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柒柯

2、二

　　离开韩禛的第一天，在火车的卧铺上，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我梦见韩禛和我坐在大学的图书馆内，米黄色的碎花小窗帘随着风缓缓荡开，韩禛说了一件事情，我边听边点头，并感到很有兴趣，说完事情后我们就又各自看书去了，等到我抬起酸涩的脖子时，我突然记不得韩禛说过什么。我问他：“你刚才讲的事情，我好像记不得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韩禛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这样的事情，何必要听呢？那些事情，都是我的一己之见。”

　　我说：“即使是一己之见，我也是想要听的。”

　　韩禛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告诉我：“变天了。”

　　要变天了？我也抬头望过去，阴沉的天空突然变得艳红，继而又转淡，继而又转浓。

　　我说：“这预示着什么？”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不说话了。

　　我还想再继续问下去，但是列车员叫醒了我，我要到站了。我又困又乏的走下火车，迎面袭来的寒风冻得我牙齿打颤，全身都开始发抖。我又去离火车站不远的汽车站买长途车票，辗转两个小时，终于到了我六年未归的故土。

　　我离开韩禛的第二天。我回到了我幼年的家。

　　长途汽车开走了，剩下我木然的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混着寒意的空气灌入我的鼻腔，我找到了车站，又依稀记得去时的路，所以坐上公交车顺利到达。我四处寻找着便宜的小旅店，终于在离曾经家不远的地方歇了脚。我疲倦的倒在白色的床单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吊灯很漂亮，看上去倒有丝“富丽堂皇”的意味。

　　我睡到中午，迷迷瞪瞪的起了床去洗漱间，看到镜子里萎靡不振的自己吓了一跳，洗了好几把脸才敢再正视镜子中的自己，我呼了一口气，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该出发了。

　　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

　　中午要温暖了许多，常青树下透着浮动的光影，像是一枚枚未被捡拾的金币被人粗心的遗落在地上。我双手悠闲的插在衣兜里，手指却是紧紧攥在一起。

　　我时而快时而慢的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没想到早已到达。我们家的房屋是最里面的一个，想必废弃多时了。禁不住又叹息一声，我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地，有一个女孩子兴高采烈的冲过来，我还没来得及躲闪，我们二人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有点胆怯的望着我。身后有一个略高的小男孩急急忙忙跑来，奶声奶气的责怪她：“快点向姐姐道歉。姐姐，对不起。”

　　“对……对不起……”小女孩紧张的说。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关系，去玩吧。”

　　我低头浅笑，却有带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现今携手而去的男孩和女孩，正如当初的韩禛和我。

　　一样的情节，一样的场景，同样的角色又被反复饰演，故事在重复上演，一个是欢喜刚上眉梢头，一个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继续缓慢的向前行进，微微低着头，刘海遮住了我望向前方的视线。大年初二，鞭炮声不绝于耳，周围都是爆开的红色碎屑，我兀自独行，仿若无人，一心沉浸。

　　——“安渝，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哎呀，快点来放鞭炮啦！”

　　——“安渝，你看，你又被绊倒了。”

　　“谁叫你没拦住我！”

　　“哎？这怎么还怪我头上来了？”

　　“哼哼，就怪你，就怪你！”

　　——“安渝，别哭了，又掉金豆豆了。金豆豆可值钱了，你省着点哭。”

　　“那、那你倒是用手接着呀……”

　　——“安渝……安渝……”

　　我停下脚步，又一次的闭上双眼，胸口剧烈的起伏，片刻过后，恢复常态。

　　远远地，看见最后一栋房屋门前的一棵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条，我加快脚步，内心的欣喜自是不言而喻，我没有想到，那年亲手栽种的苹果树竟然依然生长，而未被砍伐。

　　我脸上挂上了真正的笑容，围着这棵树转了几圈，似乎想要将它从里到外看个透，看明白它是怎么从一株小幼苗成长为如今这般模样的。我拍了拍它的躯干，自言自语道：“不错，你长高了，这不过才六年的光景呢！”

　　我的眼神又渐渐地迷离了：是啊，这不过才六年的光景，怎么一切都过得那么快呢？我双手环住这棵树，像是想要和它融为一体一般，冬天的树皮是冷的，但是我又觉得没那么冷，似乎还要比这天气更暖和些。

　　我没有推开房门走进屋里，也没有看看台阶多年以来是否还没有缺角。我就坐在它的旁边，倚着它的躯干，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想要和它对话，我的确这么做了，我似乎也听到了它的回答。

　　我问：“你还好吗？”

　　树回答：“我还好。你呢？”

　　我叹口气：“我不太好，我和恋人吵架了，我们好像要分手了。”

　　树疑惑的问：“为什么要吵架，为什么要分手？”

　　我喃喃自语道：“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他教我为人处事的道理，也容忍我的小性子，我也在他的包容下成长了。可是就是这几年，我突然感到我似乎和他渐行渐远了。”

　　树又问：“你分析过渐行渐远的原因吗？”

　　我回答：“原因？哦，这个我有想过，大概是因为他太忙了吧，他有他的工作，他比我大五岁呢。也可能是，他不爱我了？”

　　树想了想，又说：“也许他还把你当个孩子呢，你看，我旁边的那棵树，虽然它现在也大了，可是我还是把它当做小幼苗呢。”

　　我笑了：“如果他把我当做孩子，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之间是否是爱情？”

　　树不说话了，我也沉默了，但是我还是一直倚着它，直到感觉腰有点酸痛，于是就站了起来，拍了拍尘土。

　　“谢谢你陪我说话，我要去寻找答案了。”

　　树又开口了：“祝你好运。”

　　暮色深沉，烟花自天空悠然绽放，亮出一片天空。我挥手，高声对苹果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