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六章(II) ...
-
午夜时分，我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了无睡意，桌上燃着一支几近烧完的蜡烛，颗颗烛泪沿着红烛滴下，落在平洁的木质桌面上，如同滴滴泪珠，一点又一点，陆续的，从蜡烛的顶端化满溢出，却也总有干涸停止的一天。
将滴落结起的烛泪轻轻挑起，再次放入燃烧的烛芯中，为的只是延长它结束的时间。
屋内一片死寂，摇曳的烛光映照着桌面上，堆满的宣纸上。
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虽多，却反反复复都只是同一个字——萱...
萱，忘记的意思...
亦是我的名字…
遗忘，多么简单一个词，但真正要做起来，又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命运往往会与每一个人开一个玩笑，你越想忘的越不会忘记，越想铭记的，却越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再明晰。或许重新开始是最好的一种选择，可是，心里却总像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有些痛，有些慌，有些茫然，身体的某个地方有点…空空的…仿佛自己的生命不再完整…
猛然间，一首诗映入脑海，那是熙儿近日来一直吟诵的一首诗。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是无缘，何须誓言。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日何夕，君已陌路。
……
熙儿说：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遗忘的良方妙药寻寻觅觅着，因为他们以为快乐是从忘记开始的。但他们却忘了，这样的快乐是短暂的，一旦想起，等待着你的是加倍的痛苦…但是如果可以永远忘记，就不要再去寻究那份失落的记忆，因为，那是上天的安排。
何必不忘…君已陌路…
如果可以，我宁愿想以前一样，一无所知…
如果把一切的模糊影像当成是一场镜花水月，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快乐一点？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一枚暗器射破窗纸，直直地钉在一侧的圆柱上。
“噌”！虽不是一声巨响，可在这万籁皆寂中，足以让我一惊！
好险！这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差一点就射中我了！
跑到被射破的窗前，将两扇窗打开，探出头像一看究竟。窗外黑压压的一片，除了黑，还是黑，什么都看不见。
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确定东西是从哪里射进屋内的，于是只能放弃。
回到柱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顶端削尖的竹棒，似乎，上面还系着什么东西…
伸手取下，将其展开，竟是一方绣帕！
而且，还如此熟悉…
那…是我的随身之物！
我记得我把它…给了…
是他！邪冥…
这方绣帕是当时我帮他包扎伤口时所用的，一定是他！
什么嘛！要还东西也不是这么个还法啊，万一射到我，受伤怎么办！
将它拿到烛光下，才发现同一块绣帕，却有了一处不同。
绣案旁多了这样一句话：三日后巳时，城外十里却君亭一见。
三日后…去…还是不去…
******
三日后——
一觉睡醒，尚是云里雾里的没有睁开眼时，“嗒、嗒…”的声音最先映入耳畔。
什么声音？
使劲撑开眼，揉揉酸涩的双眼，走到窗前。
窗外雨潺潺。
雨，自空中洒向每一个角落，雨滴打向屋檐，顺势跌下，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最后的边缘，它们不情愿地离开自己经过的地方，最后连在一起，形成一条水帘…
微风拂过，吹斜了雨帘，仰起脸，任由雨丝打在仍然带有倦意的脸上，轻柔的撞击引出清清凉凉的感觉，同时没有规律的雨丝带着一股奇妙的韵律，敲打着我的心头，此时，我如同大地上的万物，沐浴在上天恩赐的甘露下。
“好舒服…”
“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熙儿来到我身后，和往常一样，站立一旁。
“被雨声弄醒了，所以就起来了。”就是今天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早早地醒来…
“在想什么？是他吗？” 他？熙儿的话让我一愣。
“难道不是吗？那个这两天让你苦恼不已的人?” 一时语塞，她懂我，好像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是…”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没有决定吗？”
“……”望向窗外的雨，我迟疑了，多日的晴空万里，只有今天，唯有今日飘起了雨丝，这，是否是老天爷借此告诉我，不要去？
“如果想去就去吧，不要顾虑那么多，无论做什么决定都问问自己的心，跟着你的心走。”伸出手，指指自己的心，“记住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沉默地问自己：我想不想赴约？
许久之后，我回答：“我想去！”
“既然决定了，就快准备吧…”她看着我，脸上泛着丝丝笑意。
梳妆好，我打着伞，寻遍了爹的居所和书房，都没有找到，就连大哥和林伯也没有踪影。
这下怎么办，爹和大哥都不在府里，我没和他们说一声怎么出去，难道像以前一样偷溜出去？仔细想想，即使告知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答应让我独自出门，如是我像以前一样只是去市集逛逛，也就算了，今日，我只能只身前往...
