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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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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永刚离开义阳后依旧提不起精神,脑子里想的还是当日之事。
他原本早得师父觉裕禅师应允回家探望双亲,下山前两日,觉智方丈忽然找到师兄觉裕,两人商议了一回,便叫来拓永刚,命他回家前绕道去赴周桥府上的英雄大会。拓永刚正望着师父发愣,觉智方丈已和颜悦色地接过了话茬,从当年的飞龙堡灭门案说起,直讲到现如今江湖上疯传的五派掌门人被杀一事,提到天玄门时虽然语气平淡,听那话音却似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方丈又道:“此事若当真如传言一般,天玄门自会清理门户,轮不上旁人插手,若传言不实,过不多久,武林中怕是又会出些乱子。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多说无用。多少年来,少林寺空顶了个武林第一大门派的名声惹人瞩目,德义二字却从不敢有亏。不过这里终究是佛门清修之地,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意于声名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你到义阳后自当事事留心,但不必与人争辩,若周桥遇到难处,尽力相助就是了。”拓永刚忍不住偷偷撇嘴,这差事可谓是无趣之极,派他前往的缘由也无须再问。但方丈最后一句话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那周桥经过此事之后,既能得个好名声,又可赚到一时风光,如何会有难处?
拓永刚这边还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那边师父觉裕又念他从小到大事事顺遂,且是寺里众多俗家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难免骄傲气盛,唯恐他耐不住性子去与人争那一时长短,少不得多说两句,叮嘱他遇事要静心定神,去烦止恶,只有自性清净,正信正行,方得胜进而不退堕……
就这样,拓永刚脑袋上套了好几道金刚降魔圈,耳朵里灌满了劝谕训导之言,怀里揣着三分明白外带七分糊涂,摇摇晃晃意兴索然地下山历练去了。
到周府后,拓永刚把架势端了个十足,但他心知肚明,在场的这些老江湖们又有谁看不出来,他压根就是来闲坐喝茶的。
没成想,世上果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家伙,乔装赴会,捣乱伤人,在座宾主皆大吃一惊,拓永刚则心中暗叹:方丈料事如神,若不及时给周家撑撑场子,岂非白来一趟!
此刻无疑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时机,拓永刚打醒十二分精神,心存炫耀之意,乍一出手已让众人惊叹不已。只后来与他交手那人不仅心思狡诈,身上的功夫更不含糊,以至于他露脸不成反而险些出丑。虽然那阵莫名而起的“毒烟”让厅上的名宿英豪们个个逃得狼狈,说不上谁比谁更没面子,但于拓永刚而言,生平第一次遭逢的挫败始终让他郁结难解,耿耿于怀。
无论结局如何,方丈和师父交托的事情算是办完了,拓永刚自当及早赶回饶阳老家,但他蔫头耷脑地走了一路,眼看就要进入河北境内,忽然拨转马头,直奔山西。
拓永刚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周府输得不明不白,有心与那汉子再较量一回,又不知去哪里寻这么个无名无姓完全不知身份底细的人,但他若当真与天玄门有关,沿飞龙堡的线索追查下去,指不定还能和他再次碰面。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白跑一趟,也胜过空憋着一肚子闷气什么都不做。拓永刚总算来了劲头,于是快马加鞭,一路飞驰。
进入山西后他边走边仔细打探,数日下来,有用的消息一句没听着,耳中所闻尽是那日英雄大会上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传言中自是免不了各种添油加醋,编造演绎,同时无数猜测众说纷纭,天玄门三个字不绝于耳。路上不时见到外省来的江湖豪客,三三两两,四处乱窜,拓永刚暗暗摇头,心里明白段家的珍宝一日没有下落,这些人就不可能有一日消停。又想自己如此在乎胜负输赢,何尝不是执念太重的缘故,此时师父若在身边,必合十念道:“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一想起师父,拓永刚脑子里已是诵经声不断,他又开始撇嘴。
拓永刚信马由缰,折向西北,穿过霍太山向北行便到平遥,往南则可至临汾,半途中他放缓脚步,正想着接下来去哪里碰碰运气,忽见一个少年牵着马匹从近旁的一条曲折山路上转了出来。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身材瘦小,五官俊秀,生得白白净净,天青色的精棉长袍外面罩了件羊皮外氅,配上皮靴皮帽,裹得也算严实,他显是在路上奔波久了,看上去灰头土脸,疲累和狼狈兼而有之。那坐骑颇为抢眼,白鬃白尾,一身暗红色皮毛光滑水亮,虽然不过中等身型,但胸窄背长,头细颈高,四肢强健,步伐轻盈,竟是匹品相上佳的银鬃。马鞍上除了一个随身的包袱还系了把短剑,单看那剑鞘剑柄皆做工精致,想是花了不少银子请巧手匠人细心打制的。
银鬃马甚是神骏,拓永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谁家的少爷这个天时还往山里钻?
