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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人三脚(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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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三脚(十二)
“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萎靡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玛格丽特终于受不了我了。
其实我想说孕妇还是不要动怒比较好,不过看到她的脸色我就闭嘴了。
这种时候还是安静等训斥结束比较合适。
“那个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玛格丽特指着我的额头,面无表情地,“我看,你是打算背诺了吧。”
我答应过她什么?
我想了想,摇头。
她叹气:“在安迪死后你说过你会好好活着的。”
是吗。
可是我不记得了。
大概我真的说过这句话吧,事实证明承诺不能太轻易就说出来啊。不然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后悔,比如现在——等等,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我现在还好好活着。
“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玛格丽特的手指指向了我的胸口,“除了心脏还会跳,有什么区别吗?你告诉我啊。你从醒过来到现在,一直是这副脸孔。我该说什么好呢,再安慰你一遍吗。”
我看见窗玻璃之外的地方,天空开始翻滚阴沉的乌云。又要下雨了。
如果现在杰克的灵魂就站在窗外,我猜那家伙一定没带雨伞。
“你有在听吗?爱伦。”
“有啊。”我随口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想要开窗,但玛格丽特把我拉回来。
这一次是我在叹气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我表现得很难过吗?”
“不是,你很反常。”她说,“和那个时候也不一样了。”
安迪死的那时候吧。
“我也不知道,”我说着解开衬衫的两个纽扣,指着心脏的部位说,“其实吧,我总觉得这里少了什么。又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我本来不想说的,听起来很矫情,完全不是我的风格。”
可是,似乎真的有什么和杰克一起死了。
是什么呢?
玛格丽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住了我。她好像哭了,也可能没有。透过她的肩膀我看到了正在微笑着打量我的奎因先生,原来这家伙也在啊——这个连环杀人犯怎么还活着?真是奇怪。
“他们都死了,”玛格丽特梗咽着说,“你可不能……也这么死掉了。”
“不会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又想起来……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个未来的我已经死了。
“没事的,玛格丽特。”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怎么会死呢,我可是上帝啊。”
她背后的奎因无声地鼓起了掌。
“你在开玩笑吗?”玛格丽特皱眉,“这个时候了还——”
“是真的啊。”我认真地看着她,“上帝这种生物……确实是存在的。”
玛格丽特怔怔地看着我。
‘你吓到她了。’奎因用口型提醒我。
好像是这样没错。
玛格丽特大概以为我病情发作了,失魂落魄地说:我去给你找点药。
我忽然有点内疚,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我好像不停地在给别人找麻烦,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我叫住了玛格丽特:
“我做了什么让他这么讨厌我?”
她的身影停下来,“谁?”
“云雀恭弥。”
“为什么到现在才问?”
“从昨天之后才对过去感兴趣了。”
“是吗。”她苦笑了一声,“你和那个人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看起来似乎喜欢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只是看起来而已,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算了,具体是什么关系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不是仇人。
而且我喜欢云雀恭弥……?
我会有这种情绪吗?
像是玛格丽特对他的丈夫的情感?简直难以置信。
可惜杰克不在,不然可以让他剖析一下少女情怀什么的,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在行。
“至于你做了什么最不好的事情……”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以为是‘死亡’这件事,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看法。”
因为我的死而厌恶我吗?
不对吧,对待死去的人难道不是缅怀和想念吗。
何况是喜欢他的人。
……
不过,云雀恭弥喜欢那个时候的我吗?
哈,光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关于你喜欢云雀恭弥这件事,你不感到惊讶吗?”奎因似乎打算为我排忧解难,“很平静呢,你的表情。”
“青春期少女的悸动,可以理解的。”
“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那个青春期少女就是你。对了,你到底在看什么?”他指着窗外,“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在注意窗户。”
我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好烦。
“玻璃。”我告诉他。
我看的就是在我面前的,这扇通往外界的玻璃窗。
奎因开始追问,“为什么要看窗玻璃?”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因为杰克会把脸贴在玻璃上。”
“你在等他,”奎因恍然大悟,“我同情你,爱伦。”
我有点想问问玛格丽特将我的枪放在哪儿了。
我想要打穿他的脑袋。
倒不是他的怜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烦躁。
“为什么每个人都能进我的房间?”我猛地站起来用力将他推开,踹了一脚。
奎因大概没想到我会生气,被我突然的暴躁碰得踉跄了几步。
他停下来,看了看我:“因为门没有锁。”
他笑吟吟地说:“我只是来探望你,顺便祝贺你新年快乐,不是吗?为了庆贺,我带了啤酒。”他晃了晃酒瓶。
我看着他开了瓶盖,坐在地上倒了两杯,他怎么连杯子也带上了啊。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忍不住了。
他摇头,“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那你可以走了。”我指了指房门。
奎因耸肩,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玛格丽特让我来看望你的,你以为我愿意来?”
我完全不想反驳他的谎言,他怎么会不乐意?就算我现在不是在意大利而是美国,这家伙也会特地坐飞机来看我现在的狼狈模样的。
我坐下来,接过一杯喝了一口。
等等,杀手的酒真的能随便喝吗?
