都向那广厅上的高台望去。
　　墨婉出来了。
　　她今日着了胡人贯穿的宽摆长裙，绯红的色泽像是要燃了谁人的眼。长靴宽摆的打扮原是充满粗犷矫健的异域之色，那墨婉偏要在袖襟衣袂上缀了数十金铃，立时行动之下铃声不绝，如环如佩，娇美非常。
　　众看客已然眼前一亮，屏息静待着佳人此番别出心裁。便是柳思也未再与如烟高声调笑，低头饮了如烟递至唇边的美酒，只在她耳边呵一口醇香的酒气，逗得她躲闪着靠向自己怀里。
　　台上墨婉已然舞起，当真身轻如燕，旋转如飞。众宾的叫好声时时不绝，与那节奏鲜明的声声弦鼓、绵连不绝的金铃作响相应，一时热闹非常。舞步渐渐进入高潮，弦鼓节奏也开始急促起来，众人叫好之声猛然拔高，远远的秦淮水上只怕也能听到这震天动地的欢呼。原来是台上墨婉双足疾点，一连做了十数胡旋，只见红衫闪动，水袖高扬，襟上金铃响成一片。
　　那绝美舞姿与倾国佳人，自然是这秦淮风月里又一枝千古余香的女儿花。
　　然而那边重重灯影里，柳思已然半醉了，兀自搂着美人在耳边胡乱说着情话，“如烟啊，在我心里，你可好比那月上嫦娥……”
　　如烟知他半醉了，这等乱讲的情话不过胡乱听去，不过图今夜一乐。秦淮花娘们自无人对此胡言乱语认了真，更不会因此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