那少年见到他立时吁出一口长气,笑道:“走了这些时候,总算碰到一个人!”
拓永刚不解其意,却也不愿理会,正欲加快脚步牵马走过,忽听那少年大呼,“咦,你不就是少林派的拓……拓公子吗?”
拓永刚被他惊乍的语气吓了一跳,又侧头打量了一回,却还是想不起这人是谁,“你是……”
那少年又笑,“那日周老伯府上进进出出几百人,难怪你不记得。”他抱拳道:“衡山派黄岩山见过拓公子。”
提到衡山派,拓永刚自然想起黄伯南,隐约记得英雄大会上有两个年轻后辈一直跟随他左右,如此说来,这少年便是其中一人。拓永刚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那日周府上的宾客,只不过他既是名门弟子,又自称姓黄,说不定与黄伯南沾亲带故,人家主动寒喧,他也少不得装模作样应付一番,遂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黄公子!”又正色回礼,道:“方才失礼了。”
两人不是同门,无需过分纠结于辈份问题,拓永刚也不想一直被供在高处,看那些虚伪嘴脸,江湖中以武艺定高低,只要他功夫了得,别人自当敬服。
黄岩山年经尚轻,目光清纯灵动,直爽中另有一份少年人的天真率性,见拓永刚由得他胡乱称呼,心中甚喜,笑道:“没想到与拓公子在此地相遇,当真巧得紧。”
他话音清脆,言语斯文,拓永刚也只好继续端着,“拓某冒昧,敢问衡山派黄爷……”
不待他说完,黄岩山已爽快答道:“他是我爹。”
拓永刚心里道了声果然。
黄岩山又问:“拓公子要去何处?”
拓永刚微一蹙眉,却也不好不答,随手一指,道:“我去……那里。”
黄燕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大,“……那里……是哪里呀?”
拓永刚只盼赶快把他打发走,遂胡乱答道:“临汾。”
黄岩山即刻喜道:“如此正好,我也去临汾,咱们结伴同行岂非妙哉!”
拓永刚又吓了一跳,忙道:“黄公子,是我说错了,刚刚心里想到临汾就顺嘴说了出来,其实我要去平遥。”
“哦……”黄岩山语气中满是失望,他挽着马缰慢慢侧过身,另一只手轻轻撩了下马鬃,眼里犹自带了些许疑惑,银鬃马摇晃着脑袋打了个响鼻。
“我与黄公子不同路。这里到临汾路途不近,黄公子还是尽快动身吧。”拓永刚又一抱拳,“告辞!”他飞身上马,沿前方山路跑了下去。
没走多远,忽听身后马蹄声渐响,扭头一看,却见黄岩山纵马追了上来,未到近前已开口笑道:“拓公子,方才我又想,临汾路远,不去也罢,不如就到平遥看看!”
拓永刚愕然,他下意识勒住坐骑,“你也去平遥?”
黄岩山点头,“嗯。”
拓永刚莫名其妙,暗道:即便他佩服自己武功高强,心生仰慕,但这样套近乎未免太过无理吧!他心中不快,说起话来便也不像之前那般客气,“黄公子,你究竟要去哪里?”
“去平遥。”黄岩山一字一顿,说得认真。
拓永刚暗暗深吸了口气,神情更加冷淡,“如果我不去平遥呢?”
黄岩山又瞪大双眼,奇道:“刚刚你是说去平遥啊,为什么又不去了?”
“……”
“你不去平遥又去哪里?”
