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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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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郊野外,月光明亮,夜风清爽,那黑衣男子追上那青年问道:“成才,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成才道:“我去的地方可多了,回头慢慢和你说。三儿,你又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我回家后去找你,你爹却说你在家闷得慌就自己出来玩,我就从北到南专拣好玩的地方一路寻了过来,今日终于让我遇到你了。”
成才的笑容三分感叹七分无奈,他摇头道:“三呆子,我真服了你了,只有你才会这样找人!
那黑衣男子也咧嘴笑了,两排大白牙在夜色中甚是抢眼。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成才,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啰嗦!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那黑衣男子又瞅了他两眼才道:“我看那孙泽盛不算是大奸大恶之人,刚才如不是你逼得太紧,他以为有性命之忧,也不会用那甩手箭,你本不该那样吓他。”
成才陡然止步,“许三多,你一整晚都在跟我作对,是不是我被毒箭射死了,你就心满意足了?”
许三多已冲出数丈之外,他退回到成才身边正色道:“你明知他不是你的对手,却得理不饶人,戏弄于他。就算你看不惯他张狂轻浮,想挫挫他的锐气,但他用那毒箭却是因你而起。”
许三多这副认真的神情让成才颇感无力,他挠了挠头道:“三儿,那支毒剑在孙泽盛手里就是道催命符,他若不是遇到我,日后却与别人动起手来,那时再用这箭,也许就真的伤人害命了,说不定千流剑派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今日这一架打下来,正好收了毒箭,既救人性命,也保全了一个名门正派的名声,我们这可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这番话乍一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许三多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道:“我说不过你,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成才眨了眨眼睛,一伸手搂住许三多的肩膀长声叹道:“你是不是也想说我轻浮张狂?好,我认,还不成吗?你看我不是已经收敛了很多了吗?若是以前,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不让他领教领教我的手段我就不姓成!”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凶狠邪恶,同时左手捏紧拳头在眼前使劲摇晃。成才装腔作势的样子让许三多想起他那些古灵精怪的手段,便再也板不住面孔,大笑了起来。
成才又眨起了眼睛,他轻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以孙泽盛那伙人的武功修为如何能发现你的行踪?三儿,你也太大意了吧?”
许三多忙道:“不是他们。我刚才倒悬在窗外,屋里飞出一只酒杯打中了我,那人内力不弱,定是位高手。”
成才奇道:“你居然会被人打中?这倒是少有的事。难道那客栈里竟还藏着一位高手?”
两人心中皆有疑问,思索间一时无话,但闻草木深处传出的蛙噪虫鸣。正在这时,忽觉背后寒毛悚立,他们立刻转回头去,只见四下里一片幽暗,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飞身而起,一左一右跃上两旁的大树。半空中,成才忽觉一阵沉重的掌风自上方袭来,他右脚在树干上轻轻一蹬,身子便向左侧蹿出,同时左手微晃,三枚金钱镖向掌风来处激射而去。谁知那一掌却是虚招,那人早已算准他的去势,抢先一步跃了过去,只听得三声闷响,金钱镖全部射入树干,成才倒似自己撞向那人的怀里。成才心中暗叫糟糕,但咫尺间岂容他再避,那人连点他背上肩井、曲垣、天宗三处穴道,成才身子一麻便直挺挺地掉了下去,那人忙伸出手臂将他接住,眨眼的功夫,两人已落到地上。
许三多大惊,以成才的身手,居然连个照面都没打,一招便被制住,这人武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许三多不及多想,趁那人尚未站稳便飞扑过去,挺剑直刺,这一剑既准且狠,直取那人咽喉要害,心想他抱着一个人不便避让,正是反击的大好时机。谁料那人并不躲闪,只将成才往上一举迎向疾来的剑尖,许三多急忙压下手腕,剑尖向下斜掠。只缓这一缓,那人双臂向前一送已将成才掷向许三多,这一掷劲力不小,许三多忙撒手扔剑,双手接住成才,那人紧跟着欺身上来点中了他的天突穴,许三多抱着成才一起跌倒在草丛里。
兔起鹘落间,成才和许三多都已动弹不得,他们既惊且怒,瞪视着面前这个单手持刀的青衣男子,只听他问道:“你姓成?”
成才立时警觉起来,他暗暗压下满腔的怒气,嘴角一撇,“你问谁?”
齐桓稍一俯身便盘膝坐在地上,他看着成才缓缓道:“河南西北修武县有座云台山,山里有个梨花谷,成氏一族数代居于谷中的青石斋,专心修研毒术,武林中人偶尔谈及也不免心胆俱寒。”
成才道:“想来你是要找这姓成的人家,你既知道地方,自可寻上门去,又何必来问我?”
