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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最后预言(八) ...

  •   最后预言(八)

      杰克曾说过他是享乐主义者。
      他遭玛格丽特嘲讽过的著名言论里有“及时行乐”,“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谁也不知道谁下一秒会死”等等,诸如此类的某种程度上是消极的话,他一直觉得他随时会殉职。我对他的生活态度没什么批判性意见,大概是经过他多年的精神灌输我也接受了这种消极,以至于面对渐行渐近的死亡的我还能悠闲地一边抽烟,一边和电脑里大洋彼岸的杰克谈天说地。尽管此时此刻我身后容貌可怖的死神已经用他枯萎的指骨指着他的腕表以对我表示时日无多。

      “十年后我还活着,这很好,也是我不曾想到的。”
      屏幕里的杰克这样评价。

      “是的,十年后你是个健壮的胖子。”
      于是我顺势这样撒谎。

      “我讨厌这样。”他皱起了眉毛,“回去以后记得督促我锻炼身体,就说是我说的。”
      “好的。”如果有机会回去的话。

      杰克在吃迟到的晚餐,而早起的我正在作画,神思飘忽的我突然想起了云雀恭弥。这时杰克问起我在学校的近况,我也就顺便把和云雀恭弥的事情告诉他了。
      包括十年后的前因和后果,当然略过了杰克死去的那一段。

      “你的告白未免太隐晦了,要不是我联系了十年后的事件,我都难猜到你说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果然是因为你在日本待了太久吗?拿出你美国女孩的热情啊。”
      电脑屏幕上映出他揶揄的笑脸。

      我在女人的脸上涂上珍珠的颜色:
      “你忘了我血管里也有亚细亚的水质。”
      “也对,那是来自琼斯的血统。对了,你在那边干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脸?”

      “我正在画画。”
      说着,我把画板举到摄像头前。

      “这是什么?”他滑稽地抬高了眉毛,“涂鸦?”
      “临时起意的临摹画,莫奈的《花园里的女人》。”
      他咧开嘴:“我想我只看到了纸上覆盖的乱七八糟的油彩,画面里的那个人形物体——那是个女人吗?”
      “随便画的。”
      “正如你此时烦躁的心情。”
      “大概吧,你们不在,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重新拿起画笔,学校的画室里已经充满了我沾着颜料的指纹。”
      杰克提起了旧事:“这是好事,精力充沛的年纪里没有一项合适的爱好会导致青少年对暴力和大麻产生不该有的兴趣。我是这样想的,而正好玛格丽特可以教你画画,于是你的童年拥有了无尽的颜料和画纸。”

      我冷酷地反驳他:“这是片面的观点,首先,我想我活在以暴力维生的家庭。再者,中学时代的我发觉尼古丁比丙烯颜料迷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停止尼古丁上瘾的症状,你的努力无用。”

      他丧气似的拍了拍脑门:“看来我得重新和玛格丽特商讨教育计划?”
      我在调色盘里掐灭了香烟,将画搁在一边、黑色的油彩抹上电脑屏幕上杰克的脸颊。然后在镜头前微笑:“祝你好运,我也希望在平行世界里看见不一样的自己。”
      杰克故作严肃地点头,但多出来的两撇黑色胡须让他看起来滑稽极了:
      “我会努力的。”

      “那么,再见,我出门上学了。”
      “晚安。”
      “早安。”

      二人说着相差一个太平洋的道别语。
      我关了电脑,在盥洗室里洗了手,然后去上学。

      我在门口遇到了云雀恭弥,盯着他,我想我的眼神足够炽热,但委员长大人只是扫了我一眼。而他身边的草壁哲矢用眼神示意我快走,我只好悻悻离开了云雀恭弥的视线。

      我没有去教室,更没有去文学社的地界上。我觉得无人的画室是有趣的地方,地上总是有各种遗落的干涸颜料和枯萎的画笔、墙上则有不知何人留下的名言警句;桌子上是落了灰尘的石膏断臂,空中悬挂着老旧的素描和窗外投进的浮动着尘埃的苍白光柱。自我来后,这儿又多了我的指纹,和其他人的DNA痕迹混在一起。