“……”
拓永刚好不容易下山离了师父,正乐得一个人潇洒自在,无论如何也不肯带上这样一个年轻不经事的累赘。方才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不想与他同行,这小子反倒蹬鼻子上脸,问三问四,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就算之前在周府有过一面之缘,眼下不过是途中偶遇,他却不知忌讳,一味紧跟不放,着实惹人厌恶!拓永刚从不以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忽然被这么个家伙缠住了,心里不免烦躁。但为了这点小事跟个毛头小子较劲实在犯不上,他压了压火气,冷声道:“我去哪里是我的事。黄公子,你要去什么地方也请自便。我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说罢,他一抖缰绳,催马跑开了。
拓永刚的话又硬又冲,没留半分余地,把黄岩山窘得满脸通红,又气得呼呼直喘,呆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高声道:“摆什么臭架子,很了不起吗?!谁想理你!”拓永刚的背影已然远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黄岩山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手里的缰绳不知不觉中已被揉捏成一团,想了又想,终究咽不下这口气,他眨巴着眼睛,计上心头,于是又拍马追了过去。
银鬃马果然是匹神驹,不消多时已追上拓永刚,然后便坠在他身后,停便一起停,走就一道走,快慢不计,十几里山路走下来,前头那位有火没处发,简直要把自己烧着了。
拓永刚忍无可忍,调转马头向黄岩山直冲过来,突然一紧缰绳,跨下坐骑被他勒得扬起前蹄,堪堪停在银鬃马三尺之外。但对面那一人一马并没被他吓住,银鬃马神态悠然地甩着尾巴,黄岩山鼓着腮斜了他一眼。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拓永刚大声吼道。
黄岩山哼了一声,冷冷道:“莫非这条路姓拓,你走得,我走不得?”
“你……”拓永刚的心头火被他一句话堵成焖烧,憋得脸红脖子粗,头顶冒黑烟,半晌后才缓过神来咬牙道:“那好,我让开,你先走!”
“你这人怎么如此霸道,走先走后也要你说了算!”
“……”
拓永刚被他气昏了头,“我就霸道了!衡山派的又怎么样,把我惹急了,看我敢不敢教训你!”
黄岩山双眉一拧瞪了回去,“想动手尽管来,虽然我功夫不及,但若后退一步,被你打死我也认了!”
“……”
别看黄岩山一副瘦弱模样,语气却异常倔强,拓永刚头大如斗。
论及强词夺理,两人经过刚刚一番较量已然高下立判,拓永刚说要教训他也不过是些气话,这少年虽行为任性,言语气人,却没犯什么大错,若当真动手打了他,先不提衡山派会否不依不饶,自己铁定要被师父发派到戒律院去挨板子。既然打不得又说不过,他只好恨恨地甩下一句,“不可理喻!”然后调头又走。但这回他没走两步,忽然福至心灵起了个念头,便又转了回来,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黄岩山一直昂着的头慢慢垂低,目光左扫右扫,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拓永刚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你早说啊!”
“你又没问!”
拓永刚张口结舌。忽见他眼圈发红,眼中泛出水光,拓永刚登时五雷轰顶,——他他他……不是要哭吧?!
现在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拓永刚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一个无助的迷途少年被他连唬带吓,就快哭出来了。
还好,黄岩山只抬手抹了下鼻子,“我第一次来山西,不识这山里道路,转了好久都没转出去,才想你带我一程。”
不哭就好,不哭就好,拓永刚松了口气,“有话不直说,转弯抹角的,谁知道你要做什么!”眼见黄岩山的鼻子都有些发红了,他赶紧压低嗓门,“好好好,是我错了,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走!”
“不拘去哪里,我跟着你就是了,只要出山上了官道,再不用你管!”黄岩山边说边使劲眨着眼睛。
“哦。”拓永刚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垂头丧气地策马走在前面,腹诽道: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碰上个爱面子的泪包,我这一肚子委屈又找谁说理去!
