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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叁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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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知过了有多久,夏南星往里侧躺着,隐隐听见床边有人在轻轻地交谈,他迷糊地想睁开眼,但周身的疲倦酸痛使他放弃了挣扎。
“居然有外人进来了。”床边站着的一位丰腴的妇人,银发素衫,涂着殷红的口脂,双耳戴着凝碧的翡翠耳坠。
“可不是,呵呵。”妇人边上,是一个用红绳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模样稚嫩,语调尖细,出口却是大人的口吻,“能进到琨山,是他们的能耐。这都多少年,没有人来了。”
“看他们进来时的装扮,可不像是普通的人。特别是那个女的,钗环繁复,阔袍长摆的架势,莫非是个公主?”
女童抬头斜了妇人一眼,不安好气道:“多事。我说,一看就是对私奔的小儿女。没见那女的手臂还受伤了吗,多半是被追兵追赶至此。”
“可她跟她的小情郎怎么会被封进昆仑玉里,你我被禁封的这些年,可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妇人语气有些急躁,“该死的昆仑玉,将细娘我软禁于此整整三十年,这外面的人世间都不知变成何样子了!”
女童已是习惯那个叫细娘的妇人的狂躁,显得比较镇定,她把视线投到窗外,喃喃道,“也不知如今那块玉石落在谁的手上了。”半顷后,她接着对细娘吩咐道,“给他们准备点吃的,也该醒了。”
云长雍从榻上爬起来,见外头天还是亮着,不禁有些奇怪,她没多在意,见夏南星还静静地躺在她一侧,他们身上都换了素色的布衣,夏南星的额上也取下了先前的发带。很暗的房间里,云长雍还是觉得他身上会发光一样的好看。
很快,夏南星也醒了,他似是很焦急地猛地爬起来,遂往床榻里头望过来,一瞧见正坐着的云长雍又很快把头撇了回去,就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他头发很乱,神色倒是比先前好多了。云长雍见他背着她,便伸出手去理他的头发。
谁知夏南星立马闪躲开来,一骨碌跳下床,闪烁地望了身后的云长雍几眼,说着“我去找点吃的。”一转眼便出门了。
她望着他穿着布衣清瘦的背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低头看了看包扎着的手臂,稍稍用了点劲,确实很疼。
不一会,夏南星端着托盘进来了,他在榻上放了个小桌,托盘里是米粥和冒着热气的红薯。
“哪来的?”云长雍老早就饥肠辘辘,看见浓稠的小米粥很是惊喜。
“收留我们的房主。”夏南星低着头不看她,回道“刚好路过我们这边,说看我们淋了雨,便准备了些吃的。”
云长雍听后便笑了,“人真好。等下我去谢谢她。”她说着伸出右手去拨红薯皮,“呲。”手指却被刚煮熟的红薯烫到,“好烫!”
“谁让你自己动手的?”夏南星一把截住云长雍的手,显得怒气冲冲的,眼里尽是责怪的神情。见云长雍有些被吓住了,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道“你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动。我来。”说完二话不说几下就剥好了红薯,送到她手边,滚烫的红薯还冒着白汽。
“你怎么了。”云长雍见夏南星又是紧绷着一张脸的模样,心里泛起别样的情绪。她没有接过红薯,沉默着想了会,“你不用觉得亏欠了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何要去挡那一箭。只是一念之间,没有容得我去做决定。单纯只是那样做了,真的。”
“殿下言而无信。”夏南星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语中带着怒气。
“嗯?什么?”云长雍纳闷。
“做好的决定,反悔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做自己都不能解释的行动。”夏南星神色复杂地望上来,说得快速。
“决定?埋伏你的决定?”云长雍锁视着他缓缓开口,一会儿过后,她收回看向夏南星的视线,半垂着眼,“你盼不得我杀了你?”
“殿下担心夏临军的埋伏的话,尽可以由徐阶射伤我,活捉我,完全不必以身试险。”夏南星的语气变得倔强和固执,甚至有些意气用事,他自己也觉得说出口的话变得越发无法控制。
云长雍的脸终是冷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汤勺,低着头静默了半刻。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她垂着头,终是开口,“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原因就是,我,不希望你受伤,更不希望你死。”
她依旧没有抬起头,继续说,“你不是不懂我的心情,你都知道的。只是你我身在此局,都不愿意去相信、去追随所谓的信任。”
云长雍边说着边望向夏南星,却见他仍旧侧着脸孔,避而不见的样子,心里失落的同时泛起一丝无名火,她吸了下鼻子,抓起掉在桌上的红薯两三口吞了下去,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米粥,刷地从榻上跳下来。
“夏南星,把头抬起来看我。”
等到夏南星犹豫着抬起头,云长雍下定决定般眨了眨眼,笃定地对着他说:“对啊,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喜欢你。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喜欢你啊,所以才会帮你挡箭!怎么样!满意了吧!哼!你也不要再一次次地考验我!”