      即兴作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玛格丽特,传闻中她是美术专业的艺术家,毕业后误入歧途——或者回归正道?总之她正式为她的家族效力,并且成为首领的手臂。又过几年,她拥有了第一位学生,也就是我。我想如果我没有这场意外,又过十年,或许我也会变成第二个她。尽管我和她几乎毫无相似之处,但谁又能知道年轻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中学时代的玛格丽特会像我这样逃学打架吗?
      大概她的烟瘾也是在那个年纪染上的,像我一样。原本与香烟为伍并非我本意,但我也没想过一时兴起的爱好会一直延续到数年后的今天。

      我在想念玛格丽特,但我的炭笔下渐渐出现的是杰克的脸。脑海中还多了安迪的身影,以及奎因似笑非笑的面容。最后是云雀恭弥,他正站在背对着夕阳的远方。

      “渡边一,我上星期和你说过什么?”
      云雀恭弥推开门,表情和他的语气一样冷淡。

      我注意到他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否一个感冒病毒真的摧毁了他,我打算说点什么,但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于是我们在狭窄的画架间的空隙里追逐起来,像个游戏,但这不好玩,我想我撞到了不少东西,还有很多人的画。我在思考怎样快速结束战斗时抓到了一只椅子,将它砸向委员长大人美丽的东方脸孔,于此同时椅子上的颜料们洒了一地。而可怜的椅子并没有扑倒在他身上,云雀恭弥似乎气极,眼睛里有着战斗的色彩。我想把他画下来,而实际上我和这个人正在窗边打架,并且我在分神,被击伤和精神的恍惚已经让我分不清手臂上的红色到底是血还是被踩碎的颜料、眼前的人究竟是幻觉还是实物。
      混乱里我踢走了他的武器,顺势将他按在倒下的画架上,桌子因受力而歪斜,它身上的石膏和盒子哗啦啦地砸在我们身上。他大概被撞得不轻,灰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危险地发亮。他在看我,而我把红色的液体抹上他的右脸——是颜料没错。

      “我记得。”我抓住他的手不想他乱动,听见他和我一样快的脉搏,“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
      “草食动物,”他讥讽,“我不觉得你会记得。”

      他推开我,踢开了脚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的画、那张我笔下的杰克肖像,正在他脚下被掀开,沉没在地上的倾倒的一摊洗笔的污渍里。我伸出手抓过那张纸,但他的脸孔已经灰黑一片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在谷底。

      “……这是我的画。”
      我说着把它揉成一团。

      他挑眉,“所以?”
      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
      “你把它打翻了……算了,当我没说。”
      我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从云雀恭弥身边走过时他的浮萍拐挡住我的去路。

      “他叫杰克。”
      我没有看他而是推开他的浮萍拐走出门,难得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不觉得和他说杰克是谁有何用。

      理所当然地,我翘了一整天的课,我觉得我第二天就会被开除了。
      家里没有人,我在床上睡到傍晚直到被饥饿叫醒。当不成厨娘的我自然出门去买现成的晚餐。

      入秋之后白昼渐渐变短,这个时间的天空已经几乎全暗下去了,只剩下少许日光的余晖。我眺望着自路口斜坡处沉没的夕阳以及另一个人在相接的地方的出现。
      他洗掉了脸上恶作剧的红色颜料,面孔上显出意外的神情,很快回归平静。

      “渡边一。”
      他叫了我的假名。

      夕阳的颜色与他略微显得疲倦的病容给了他可疑的柔和感。
      我站在他面前,而云雀恭弥不语,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二人就这样保持着古怪的沉默,这场景连路过的单车男也忍不住回头张望。

      我觉得我该先说话,继续了未完的话题:
      “杰克是我的监护人。”

