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杏儿红》不淹

3、浓妆淡抹总相宜

　　墨婉没说完的话自是只能在心中想想，花魁要会的不仅仅是歌舞取乐，得会察言观色，得会左右逢源，知道进退知道分寸知道轻重。那公子的帝王身份非同小可，墨婉当然不会随意泄与人知。
　　对于墨婉没有说完的话，柳思也无意探听。混迹欢场这许久，柳思也是声名在外，虽从不屑与招惹是非却也不缺诸多红颜知己，笑过花丛的名声从不逊于任一位王孙公子，若论其中亲密狎昵者远胜墨婉的也不在少数。毕竟不光一手春风词曲向来动人，柳思自己也是形容俊俏，玉树临风，那一双桃花眼扫过长街，一半的姑娘都要悄悄为他红了脸。再加上他唱得好曲又吹得好萧，依红偎翠浅吟低和，千般皆是春风得意的浪荡不羁。
　　“即使心中再明镜似得清楚，这人心里又岂能当真没有半分怨怼？”柳思缓缓道来，似在说墨婉，也似在说自己。
　　“你又知道？”墨婉笑问。这笑在她脸上也是极淡的。墨婉似乎从不曾开怀大笑过，眉目间也只有浅淡的变化。这放浪形骸的秦淮，泼天谑笑似乎从未能让她动容过。
　　“你在这这画舫里年年唱过的不就是这些许心思吗？朝朝暮暮绣双鸳，心心念念不知谁。”
　　墨婉忆起自己曾亲自填过一曲《鹊桥仙》，这文字浅近的两句话正是自己当时所就。也曾拿了在红幔里唱与一众寻欢客听，当时高堂座满，喧闹非常，原以为无人在意，却没有想到竟当真有人认真听了，又悉心记了这么久。一时之间，竟有些微妙心思悄然浮动，乱了一汪静影沉潭的心。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见笑了。信笔之作哪里及得上你。”墨婉懒散的应承，便觉再也无力多谈，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匆匆去了。

　　是夜，那公子却未能再来。怀春嬷嬷虽然等的心焦，但也不敢怠慢，拒了一众恩客的登门，好一番安抚才让他们罢息了心中的不甘，独独让墨婉等在房内，等那公子随时前来。所谓的富贵逼人，便正是如此模样。
　　墨婉只是淡淡地应过，也无欣喜也无忧愁，低头一径抚她的琵琶，外界喧扰，风流云散。
　　“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是嬷嬷去时墨婉唱的一首词。嬷嬷未曾听过，还道是新近词客有做的新曲，殊不知此曲乃前人（*1）名作，只是坊间少有传唱，近年来更是从未有人唱过如此旧曲，若非读着些诗词旧集，没听过也是自然。只是不知墨婉如何想起了这只旧曲，翻来覆去唱至深宵。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公子倒也来了，来在了第二日的一早。寻欢客们陆陆续续下船归家去了，空荡荡的画舫内三两龟奴正满脸倦意地洒扫庭除，送走最后的客人，怀春嬷嬷也刚刚休息下了。这正是怀春阁最冷清的时候，一夜喧嚣后未能剩下些许热闹，寂静而杂乱的前厅隐隐透出人走茶凉的味道。这就是青楼，这就是画舫，风流的寿命永远只有一夜，次日再来，所能看的，便只是些残羹冷炙、物是人非了。
　　青楼何曾有过白日开张的规矩，一干龟奴不由都愣了一愣。但是青楼又哪里有过规矩，到底不过恩客就是他们的规矩。有人眼尖，立刻瞧出这正是墨婉等了一夜的人，忙招呼着送上等毛尖新茶，四色点心，颇是殷勤地摆满了一小桌。又嘱咐人去唤了墨婉来，自己在一旁小心伺候，俯首听命。
　　风月场里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伺候人的，可不止那些嬷嬷花娘。
　　墨婉想了一夜心事，其实也才睡下不久，听闻小婢通报说前日的公子来了，让墨婉赶紧梳洗伺候，当下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略作梳妆便急忙抱琴迎了出去。
　　公子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景象：梳洗方罢的额角尚有隐约的湿痕，来不及梳妆的佳人就这么素面而来，一身月白衫子衬着绾得随意的青丝更添几分素雅出尘的意趣。莲花小步，杨柳蛮腰，抱着琵琶一路走得娉娉婷婷，仪态万方，不见分毫仓促慌乱的痕迹。纵使是匆忙来迎，花娘也懂得如何打动男人的心。
　　公子笑了，“原以为姑娘红妆已然动人，更没想到脂粉之后竟有这么一张天姿国色的脸。”
　　“谬赞了。”素白的美人仍旧温婉地应道，在公子面前落了座，“公子可想听琴？”
　　“唱首《诉衷情》如何？”
　　墨婉笑应了，《诉衷情》，她秦淮夺魁那一晚便曾唱过一首。

　　(*1）苏轼《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