“你,你,我。”夏南星没想到云长雍就这么施施然说出来了,坦坦荡荡的,愣得半晌接不上话。
“嘘!”云长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什么看,怎么,还想说什么?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了,我不听我不听。”说完,她居然踢开门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震惊和傻愣着的夏南星。
又下起了雷雨,闪电在头顶“咣咣”地劈,盗骊惨白着一张脸走在雨中,雨水模糊了她的妆,在她脸上蜿蜒又落下。
暮色已经覆盖下来,四周远近亮起荧荧的灯火。这是云长雍失踪的第二天,所有的人马把柴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但盗骊和徐阶仍旧没有放弃,全力搜查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柴桑是位于两江交叉的虎口位置,占地面积并不大,何况受了伤的云长雍和夏南星根本就走不远,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
就在今早,军中传开云夏二人跌入翻滚的江中溺亡的流言,她震怒地想冲进军营处置造谣者的那一刻,见徐阶已经剑起刀落地斩首了多嘴的人,他铁青的脸,在阴霾笼罩的天际下显得格外凝重。
密密的雨幕中,夜行的黒莲军一列列从盗骊身侧快速擦过,她强撑着自己,却还是跟不上他人的步伐。她很急,很担心,怕云长雍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很恨,很想剁了那个伤了云长雍的杀千刀的徐阶、不按理出牌的夏南星,甚至是很怕,怕她自己如果一直找不到云长雍该怎么办。
将近整整的十五年,盗骊从来未离开过云长雍,一直是守着她,护着她。从南到北,她们一起经历过很数不清的历险,暗杀、逃难皆是司空见惯,但她们一起走过来了,不是说毫发无损地走过来,而是更加勇敢、更加笃定地并肩走了过来。她从未放弃过云长雍,云长雍也至始至终地相信着她。对于盗骊,云长雍是主子,但已远远超出了主子。
但是,就在昨日,就在盗骊的眼皮底下,云长雍就这么不见了。凭空地、受了伤地不见了。
她不能原谅她自己。
不知道在雨里踉跄地走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盗骊走回了黒莲军的军营。晚秋的雨,阴冷、渗人得很,她也没有多大的直觉,只觉得衣裳很沉。
远远的,似乎有个人在远处撑着伞等自己。隔着雨幕,是个穿着白袍子的人,不是军里的人。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刚想上前教训下擅自闯进军营的外人,便觉得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盗骊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她的帐内的床上,身上淋得透湿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她觉得脑袋很沉,摸了下脑门,发现是烧上了。她身为暗卫之首,居然在关键时刻生病了,这就跟个笑话一般,盗骊摸到身侧的剑,立马掀被下床。此时帐外正有人进来。
她刚单脚落地,头痛得厉害,又站不稳地向前倒去,恰好倒在进帐之人的怀里。
“谁?!”盗骊一个激灵,用剑柄撞向那人的腹部,立马挣脱开来。
却见李臻月捂着肚子,哀怨地瞅了她一眼,跌在地上。
“怎么是你。”盗骊讶异地想去扶他,但自己脱力地扶着床框走不动一步。
李臻月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见盗骊灰白的脸孔和额角的汗,手里却还牢牢攥着剑,“快回床上休息。”
“我没有任何问题。”盗骊脱口而出,用手使了把劲又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还有很多的事情。你别碍着我。”
“你病了。”李臻月没有拦她,只是淡淡地接着说。
“我没有。”盗骊越过他,咬着眼光又硬走了几步,快到帐口时,突然身后之人一下子把她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走回了床榻,
“你!李臻月!”
他毫不费力地制服了盗骊的挣扎,自顾自地望着前方,将她轻轻地放下,盖上被子。
盗骊抬起头见李臻月还是跟方才一样平淡的一张脸,只是重复说了句:“你病了。”
她仍旧没躺下,而是坐在床上。盗骊此刻没有心情去研究行为异常的李臻月,而是突然被一种无力和无能感打败了,对,没错,关键时刻,关乎殿下的生死的紧要关头,她居然又是感情用事,又是头疼发热,像个废人一般,顶不上一丝用途。
帐内的烛火很明亮,明晃晃的,她都迷了眼。
过了好一会,跟前的李臻月还未走,他似乎是从衣衫里掏出什么,递在盗骊眼前,是方蚕丝的白绢帕。
“擦擦。”他的声音很温柔,从头顶传来。
盗骊糊涂地摸了摸头发,疑问道:“我头发已经干了啊。”
“不是,是眼泪。”
说罢,他便转身大步掀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