——算了,反正如果现在就死掉我也没什么感觉了。
“玛格丽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因为你。”他毫不留情地打击我,“你总是给她添麻烦。”
我知道。
那天我从床上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疲惫的玛格丽特。
是我毁了她的婚礼,还给她带回来一个没有生命的杰克。
说到底是我的错。
我找到了床,掀开了杯子躺下。
我盯着床边奎因的脸,不知道是对谁说:
“杰克死了。”
他挑了挑眉毛,“我知道啊,前几天已经举行了葬礼。”
葬礼……?
我没有去,也没有人邀请我。
大概是因为我病的不轻。
“那他葬在哪儿?”
“听玛格丽特说是要埋在西西里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
为什么葬在异国他乡呢。
不应该……埋在纽约吗?
“西西里是他的故乡,”奎因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墓地他已经在遗嘱里写好了,据说祖上是守墓人什么的,早就准备好地方了。”
杰克是意大利人?守墓人?
我笑了,眼泪却流了出来,“这个骗子,一直说他是德国人。”
奎因似乎也笑了,嘲讽地问我:“你什么时候见他说过德语了?”
杰克是没有说过德语,现在想起来……他的意大利语确实相当标准。
这个混蛋,居然骗了我这么久。
而且就这样死了。
我开始想象我死去后的世界,总觉得我待在斯托克的墓园不太合适:“一个人躺在那里太寂寞了吧,我也要埋在西西里,你转达玛格丽特吧,这是我的遗愿。来看望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上白色玫瑰花,我不要红色的。”
他笑了笑,“随你啊。”
奎因换了个散漫的姿势,翘起了嘴角,面对着我坐好,一副要和我彻夜长谈的模样。
他似笑非笑地,神情既无快乐,也无悲伤。
因为杰克的死和他没有关系,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负面的情感,何况奎因一直是个冷酷的人,只会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为此流泪。
我对着他流了一会儿眼泪,直到他扯过床单给我擦了擦脸颊。我抓住他的手指,说:“我不想在这里躺着。”
我想回纽约。
玛格丽特结婚了,她肯定会搬出去,那个地方只会有我和奎因两个人住。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在意大利待着了。
“你可能还要在这里躺几天,何况你刚刚从云雀恭弥那儿回来,难不成你还打算搬回去么,”奎因掰开我的手指,“你现在受伤了,玛格丽特没那么容易让你离开。搞不好你一离开她的视线就又受伤了,或者死了之类的——说起来,真是讽刺:云雀恭弥的人发现了半死不活的你。如果不是他,估计现在你已经被运回美国下葬了呢,而在这之前他还对你怀有杀意。”他一口气说完,又叹气,“太遗憾了,因为他我没能参加你的葬礼。”
我向他扔了一个枕头。
……
说起来,云雀恭弥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又为什么要救我。
和被警察追捕的人扯上关系,于他而言……完全没有必要。
我盯着手上粘着的输液管,用力将它扯掉,手背上渗出了一点血迹。
奎因依然打量着我,和我一起沉默。
“喂,”我拿酒杯去碰了碰他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份。”
“明明我一直都在布置破绽,为什么你们好像一个都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又不去拆穿,我等得都心急火燎了。”奎因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很难过啊,被这样对待,或者说无视——而且杰克和他都死了,如果你也死掉的话就没有人在听到‘凶手就是我’时大吃一惊地惊呼‘什么!’了。你时间不多了所以我选择了告诉你,还好你总算注意到我在讲什么。”
“……”
我脑袋里好像有一根线断掉了。
这个人在干什么啊。
正常凶手不是小心翼翼不被发现的吗?无法理喻。
“最开始的女主播是赫尔啦,到后来我和托马斯才加入了,哈,我们都是无聊的失意人。你不问原因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其实也没有原因。”
他看起来真的憋了很久,乘着装醉噼里啪啦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寂寞的人啊。
“为什么打算杀我?”我打了个酒嗝,“然后又决定不杀了。”
他虚伪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的家族没垮塌之前我和你差不多,想要什么都有,所以想要杀掉从前的自己。不过听说了你悲催的命运后,我觉得没必要去这么做了。”
……
我被这个答案膈应到了,只能这么评价他:
“你是小学生吗——”
“真的,你总是不相信我。”
我谁也不信,因为每个人都骗我。
这种感觉很糟。
“我以为你会痛斥我是神经病呢,结果你看起来似乎不感到意外的样子。”
“因为凶手是你,所以我可以理解这种精神病行为。”
他咧开嘴快乐地欢呼起来,“我们果然是一类人!”
喂,不要随便鉴定啊,至少我懒得去做报复社会的事情。
——其实也难说啦,如果斯托克崩塌了搞不好我也会变得像奎因一样精神混乱。
“和你一样,那个从前的我。”
“哦。”
奎因望向了远处:
“如果你没有了斯托克和其他爱你的人,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失去了一切,心理落差很大。”
“有二百英尺那么大吗?”