“世人都晓得梨花谷有个青石斋,却极少有人知道青石斋近旁还有个百草园。那百草园的主人姓许,世代研习医术药理,当今御医国手与之相比也要逊色三分。”
许三多愣愣地看着齐桓,眼中疑虑重重。
成才道:“原来你要找的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倒也省得你劳累奔波了。”
齐桓道:“一毒一医本应水火不容,但百余年里他们比邻而居,相处融洽,凡知情者无不啧啧称奇。”
成才道:“世间古怪的事本就不少,如何操得了这许多闲心?”
齐桓道:“那成家使毒的功夫独步天下,如何巧妙却无人知晓,因为见过成家人用毒的,都已死了。死人不会说话,但江湖上盛传遇到成氏子弟在无知无觉中便即身亡,不知是真是假?”
成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既是江湖传言,难免夸大其辞,我就不信他们有这个本事。”
齐桓道:“成氏一门虽可杀人于无形,但从未听说他们毒害良善之辈,倒是让不少该死之人不得善终。只是他们的手段奇诡莫测,不知情的人难免心生恐惧。”
“莫非他们竟属侠义之流?”成才冷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世人之言何足道?唯自己可以问心。”
成才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你深夜设计将我二人擒住,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只为找我聊天?”
齐桓直盯着成才的双眼,似在斟酌。
成才挑眉瞪目,恶声恶气地道:“你究竟是谁?不杀我便放了我,小爷我没空听你胡扯!”
齐桓并不答话,他站起身对许三多道:“这位小兄弟,借一步说话。”说话间,已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许三多心下更是奇怪,他正想趁对方不备替成才解穴,齐桓已抓住他右手手腕将他拉了起来。许三多脉门被制,使不出一点力气,只得随他走到数丈之外,仍不停地回头瞄向成才。
成才气得破口大骂:“有话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只会使些阴谋诡计,你算是什么东西?三儿,他不是好人,千万别上他的当!他若敢伤你,我定让他死无全尸!”
齐桓站定后仍握住许三多的手腕不放,他低声道:“小兄弟,多有得罪。这样拦下你们,确因情势紧急,迫不得以。”
许三多见他语气肯切,不似作伪,又看了成才一眼才回头问道:“你是谁?到底有什么事?”
齐桓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姓许。”
许三多只愣愣地看着齐桓,不置可否。
齐桓道:“我名叫齐桓,来自辽东。”
许三多心里一动,眼睛自然而然瞥向他手中的刀。齐桓又道:“本以为要赶去云台山,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了。我并无歹意,只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向你的朋友问个清楚,这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但如我去问他,只怕他不肯据实相告,所以劳烦许兄弟,代我问他一问。”
“你当真……是齐桓?”许三多将信将疑。
齐桓露出一丝苦笑,“每次都是这件事最难说清楚。”
许三多想了想道:“我爹说,天玄门的人都随身带着一件信物,不知是也不是?”
“果然是许神医的公子,除了本门弟子,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齐桓当下松开许三多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许三多见他手中之物是一块小小的黑色铁牌,那铁牌上雕着云纹图饰,正当中浮出一个小篆体的“天”字,又有一道刻痕状如闪电,将这个天字从右至左斜斜地割裂开来。
许三多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跟我爹形容的一样。齐大哥,究竟有什么要紧事,你但说无妨。”齐桓说此事关系人命,他自然不敢怠慢。
昏暗的夜色中,依然躺在地上的成才见许三多与那人不停地小声交谈着,但因相距太远始终听不到一个字,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那人不多时便放开了手,但许三多却似忘记了刚才的遭遇,仍站在原地专心听他说话。成才心里暗叫不妙,不知那人编造了什么谎话,三呆子竟似已经被他骗了,这可如何是好?
成才出道江湖已有些时日了,因武功好,人又机智聪明,从来遇事不惊。虽秉承家训不敢十分招摇,但如遇上不识相招惹他的,便会花样百出地惹些事端出来,借机捉弄捉弄别人,或打上一架,嬉戏玩闹,倒也潇洒自在。今日情势之危急却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那人武功奇高,又似对他和许三多另有所图,这就实在不怎么好玩了。刚才他盼着许三多能够伺机逃脱,他便可毫无顾忌地和那人尽力周旋,许三多肯定不会弃他而去,到时两人里应外合,再寻生机。但眼下他的计划似乎已然落空,只有另想他法了。成才闭目运功,盼着早些冲开穴道,但那人内力浑厚,兼且点穴手法巧妙,成才尝试数次,竟不能聚敛内息。就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脚步声响起,却是许三多向他走了过来。
许三多蹲在成才身边,脸色透着古怪。成才不明所以,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却见那人在原地背转了身子负起双手望向天上的月亮。他连忙小声道:“三儿,快帮我解穴。”
许三多少见地没按他的话行事,脸上保持着那种古怪的神情,语气郑重之极,“成才,问你件事。”
成才被他吓着了,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许三多,你怎么了?他给你吃什么谜要了?先给我解穴再说。”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又道:“成才,现有一事事关重大,我必须问个清楚。”
成才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短短片刻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说那人给医仙的小儿子下了谜浑药,似乎也不大可能,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许三多不达目的断不会帮他解穴。成才只好别无选择地点了点头。
许三多问道:“前些日子,你去了兴州?”