      他好像有在听:
      “然后。”
      “后来他死了。”

      “……”这回他又噤声了许久才开口,“我听小婴儿说了。”
      “咦,什么时候的事情?”
      “下午。”
      “原来如此。”
      “什么。”
      “其实他现在还没死,那件事是十年后的事情。”
      “嗯。”
      “所以只是一张画而已。”

      我知道他倨傲得连低头都不肯,动不动就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恐怕连歉意二字都不会说出声。但他来找我像是为了此事。

      “既然如此,我原谅你好了。”
      我自顾自说着,一边侧过脸亲吻他脸上被曾被涂上颜料的地方。
      眼前是十年前后纠葛的人,背景是夕阳西下。真是浪漫,我心想。

      他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嘴角蓦然抬高一个冷酷的幅度:
      “……你胆子不小。”
      我大笑:“还好吧,我不敢一个人看恐怖片。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冷哼了一声。

      “对了,”我离开前说,“上午你问我,是否记得你上周说的话。我当然记得住——那你又是否想到过我说了什么?关于‘喜欢’这个词。”

      我想他听得懂那时候我在讲什么,不然云雀恭弥他不会容忍破坏风纪的我这样久。
      我喜欢云雀恭弥吗?我问自己。

      回去的路上我想,恐怕云雀恭弥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但他无论十年前后都是个危险人物,而不是烟碱,我无法想象与这样的云雀恭弥为伴的情形,何况他比它有毒。再说了,比太平洋更遥远的距离是死亡和时间。不过如果杰克在这里,他一定会告诉我别管这些。

      我从超市步行回家,半途折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回家时已经很晚了。
      距离家门还有十步远时我看清了草壁哲矢高大的身影,他屹立着,在秋风里盯着我的门牌。

      “你在干什么?”
      我叫住他。

      “渡边,你总算回来了。”草壁哲矢叹了口气,看了看我和门牌上的“渡边”二字,一脸急需促膝长谈的忧虑,“刚刚委员长大发脾气……”

      我打断他:
      “等等,你该不会来找我倾吐在委员长手下工作的委屈吧?”

      “当然不是。”
      “哦?”
      “渡边,我知道你恐怕不是普通人,”草壁哲矢一棍子将我打进了超人的领域,我忧愁地想要反驳他,但他阻止我的欲言又止,接着说,“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既然你不是渡边一的话还是和委员长说清楚比较好吧。”

      作为超人的我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他发现我的身份是假的?”
      他点头:“是的,大概明天就会去咬杀你了。”

      “多谢你的通风报信。”
      “不,这不是通风报信我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我要和委员长说清楚,”我恳切地仰视着草壁哲矢刚毅的侧脸,“请给我委员长的手机号码吧。”
      “……这样做的话被咬杀的人会是我吧。”
      “隔着一个手机的距离才能避免暴力冲突。”我继续胡扯,“再说了,委员长他……”

      “手机号码?你怎么不来直接问我呢。”
      ——与此时欢乐的气氛完全不合拍的男声突然打断我。

      云雀恭弥正站在我们身后,越过草壁哲矢的肩膀看向我。仿佛目光有形地,他将我喉咙里的半句话割断了。

      “委员长!”草壁哲矢紧张地站直。
      云雀恭弥用手示意他离开,草壁哲矢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心想看来想要和我促膝长谈的人变成了云雀恭弥。

      他咳了一声,声音沙哑且避开了所有温度: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打算瞒着我多久?‘渡边一’?”