黄岩山同样一言不发,没精打采地跟在他身后。
原来,这个将拓永刚搞得一头毛躁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黄伯南的宝贝女儿黄燕珊。英雄大会上,她隐约认出吴哲,心里便再也放不下。后来有心去找谭飞和孟震霆查证,父亲却道,此事非同小可,谭孟二人未必会据实相告,若拿捏不好分寸问多了,反倒易生嫌隙,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就当认错了人,日后见到吴哲再私下里问他才是最稳妥的。
黄燕珊知道父亲的话有道理,但这时让她回临安苦候消息,她却说什么也做不到,于是离开义阳没几日,她便趁父亲和师兄不防,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开,骑着去年生日父亲送她的银鬃马,一路向北寻吴哲去了。
虽说黄燕珊头一次只身在外闯荡,但心中并不畏惧,她活泼爽快的性情里不乏女孩子的细腻和警觉,路上始终做男装打扮,有人主动搭话也不羞怯,闲聊时还能顺便打听一下吴哲的消息,而她心里早已拿定主意,若稍觉有异便即刻纵马逃开,以银鬃马的脚程,应该没人追得上她。黄燕珊运气极好,糊里糊涂地从河南一直走到山西,除开没找到吴哲,却也算得上路途平安,无险无惊。
这日进了霍太山,天上始终灰蒙蒙一片,不见太阳,她走着走着竟再也辨不清方向,正心急的时候,碰巧撞上粗枝大叶的拓永刚,两人这才夹缠不清地闹了一通。黄燕早从父亲口中得知,拓永刚是少林寺藏经阁知藏觉裕禅师的高足,在周府见识过他的身手后心中也是敬佩不已,但这时却以为这人暴躁自负,粗横无理,简直面目可僧,一点也不像吴哲言语温和,态度可亲,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又想,如果这时遇到的是吴大哥,他定能体会她一个人在外奔波的辛苦,早已好言安慰无数遍,并说上整车的笑话逗她开心。一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拓永刚直挺挺冷冰冰的后背,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两人闷头走了近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山间道路更加昏暗难行,拓永刚不停地东张西望,而后干脆跃下马背,一头钻进了右侧的树丛里。黄燕珊叫了两声无人应答,正想徒步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见树木山石密密匝匝,哪里还找得到他的影子,又想他总不至于把马匹和行囊扔下不管,便愈发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黄燕珊只得在原地干等,眼见光线越来越暗,心里也越来越气,终于忍不住对着满山树石一声怒喝:“拓永刚,你给我出来!”
她话音未落,拓永刚已出现在左前方山路上,接连几个纵跃回到马前,面无表情道:“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你跑哪儿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今天是出不了山了,我不得去找个过夜的地方!”
黄燕珊一愣,又道:“你不能先跟我说一声吗?”
“跟你说有用吗?”
“……”
两人的口舌之争持续至今,拓永刚总算小胜一局,得意之余又道:“不想留在这里冻死就跟紧些。”说话间,他又跨上马背,催马前行。
黄燕珊恨不能立刻调头就走,但这时一个人在山里乱闯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小命不保,就再也见不到吴大哥了。她咬了咬下唇,强压怒气,拍马紧跟。
走不多远,拓永刚离开山路,下马后牵着坐骑沿草木稀疏处兜上一个高坡。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黄燕珊走近才发现背风处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口。拓永刚在一旁拴马,黄燕珊站在稍远处不停地朝洞里张望,她又看了眼拓永刚,犹豫着问道:“这里面……不会藏着什么野兽吧?”
拓永刚不搭话也不回头,黄燕珊白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便弯腰捡起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头,卯足了劲正要朝洞里扔,拓永刚突然转身,张牙舞爪地做了个鬼脸,“呼!”
这一声把紧张兮兮的黄燕珊吓得直往后退,一不留神撞上银鬃马竟跌坐了下去。
拓永刚见状哈哈大笑,“你胆子也太小了,真要窜出个东西来还不吓尿了裤子!哎哎,你不会又想哭吧?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鼻子,成什么样子!哎,我服你了,算我错还不行吗?我刚才看过了,这洞不过一丈来深,里面什么都没有!”
黄燕珊气不打一处来,右手一扬,石头向拓永刚直飞过去,拓永刚稍一侧身轻松避开。黄燕珊自知打不到他,心中更觉气苦,遂屈膝抱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拓永刚笑不出来了:他不会真哭了吧?!原想开个玩笑,笑过之后,前嫌不计,夜里待在一个山洞里也不至于太过无聊,但现在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若说与人争强争胜,好勇斗狠,拓永刚眼眉都不皱一下,但面前这家伙惹不得碰不得,稍不顺心便以眼泪相挟,当真让人挠头。拓永刚无奈之下便在心里抱怨起黄伯南:平日里不知怎样的娇生惯养,才把好端端的一个男儿郞教成个小心眼坏脾气的大姑娘,宠坏了却不关在家里小心伺候,放他出来乱跑到处祸害旁人,实在是罪过!