算了，看来我只能这么办了……
绕到后门，正打算开门离开，才发现…门上了锁…
原本我已打算放弃，但是想起熙儿的话，我决定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我从前门出去。如果没有人发现阻拦我，我就去，不然，就打消这个念头。
走到前门处，我躲在转角的暗处，我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之后，猫着腰，快步向前走，就在我一脚已经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我还是被发现了…因为，林伯正好回府...和我迎面相遇…
“小姐，你这是要上哪儿啊？”
“林伯...”
“小姐是想要出门吗？”
“嗯，林伯…爹说，如果我想要出门，只要和你或大哥说一声，刚才我没有找到你...大哥和爹似乎也不在府里，所以，我...”
“是，老爷的确交待过。不过，老爷也说小姐想出门身边一定要有人跟随。”
“可是，这次，我只能一个人去，林伯，求求你了，只此一次，可以吗？”如果林伯不答应，我就真的应该放弃了…
“那…好吧…”林伯为难地答应了，“不过，小姐一定要在晚膳前回来。”
“好！”一听到可以如愿出门，我立刻点头答应了。
“请您在此稍后，让老奴去拿些东西。”
“嗯！”
过了片刻，林伯匆匆而来。
“小姐，这，您拿着。”将手中用布细细包好的东西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根根的短棒，这是什么？
“这是窜天鼠，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就放出来，老奴会赶去的。”
“谢谢你，林伯，我会小心的，我走了…”
“恩，老奴告退了。”
看着林伯远去的的身影，我紧紧握住手中窜天鼠，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孤身出府，如果除了什么事，势必会连累林伯…可是…我又…
又是两难……
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决定任性一次……
迈出府，身影隐没于层层雨帘之中……
才刚出城，雨就停了，雨后初晴，断虹现于天之边际，阳光流连于刚刚被雨洗过的碧瓦间。
第一次出城，我从没有想到城郊的风光竟会如此美丽如画，经过雨水的洗礼，处处红盛翠增，为此地增添美妙的一笔。
原来城外的风景比起龙徽皇城毫不逊色。
十里的路程，我一人走走停停，将一切的美景收于眼底。
巳时之前，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却君亭，那是坐落于一座小山坡的亭子。
我随意坐下歇息，将还有些湿漉漉的伞靠在桌旁，手轻轻拂过桌面，指尖立刻染上一层薄薄的灰尘...这里似乎有一段时日没人来了...
他...怎么会约在这个地方?
却君亭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一个是小小的，供路人停歇的小亭子，没有任何装饰，石质的圆桌，和两排石座，可能因为年代久远，一些地方已有了明显的裂缝，这样一个亭子身处此地，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抹去指上的灰尘，收回手，不慎将一侧的伞碰落在地。
摇摇头，在心里对自己说：怎么老是这么不小心呢？幸好不是什么会摔坏的东西...
弯下身子，把伞拾起，不经意间，我看到桌面下好像写着什么东西...
凑近一点，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些。
携妻皖然、爱子聆澹到此一览。
原来是游人的留念啊！为什么要写在桌下呢？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吗？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男声在身旁遽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随声回头，是他！他来了！是我太过专心还是他真的来去无声？惊讶让我忽略了心底的那份喜悦，没有意识到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自己竟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罢了，说完，我就想要站起，却因为脚有些发麻，而无法动弹，他似乎了解我的意图，伸出一手，示意帮我一把。
“谢谢…”接过我的手，他的大手包裹着我的，短暂的时间，却能感受到那双修长之手的温暖，掌心有着一层粗茧，那时常年使剑留下的，和大哥的手好像，糙糙的，暖暖的…
“举手之劳。”
轻轻拍了拍裙摆上沾染上的灰尘，站直身，看向他，他和那晚一样，一身黑色长衣，脸上依旧带着那付精致的面具。
他是不想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吗？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挥去脑中先前的胡思乱想，开口问道。
“还记得那天临走之前我说过的话吗？”他看着我，眼底闪烁着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明白，他说的上次我救他的事，他说，他欠我一个人情…
“上次谢谢你，如果你不帮我，也无可厚非，可你却还是助我，我说过，我欠你一个情，今日，约你相见，就是为了还你这份情，无论什么只要是邪冥我做得到的，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完成。”
“既然如此，那你就陪我去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他沉默一会儿，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原本想要稍稍隐瞒一下，可是他的下一句话让我不得不说出准确的地点。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碍于此，有些地方我无法前往。”
“我明白…我不会难为你，我想去镜滇湖…”那个我一直想要一睹其风采的地方…
“镜滇湖？为什么想要去那里？你没有去过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去过，也可能没有……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背过身，身处高处，俯瞰群山美景。