成才立时愣在那里,心道:他如何知道这件事?但眼下的情形不容他多想,成才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终于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去到那里都干了些什么?”
成才转着眼珠说道:“没干什么啊!到处逛了逛,找不到什么好玩的,就离开了。”
“成才,你给人下毒了?”许三多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成才脸上一僵,马上摇头,“没有!”
“不要骗我,是不是你做的,我一看便知。”
成才又愣住了,“……你要去兴州?”
“是,我要去一趟。成才,老实答我,你有没有给人下过毒?”
许三多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即便是成才也招架不住,他眼珠又转了一圈,吞吞吐吐地道:“好像……有过那么一次。”
许三多一惊之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当真……”
成才急忙打断了他大声解释,“但那不是什么致命的读药,我只用了些……软筋散。”最后三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许三多定了定神,又问:“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那次之后,我就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没有骗我?”许三多继续追问。
于深夜郊野处被个莫名其妙的人擒住,已令成才沮丧之极,现在许三多非但不助他脱身,反倒问一些让他更加莫名其妙的问题,他脸上怀疑的神色把成才一肚子的火气都勾了出来,他怒道:“许三多,你是好人,难道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你竟这样问个不休?我们一起混了二十多年,我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你若认定我会下毒害人性命,不如现在就替我爹清理门户,也省得我看你这般脸色!”
许三多听到这番话却似松了口气,脸上又现出笑容,“我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成才的表情却更加凶狠,他咬着牙问:“三呆子,那人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许三多竟有些走神,目光越过成才看向远处,“不管怎样,我们最好还是去一趟。”
成才忍无可忍,“许三多!”
许三多被他一声喝醒,连忙问道:“他点了你什么穴道?我这就帮你解开。”
成才只气呼呼地瞪着他却不出声。见成才真的生气了,许三多也不再问,笑眯眯地在他身上轻拍两下,已知他背上三处穴道被闭,忙帮他一一解开,口中道:“齐桓说,近一个月里,兴州有多名武官被读药所害,有人当场毒发身亡,有人昏迷数日不见转醒,估计凶多吉少。下毒那人手段变化多端,防不胜防,用的也不是同一种毒,官府至今没能将他抓捕归案。看样子,那凶徒不会就此罢手,还有可能多害性命,我们去看看吧。”
听到这些,成才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那人是齐桓?”
许三多点头道:“正是他。”
成才抓起地上的长剑站起来转身便走,许三多忙追了上去拦在他身前,“你去哪里?”
“天玄门已然插手此事,还用你我再去凑什么热闹?我劝你也不要去了,我们回云台山。”
“我既已知道了,怎能就这样回去?我们去到兴州,说不定能帮些忙,多救几个人。”
“我离开兴州已有一个多月,齐桓现在应该知道我并非下毒之人,其他的事自有别人操心,我才不去趟这潭浑水。我爹嘱咐我处事不可留名,我若使了些让人头疼肚子疼的药就即刻脱身,无人能抓住我的把柄。偶尔报出姓氏吓唬些无知之辈,便从不用毒,何人能辨得真伪?这次我们如跑去边塞重镇抓凶救人,只怕很快就能扬名天下了,那时还不把我爹他老人家气死!”
许三多低头想了想,又道:“你不去,我却一定要去,学医就是为了救人。”
“三呆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心眼!你看他齐桓神通广大,居然能找到我们,说不定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能捉住那下毒的真凶,寻到解药,根本不用我们再多跑这一遭。”见许三多还在踌躇,成才干脆绕过他只管向前走去。齐桓早已转过身子,远远地看着他二人争执,却并不插手。
许三多稍一迟疑,又赶上几步拦在成才身前,“成才,虽不是你下的毒,但你对用毒一门原本就比别人知道多些,去了那边也许更能看出些门道,早些抓住凶徒。你不能用真名,我们就随便编个名字,肯定没有人能看出我们的来历。”
成才被他缠得愈发烦躁,禁不住大声道:“许三多,我现在心里不痛快!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去那个鬼地方!”说罢,他一掌重重地拍在身旁的一棵树干上,枝叶繁茂的树冠哗啦啦一阵轻摇,成才和许三多却已听出声响有异,他们同时向后跃出丈余才抬头向上张望,只见一个灰色的人影轻飘飘地跃下树来。那人站直了身子,又伸了个懒腰,幽幽地抱怨道:“我以为郊外人少安静,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谁知又选错了地方,这里只怕比那客栈更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