少林寺里的僧俗弟子自幼练功习武,十二三岁后再苦再累都不会轻易落泪,拓永刚何尝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而他的脾性又哪里是个会哄人的,抓耳挠腮琢磨半天,终于想到个绝妙的好点子:这小子定是因为迷路情绪不佳,不如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哭过后舒散了心肠,总该没事了吧!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将黄燕珊丢在一边,捡了许多枯枝到洞里生火去了。
火光将小山洞照得通亮,拓永刚拍去手上的尘土看向洞外,却见黄燕珊依然埋头坐在原处,小手指头都没动过一下。
这孩子的气性也忒大了吧!但叹过之后,他还是没辙。
拓永刚耷拉着脑袋绕着火堆转了一圈,最后只得扯开嗓门喊道:“哎,还没哭完呢!再过一会儿眼泪流出来就结冰啦!”
一阵冷风和着他的话卷了过来,黄燕珊打了个寒战,方才只顾生气,不知不觉手脚已冷得发麻。她咬牙暗道:跟这种人赌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未免太不值得,到时更要被他取笑。
黄燕珊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起身拴好银鬃马,走进山洞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下,伸出手脚去烤火,又一眼瞪向拓永刚,道:“谁哭了?”
拓永刚歪着头仔细打量,见她除了冻得脸色发白,不见任何异样,遂笑道:“我说嘛,没事就掉金豆子哪还算是男人!”
黄燕珊稍一侧身不再理他。拓永刚偷眼看过去,见她半低着头,双眼又大又水灵,长长的睫毛不停地上下呼扇着,心中更加不已为然:长成这样,难怪一副小女儿作派,算我倒霉!
两人都赶了一整天的路,稍作歇息便各自取出干粮烤热后吃下,然后继续坐在火边发呆。过不多时,黄燕珊眼皮渐沉,脑袋越垂越低,突然醒觉,便立刻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
拓永刚捡起根树枝拨弄着火堆,一连串火星四下里溅开,火焰烧得更旺了。
“困了就睡,强撑着做什么?”虽然看不惯,但既已答应帮他,该关照的地方拓永刚自然会关照到。
黄燕珊道:“你不用睡吗?这堆火总要有人看着,我守前半夜,后半夜到你。”她虽年轻却也知道,如果火灭了,在这冬日的山里一准冻个半死,野兽也会寻机闯进来咬人。
“就你这样,我敢睡吗?”
“你……”黄燕珊委实没有精神跟他吵了,“那好,你守前半夜!”
拓永刚赶鸭子似的挥了挥手,“你踏踏实实睡觉吧,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你了。”
黄燕珊双眉陡立,“你为什么总是瞧不起人?”
“我怎么瞧不起你了?!”拓永刚越来越不耐烦,嗓门也大了起来。
“你骄狂傲慢,自命不凡!”
拓永刚霍的站了起来,“我好心让你睡觉,这也得罪你了?!念你年纪小,一直让着你,你反倒得寸进尺了,我……”他越说越有气,猛的扬起手中树枝,神情也变得恶狠狠的。
黄燕珊一惊之下向后缩了缩,瞬间又想:怕有何用?明明是他无理在先!随即心下一横,迎着他的目光端正坐好,虽然脸上血色稍褪,但双瞳依然清澈如水,不屑之意显而易见。
拓永刚怒极,若换作旁人,他早已抡起拳头将他揍个鼻青脸肿,但对着眼前这家伙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打不下手。这一肚子的火气发不出来,简直快要把人憋屈死了,他“啪”的将树枝撅成两截用力往地上一摔,气冲冲地走出山洞。夜里山风如刀,割在脸上皮肤生疼,心里却还是闷闷地没有半分舒畅。他现在宁愿站在外面吹风,也不想再与那个浑身乍刺的小子共处。
嗔者,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谓嗔必令身心热恼起诸恶业,不善性故……拓永刚默立良久,将背过的佛经和多年来师父的训戒之语在脑子里转着圈地过了三遍,心情总算慢慢平复下来。
“不管怎样我也算是他的长辈,若计较太多,岂不失了身份气派?我大人大量,才不会和这无知少年一般见识!师父常说以慈止怨,兵书上也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拓永刚念念叨叨的往回走,进洞前脚步一顿,又发狠暗道:如果他再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就耐下性子来跟他讲佛经佛理,把师父的长篇大论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再一股脑地砸过去,非让他口吐白沫才不枉我跟了师父这许多年!
但当他走到近前,却见黄燕珊正蜷在火边睡得无知无觉,脸颊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那平静安稳的模样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拓永刚险些喷出一口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