      “瞒着你什么?”这可不止名字。
      “并没有渡边一这个人……”
      他皱着眉,声音越来越低。

      “早就说过我不可信了,”我耸肩,“我确实不是渡边氏,我的名字是爱伦斯托克,我从前的名字。现在的名字应该是户籍上写的的另一个D开头的女名——似乎是首领起的,但是除了同学和老师之外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比起这些,你的病情更重要吧?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他身上有伤,不必说,在开找我之前一定和谁打过架。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我知道。”
      “你不能再吹风了,要到屋子里坐吗?”随便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觉得他仿佛随时要倒下了。
      “不用。”
      说完他踉跄了一步,然后就真的摔下去了。

      我想要尖叫,理智让我闭嘴。我踌躇了两秒决定先把他带走,总不能在我家门前躺着。当我将沉重的云雀恭弥拖上二楼时我有种刚杀了人准备毁尸灭迹的错觉。
      我将他平躺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拨打了119。

      还没按下拨出键——便有一只发烫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机:
      “你在干什么?”

      我觉得莫名其妙,“呼叫救护车啊。”
      “不要。”

      沙发上倔强的云雀恭弥半睁着眼,说话有气无力,看来攻击性已经大幅度下降。
      “高烧,搞不好还有炎症。”我接着说,“拖着可不是个办法。”
      “我有去过医院。”
      “那你吃药了吗?”
      “没有。”
      我扶额,“……药有带在身上吗?”
      “在草壁哲矢手里。”
      “……为什么会在他那里?算了他应该还没走远,你给我草壁哲矢的手机号码吧。”

      云雀恭弥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只手机,但通讯录里是空的。
      我无奈地拨了最近通话里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个,电话里果然是草壁哲矢的声音。

      “委员长昏倒啦,”我轻快地告诉他,“快带上药到我家来。”
      他居然信了,匆忙地答应着然后挂了电话。

      我去厨房倒水,回房间时云雀恭弥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我蹑手蹑脚地走去开了电脑,msn上安迪的头像正熠熠生辉。

      他弹来一个视频通话请求,于是屏幕上出现了安迪的笑脸。

      耳机里冒出他的尖叫:“终于见到你了,你果然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呢!”
      我打字:
      好久不见啦。

      “好想念你,但是我最近请不了假,我只能等你回来见我了。”他哭丧着脸。
      那要等玛格丽特的的假期结束了。

      “没关系反正她的假期也不久了。对啦,十年后的我怎么样了,有变得更帅吗?”安迪对着摄像头挤眉弄眼,“你十九岁了有谈男朋友吗?变成老姑娘的玛格丽特结婚了没有?”

      首先,你没有变帅,你老了,金发开始脱落像杰克看齐。
      “啊……”
      然后我也没有男朋友。

      “女朋友呢?”
      ……也没有,至于玛格丽特,她刚刚结婚。
      “怎么可能!玛格丽特明明说过她是不婚主义者,她居然欺骗我……”
      :-C过了十年人都老了,思想怎么可能不会改变嘛。
      对了前一句不能告诉玛格丽特,她还不知道自己结婚了。
      “现在的她一定不能想到她会结婚,”他大笑,“你一定还隐瞒了别的事情吧?成为预知未来者的感觉怎么样?”
      被发现了,我确实隐瞒了不少事。
      我感觉我像上帝一样能俯视众人:D

      “好吧上帝,你在过去的十年里过得怎样?”
      没什么糟糕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真话,但愿如此吧。”安迪在镜头前摇晃着,语速飞快,“祝福你将来也能快乐成长。”
      你也是。
      “我先下线了,明天还要去拆炸弹。”
      ……炸弹:-O
      “是呀,晚安了宝贝。”
      我叹了口气,对着耳麦小声说:
      “晚安,安迪。我爱你。”
      他咧开嘴欢快地笑着,和记忆中的他重叠:
      “我也爱你,再见!”

      屏幕暗下去,我在一片昏暗里坐了很久。
      “我爱你。”我对着屏幕喃喃自语。

      我走到窗边,视线里月亮和路灯都亮着。
      我想起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转过头,云雀恭弥果然已经醒了,正倚着月光沉默。那双为我所喜欢的灰色双眸里并没有刚睡醒的迷惘。

      “吵醒你了?抱歉。草壁哲矢还没有来,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声音沙哑。

      我点头,将窗帘合上。没有开灯的房间顿时暗下去,谁也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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