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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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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宫时,已是月上重火的未央天。
寝殿内红鸾高帐,露华正浓。
云长雍再次坐在妆奁前,她透过镜子,可以看到身后静立的夏南星。
此时,殿外风大了,帘幕翻卷,云长雍摆摆手,把要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下去。
她不太懂此刻夏南星脸上平静的神情,便自顾自地去了罩袍,侧过头来端视自己高高的发髻,钗环繁琐,有些无法下手。突得灵光一闪,故意往镜中的夏南星瞥了瞥眼,抬手示意其过来。
夏南星似一下不明所以,她便轻转过头,侧着对他嘻然一笑,道:“来,帮我下。”
这一侧身,可真谓春山削出,明镜看来。
夏南星心下只听轻微咯噔一声,便施施然上前,很是笨拙地帮她解下头上的钗环,一番摆弄后,终是盯着镜中散了发的云长雍扬起一个释然的神情,无辜道:“殿下难为臣了。殿下如此圭璋容颜,原本就不需过多附饰。”
云长雍笑起,“夏郎做起事来不似说得机灵。”她站起转身,直视细盯了盯夏南星,便伸手去解他的革带。
夏南星条件反射地一退,却被云长雍轻拽住,她利落褪去他的罩袍,一边悠悠说:“夏郎今日不似往常洒脱,如今我已是你的妻子,你在扭捏些什么呢,站好了,让我给你更衣。”
夏南星见云长雍垂着长发,耳别明月铛,半跪着身子很是熟练地帮他置换,感到耳朵是滚烫的,半边身子是有点使唤不过来的,少顷他终忍不住直言笑叹,“殿下真是折煞了臣,臣也不知如好是好,臣不知几世修来的鸿福,让殿下待臣如此。”
云长雍听罢突然停下,看置换得也差不多了,她示意夏南星坐下,与她平视,正色说:“不要一口一个臣。”
夏南星愣了一下便笑了,他凑近云长雍,抚了抚她耳上的明月铛,煞有其事地转了转眸子,道,“南星知道了。”
如果要云长雍说出夏南星吸引她的理由,那就是他坦荡的眼神,不似她以往所见到的,卑微的,畏缩的,闪烁的,别有用心的。
他双目晶晶,如月射寒江。她总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诚实的人,但理智又叱责道,帝王之女怎可如此单纯痴傻。
兴起,云长雍孩子气地伸手至夏南星脑后,挑了根玉簪出来,他的头发便也一下子披散了一半下来。
夏南星瞅了瞅散下的头发有些失笑,云长雍低着头把玩着他的簪子。他见她在地上跪的时间长了,便擅自抱起她二话不说走向床榻。
云长雍蹬了蹬脚,想抓住夏南星的脖子。不料他长发垂下盖住了脖子,慌忙只得揪住几缕头发来保持平衡。
他吃痛地叫了声,放下云长雍。
“嘿嘿,终于报了在越国时的仇。”云长雍笑呵呵地乐道,“你当时也是披发,还未及冠。把我丢进水里。”
夏南星不以为然地把头发撩到身后,坐在塌沿,背对着云长雍,径直回道:“南星从未去过越国。”
“哦?”云长雍侧躺在榻上,支着脑袋反问,“是吗?”这句诘问很轻,她斟酌了下他的回话,没有再问下去。
转眼,她未着履从榻上跳下,一身赤色里衣,牵过夏南星的手,往西面的敷春台走去。东宫依山势而建,位于地势稍高的山麓,从敷春台往外远眺,汝凌城景一览无遗。
此时城内一片黢黑,只有少点灯火闪烁,万归于静。云长雍与夏南星并排,她伸出手示意:
“白日从此处看,城郭舟车,桥梁廛市,水陆辐辏,人物喧阒,极汝凌繁盛景象。”云长雍开口。
“我逐月帝国立国三百载,物华天宝,盛世昌平,乃社稷之福。”夏南星的声音很轻,像是散在了风中。
“我本一介女流,从越国到汝凌,虽身为皇女,实则未受过帝王之术的教导,这么多年,在越国也是游戏人生,懒散过日。苍生社稷,国家天下,其实我一点也不懂。”云长雍临风叹道,“但我知道的是,成就自己,总是会牺牲别人,有心或无意,偶尔或者彻底。”
夏南星不应。
“呵,想必你也知道。”云长雍扬臂指向身后的远黛山,“三百里外,有着什么。”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夏南星避开云长雍的视线,仍旧眺望汝凌的方向。
“确然。”云长雍接道,“圣人以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听闻夏郎自入朝来,奉老庄之学,兵家儒家一概不予,似是这般。”
“南星惶恐,不得殿下真意。”
“我不强求你,你也可不需表态。”云长雍早就知道夏南星在其父夏相的问题上,态度暧昧,再次确认,还是如此,“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夏郎此可是不争之德。老子言,此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南星迟钝,虽忠于黄老之术,却长不得要领。远不及殿下所言之境地。”
“呵。”云长雍不再在这问题上纠缠,转身回殿,“此也可谓不争之德。皇夫客气了。”
“殿下留步。”夏南星唤住云长雍,“古来功业,是非成败转头为空。兵者,不祥之器,有道者不居。”
他顿了顿,斟满一杯酒,递至云长雍跟前,长风灌入,掠起他们的长袖广袍,她再一次看不真切夏南星的表情,只听他低低地叹道:“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云长雍斜着脑袋饮尽酒,终是无可奈何道:“看来,夏郎乃真正个中痴人,若你当真韬晦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她一下子感到全身松快,由夏南星引她重回了床榻。
夜深,明月在上,流萤无光。
迷糊中,云长雍听到身侧之人在耳畔清晰地问,“殿下闺名?”
她转了个身,被他拥进怀里,轻应道:
“茯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