“自己…也不清楚…”
“嗯…因为连我都知道那段遗失的记忆中到底有什么…”微乎其微的声音，最后的那句我说得很轻很轻……
“既然是你的心愿，邪冥为你完成。”
“真的吗？！太好了！”往日的笑靥再次漾起，谢谢你，答应完成我的一个小小心愿…
“嗯。”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拉起他的手，快步地向前走，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震，意识到他的僵硬，我才发现自己竟如此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我的思绪被喜悦掩盖，完全忽略了男女授受不清这件事…
“怎么了？”我问。
“没事，只是从来没有人牵过我的手，即使是在小时候也是…”
我看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心底所散发出的孤单…
“那，就把这个第一次让给我吧，不同于先前的举手之劳，第一次如同朋友亲人间的牵手，怎么样？”
“朋友亲人间…”
“我们快走吧！”我早就把你当成朋友了，只是没有说罢了…
******
阳光洒向湖面，波光粼粼，如同昼日的星星般，璀璨夺目…层层鳞浪随风起，又如轻柔的软缎。
远处偌大的湖面上，漂着几叶小舟，随着湖浪，微微上下漂浮。
靠近湖边，弯下身，湖中，立刻映入我的脸庞——快乐、带着微笑的。
那模样才是真正的忘记了忧愁，才真正符合我的名字…
同样是湖，却毫不相同，家中的湖面，似镜，无风则无一丝波澜；镜滇湖，它的湖水永远不会停止，每一瞬间每一处的湖水都不是原来的，它是被注入生命的，无风亦动…
“想不想去游湖？”我险些忘了，他还在我身边。
“嗯！”
置身于一片水湖之中，四周被翠蓝色的水包围着，那种感觉很奇妙。
“你看上去真得很高兴。”他，一边摇着浆，一边说道，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嗯，你可能不相信，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泛舟湖上，从我九岁那年起，我爹就不准我到湖边去，不，不只是湖边，连水边也不行，我一直不明白，老缠着爹问，爹说他是为了我好，后来我才从大哥口中得知，因为我在九岁那年的一场大病，爹找了算命师为我卜卦，卦象上说，如果我这一生想要平平安安、无风无浪就要远离水，所以爹才不准我靠近水边，直到去年，才勉强在府中建了一个小的圆湖，而且很浅。也为此，我一直想要看看真正的湖是什么样的...”
“你不怕吗？”听到他的提问，我把原本望向湖面的视线拉回，看向他，他的眼眸很深、很暗，犹如深黑的幽谷。
“不会…”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即使不为那份已经还清的人情…
眼眸一转，一个彩色的小点吸引了我的注意，定睛一看才发现，它的身后还有一抹棕色。
“快看！那是鸳鸯吗？”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物，今天似乎有很多第一次。”我笑了笑，继续说道，“以前我只看过鸳鸯绣案，记得那时我还闹了笑话，我以为有着艳丽的五彩羽毛的的雌的，深棕色的雄的，后来才知道，自己弄反了…”注意到他的视线，我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说，我…想听…从来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过这么多话…我只是…”
“我明白…”明白你很寂寞…
“你喜欢鸳鸯吗？”短暂的沉默之后，我问。
“何出此言？”
“因为我很喜欢，我听人家说，鸳鸯只有一夫一妻，它们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一旦结为配偶，便是终生的相随，即使一方不幸死去，另一方也不会再有新的配偶，只会孤独地度过余生…它们很痴心…一颗心只给一个人…我…是不是很傻？”
“不，你只是个专情的人…和他一样…”
他？指的是那个只愿携妻共游天下的晋皇子吗？
想了很久，我终于鼓起勇气问：“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就问吧。”
“你和晋皇子有什么关系吗？这么做是为了为他报仇吗？”绞着手指，我不敢直视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很久很久，我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心里有着淡淡的失落。
“我们…回去吧…”
“是，我是为了报仇，如果不是他们，我的人生不会如此…我会像同龄孩子一样，有着疼爱自己的父母，有着美满的家庭，可是一切都被那几个背信弃义的人渣给毁了，只是一句话，一切就这么毁了，我不能就让他们这样享受着荣华富贵活着，我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积压已久的怨、恨，在那一刹那爆发出来！
手轻轻覆住他的，其实真正痛苦的是你自己啊…
“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把一切都放在心里，是不好受，说出来会好一点…”
你是个好人，只是你背负了太多，也太沉重了…
“最后那个人…你还是要去吗？”
“是！”我没有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也无法阻止他，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他能够全身而退，即使我们才见过两次面，他能告诉我这些，至少证明他没有排斥我，或许他也把我当成朋友…
“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嗯…”
上岸后，他在前，我在后，望着他的背影，我祈求上苍保佑他…
邪冥，希望你能够尽快卸下自己的包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只是等待着你的会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六章(II)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