“有。”
那还真是很大啊,这个落差。
“没有他们,你什么也不是。”他顿了顿,把啤酒扔到一边,“这是忠告。”
所以这个人是在劝我珍惜时间吗?
哈。
我又纠结了一会:“不对,为什么我会和一个连环杀人犯坐在一起喝酒聊心啊。”
“打扰你了吗,”奎因说着,站了起来,“我要走了,其实没什么想说了,哦对,‘十年火箭筒是穿越到十年之后的东西,按理说不会穿越回十年前’——就这样了,下次见。”
我挥了挥手,“快滚。”
我目送他慢吞吞地走到房门前,然后站住。
明明还有话想说吧。
“还有什么事?”我打了个哈欠,“快说。”
他夸张地叹气:
“如果说杰克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你会相信吗?”
“……”
“不会信的吧,我就知道。”
他砰地将门关上。
我想了想,也把酒瓶扔掉了,然后把自己也扔在床上。
睡了一觉后我给奎因打了个电话,要了杰克的地址,像从前那样他很爽快地给我了。
于是我又酒后驾车地上路,这一次副驾驶空无一人,一路顺风。
我决定去找杰克痛哭一场,顺便道歉我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啊。
墓园离市区很远,铁质的大门和栅栏都生锈得不成样子,墓碑稀稀疏疏地躺在地上,看起来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我在里面转了两圈,总算在空地上找到了杰克崭新的坟墓。
杰克·修斯
1980-2015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毕竟人死后只有一坯骨灰和一块刻着名字和生卒年份的石碑而已。
我也一样。
我看着他的名字很久,没有哭,只憋出来一句:“杰克,你记得托梦给我啊。”
没有什么别的想说了,因为我只是想听他说话。
又过了一会,空气里冒出了汽车马达的声音。
好几个身穿黑色西装保镖模样的男人,以及被他们簇拥着的人从大门走了进来。中间那个人长得很眼熟,这一次我倒是不费力气的想起来了。
这是那个在十年前的照片里和我站在一起的人。
我有些惊讶会在这里见到他:
“彭格列?”
“诶?”他也看见了我,同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是你啊,爱伦。”
他笑了,神情像是温顺的鹿。
我当然不会蠢到以为彭格列会像他的外表一样亲切可人,这个家伙在几年前洗黑钱和走私方面可是非常有名。
“很生疏呢,”彭格列低下头笑了笑,“没办法……毕竟不认识啊,但其实在那时候我们关系很好,你不用担心什么。”
他说:“这个时代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爱伦。”
……
又来了,这种‘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剧情。
我有点烦躁。
“你来这里看望杰克吗?”彭格列小声说,瞥了一眼我脚边的墓碑,“我听说了他的事情……很遗憾。我本以为会在玛格丽特的婚礼上见到你的。”
“我没去。”我回答他,“你来这里,也是看望杰克吗?”
大概他们在十年前也是认识的。
他愣了楞,“呃,事实上是来找另外一个朋友。”
“……”
这种表情——该不会是我吧。
他点了点头。
……
好吧。
我也葬在这里么。
好事,我本以为我应该会去斯托克的墓园的。
我四处张望了一会,想要找到我的墓碑。
彭格列看了看我,说:“我带路吧。”
他走了一会就停下来了。
我的坟墓就在杰克的身后不远的地方。
深灰色的墓碑上躺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
我拨开了花束,看见了刻在墓碑上的我的名字。
爱伦·斯托克
没有生卒年份。
大概因为我是在十年前死去的,无论写1996-2016还是1996-2006都很奇怪。
不过,死亡时间确实是十年之前。
她在那时候就死了,然后留下了所有人的遗憾。
就像是云雀恭弥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想要见到的都是另一个人一样的情感。
但他等待的那个人在时光里已经变成回忆了,现在的我并不认识他,比失忆更令人怅然,因为根本没有想起来的可能性。
“你和云雀恭弥和熟悉吗?”
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这样问他。
彭格列想了想,“诶?……算是吧,十年前就认识了。”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转过头去看他,“一直很想知道。”
“这个……”他似乎有些为难,“很难说是什么关系。”
“……”
“不过,爱伦你曾经说过你喜欢他。”
果然是这样。
这是属于爱伦·斯托克的故事,听起来却像是另一个人的情节。
我在自己的坟墓前坐下,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说:
“你的灵魂在这里吧,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回答我一下怎么样?”
“被袭击的是彭格列的守护者,你又没有加入彭格列。你那时候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死?你不要命了吗。”
“玛格丽特还在未来等你……不关你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走的……那时候你究竟是逃不掉呢,还是根本不想活着了?被我猜中了吗,我们可是同一个人啊。”
“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死了,混蛋,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少麻烦事吗……你和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至少解释一下……”
墓碑上的名字渐渐模糊起来,我弯下腰去拾起墓碑上的白色玫瑰。
“有人来看过你了。”
我知道不是站在我身后的彭格列,也不会是玛格丽特或者奎因。
……
是你吗。
这让我有点想问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关于他的问题。
“喂,”我把玫瑰摔在地上,“你……真的喜欢云雀恭弥吗?”